分卷(36)
服下這九轉月蟲丸。閆肆從懷中掏出一個黑瓶,倒出一?;液谏乃幫?,遞了過去。 九轉月蟲丸不算劇毒,不過要一直服用九個月的解藥,且時間必須在滿月,如若不然,往后每月中旬都會痛不欲生,骨髓中好似有萬蟻蠶食。 沈飛云精通醫毒,一聽便知其用意,閆肆是怕他拖延時間,以伺逃脫,于是想用九轉月蟲丸留下他。 有何不可。沈飛云哂笑一聲,接下藥丸,湊到鼻尖嗅了下。 十年以上的咸水紫藻,九次轉生的毒蟲芭蠕,剩下的是減弱毒性的良藥,對方的確沒有欺騙他,是九轉月蟲丸。 判定完,沈飛云不假思索,直接往嘴里扔。 他先是攤開雙手,示意手上沒有藏著藥丸,又伸出舌頭,舌尖上儼然一?;液谏乃幫?。他吞咽完,張開嘴,里面空空蕩蕩。 閆肆點點頭,致歉一聲,心中卻想著等到月中再看,如果沈飛云毒發,那才算他真的吞下藥丸,沒有隱藏欺瞞。 沈飛云做完這一切,彎腰拾起地上的燭臺,問:我能進去了嗎? 還望沈公子好眠。閆肆道。 話音剛落,一陣寒風吹過,吹得旁邊的紅旗獵獵作響。 沈飛云漫不經心地抬頭瞥了一眼,心中有了猜測,面上卻含笑不語。 他倚著墻,好一陣也不見閆肆離去,因此好奇道:你們不走? 只用了一口棺材,閆肆低頭,抬手隨意往身后一指,我們在等第二個死人自投羅網,以慰教主亡靈。 一句話說得平淡,聽來卻陰惻惻,叫人不寒而栗。 沈飛云曉得蘇浪不會輕易死去,是以放心笑道:我也好奇,死人如何能夠自投羅網,還請閆長老允許我留下,好看個真切,一睹究竟。 請便。閆肆聲音平平。 等到他手中長長的白燭燃盡,又快等到天光落下,遠處終于現出人影。 他們是什么人?沈飛云懶懶問道。 圣火教另一半人。閆肆站得筆直,手中的大刀已然出鞘,圣火教有五位長老,前天晚上死了扈二和刁三,如今伍航也去,只剩下我和林壹。 沈飛云立即回想起來,湖水老人殺了十多個人,死的人里就有兩位長老。 看莫無涯的態度,死去的扈二和刁三并不服他,剩下的三個人里面,只有伍航和閆肆服從他。 沈飛云遠眺天際,長嘆一口氣,收斂笑意,鄭重道:來人不少。 他們安土重遷,早已習慣草原上的生活,不思復國,根本不愿回到燕國遺址上去。 閆肆恨聲道:這些鼠目寸光、貪圖享樂之輩,早晚有一日要敗光教主的心血,叫圣火教幾十年經營付之一炬。 可我覺得他們這樣,并不算壞事。沈飛云若有所思,叫我選也是如此,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何要背負上一輩的血海深仇,放棄眼前的人生,為遠大而虛幻的想象奔波勞碌。 你懂什么!閆肆大為光火,放棄過往,無異于自絕,誰能做無根的浮萍? 沈飛云心中一沉,笑了笑,不再爭辯。 此刻一大撥人來勢洶洶,他卻置身事外,心里想著另一件事。 閆肆說得不錯,誰能做無根的浮萍? 他不禁想到養母石莉萍,當日明德殿前簡亦恪所言一一浮現,據對方的話,石莉萍與許清韻是師姐妹,而許清韻與莫無涯、辛含雪師出同門。 換言之,石莉萍應當也是燕國人,而沈照曾帶兵清剿過燕國余黨,不知她又為何愿意嫁給沈照。 難怪石莉萍要他遠離紛爭,勸他享樂游戲人間。 此刻,沈飛云開始懷疑起莫無涯的話,對方說他是盧初之子,可倘若真是,沈照又豈肯收養他。 想到這里,再沒有更多頭緒,他只好收斂心神,問:你們雙方要打架么? 閆肆沉默片刻,沉重道:或許。 這就叫我不解。沈飛云抿了抿唇,長嘆一口氣,你們既然準備復國,我還以為你們要齊心協力,一起對付中原的人,可竟先要自相殘殺一番。 閆肆冷笑道:可見并非同胞就一定同心同德。 沈飛云頷首贊同,又問:他們若是勝了,會殺我們么? 你應該可以活。 閆肆說完這句實誠的話,沈飛云對他印象大為改觀。 這種情況下,按照常理,對方應該直接說會殺了你們,好叫沈飛云幫他殺敵,可竟然沒有。 閆肆接著道:伍長老和教主已死,如今別雪酒肆的機關只有你能解,里面藏滿金銀珠寶,也只有你能取出。 沈飛云微微蹙眉,這可真是無妄之災,莫無涯是教了他酒肆的機關布置,可并未告訴他有金銀珠寶,他也從未見過。 他不住思考,這木屋由盧初建造,又經伍航改造,如果要藏寶,這兩人會藏在何處? 還沒等沈飛云想出答案,閆肆已經領人沖上前去。與此同時,一句自信篤定的話傳入他的耳朵。 你大可放心,我們絕不會敗。 沈飛云聞言,很是動容。 此刻,天剛破曉,冷冷的日光落下,照在那一口剩余的棺材上。 沈飛云終于明白,這口棺材是為誰準備的。 第53章 兵刃交接的錚錚聲,受傷將亡之際的哀厲哭嚎,以及凄風陣陣刮來 沈飛云聽得驚心,眼前的一切更勝秋末皇城中那場硝煙,當日在城外,還有母親作陪,今日只要轉頭,就能瞧得一清二楚。 天光冷冷地灑落在黃沙上,黃沙飲血,看來有一種妖冶凄慘的美感與惡感。 沈飛云不去看,卻不能不去聽,聽了一會兒后,直接將燭臺擱在門前,進屋去看蘇浪。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絕大部分聲響都被隔絕在外,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沈飛云忽然有所領悟。他耳聰目明,即便在木屋之內,隔著很遠的距離,這些響動也能聽清,可一進屋卻忽然斷絕。 這不是一座單純的木屋,就像他之前乘坐的那輛馬車一樣。 馬車應當由許清韻設計,共由三種材料組成,最外面是木質,夾層為鐵與磁。在馬車內。他執扇都要花費一些勁道,免得扇子被墻壁吸附。 既然這木屋被稱為別雪酒肆,且高懸的旗幟由許清韻提筆而成,雖不知這酒肆是否有她手筆,想來建成之日也應早于她離別之日,所以她定然知曉木屋的構造。 因此判斷,木墻的夾層沒有磁鐵,但應當有鐵。 沈飛云如是想,于是邁入長廊,集中內力,用扇面劃開一道木板。 扇面沒入半片后,再不能更深,除非他運起更多內力,才能用墨冰玄鐵所制的扇大骨劃破夾層。 沈飛云收手,好似有些明白,便不去管,直接拐入蘇浪的屋內。 從門口走入臥室,需要繞過許多關卡,因此他倒也不必焦急會有人進來,對蘇浪不利。 桌上的白燭,還有床頭的油燈,都早早燃盡,這間屋子除了門,其余都是封閉的,因此盡管外面已經日出,室內卻仍然漆黑一片。 沈飛云翻箱倒柜,給燈添油,重新點燃。 蘇浪經他清理,面上干凈清爽,惟有頭發里夾雜著泥沙和血塊。 你早知莫無涯一開始點我,不是為了殺我,是么?沈飛云撫摸蘇浪的臉,動作輕柔。 昨日天未亮,伍航帶我離開,你同我告別,意味深長,說但愿不久后還能再見,是怕昨日過后,再見不到我 說到后來,他不忍繼續,可思緒卻愈發清晰,往日種種翻騰上來,在腦海中攪動,令人后怕不已。 你怎么不說?你怎么不同我說清楚? 沈飛云恨恨咬牙,喃喃問了幾遍,可床上之人眉頭緊皺,神色痛苦至極,睡得很不安寧,又如何能聽見他的問話,清醒著做出回答。 又不知日后要經歷些什么沈飛云嘆息一聲,我此刻深感不寧,覺得有大事要發生,這天總歸要變。當日勸你全身避雨,來我這邊,可好似我也自身難保,又如何護你周全? 可無論如何,怎樣的計謀都有終結之日,屆時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只需耐心等待,又或者干脆主動出擊。 沈飛云垂眸斂容,攤開掌心,露出之前那一粒九轉月蟲丸。他冷笑著用兩指碾碎,在油燈上燒去。 他不想咽下去的東西,又怎會出現在肚子里。 他靜靜地在床沿上坐了許久,又伸手替蘇浪把脈,確認對方即便危在旦夕,情況也有所好轉,不會輕易死去,估量著時間差不多,這才重新走了出去。 走到半路,沈飛云聽見有人大聲叫罵,聲音熟悉,是湖水老人。 沈飛云變了方向,朝右手邊走去,七拐八繞之后,果然看到湖水老人正在發狂,沖著墻壁拳打腳踢。 木屑紛紛揚揚,木板被打落后,露出里面的精鐵。 沈飛云淡然道:沒用的。這是座鐵屋,從上至下,只有兩道出口,便是通往紅旗的前門,與通往湖泊的后門。你耗費再多內力與工夫,也無法赤手空拳打破這銅墻鐵壁。 湖水老人聽完,發狠叫囂:快帶我找寶藏,事成之后,我七你三,保準不叫你吃虧。 我錦衣玉食,又何須強???沈飛云失笑,而后好言好語規勸,你隨我出去,等到暮春時節,我們一道回中原。我幫你去金鉤賭坊取出一千兩賭金,從此往后,你好好過日子就是,別再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湖水老人早已下定決心,這幾乎是他活著最后的信念,又豈會因為沈飛云的三言兩語而松動。 我要圣火教這幾十年來的不義之財!他聲音粗啞,我拿了這些錢,也算替天|行道,是我的本事。等我有了錢,自然好好過日子,和涵娘一起 沈飛云收起笑意,冷言打斷:你還是認為涵娘愛財。你卻不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如今在山下開著酒館,每一兩銀子都是她自己賺來的,絕非你的同類,恨你還來不及,又怎會跟你走。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鋒刃,犀利地扎在湖水老人心尖,將人捅得鮮血淋漓。 湖水老人年過半百,早年犯下大錯,看慣人情冷暖。后來又在賭坊充當打手,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心中通透,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底看不穿自己,也改不了脾性。 他又怎會不知涵娘為人,不知事已至此,恩情已絕,再無可轉圜? 他自欺欺人,想要做出最后的挽留,思來想去,當日因錢害得涵娘家破人亡,如今就還她一個金碧輝煌的莊園。 他幾乎懷著破釜沉舟般的信念,當被沈飛云點穿時,霎時間發了狂,害了癔癥,大吼大叫。 你騙人!你小子不懷好意,沒安好心!你就是只賴皮□□,還相充當振翮高飛的枝上鳳凰。 沈飛云搖了搖頭,笑看對方叫罵。 你他娘的一生,就活該被人算計,被仇人收養,被仇人教會武功,替仇人復國,你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你認許清韻為師,知不知道她是你的仇人?這個賤女人,要不是她護著涵娘的野男人和野種,我早就 沈飛云心中一凜,長舒一口氣,心想終于能夠聽幾句有用的話,開口問道:我的仇人?這又從何說起?我二十年來坦坦蕩蕩,從未與人結仇。 湖水老人嘿嘿笑了兩聲,惡意道:你的父母原是沈照手下副將,在討伐燕國余孽時,因沈照判斷有誤,被孽畜殺死。你以為石莉萍和許清韻是什么人,是土生土長的中原人? 是燕國人,沈飛云聳了聳肩,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他們同莫無涯一樣,師出同門。 湖水老人瞪大雙眼,見鬼一般盯著沈飛云,接下來的話頓時咽在嘴里。 這又如何?沈飛云眉目間露出疑惑的神色,給我金錢,讓我吃喝無憂的,難道不是石莉萍和沈晚晴;教我學會絕世武功的,難道不是許清韻? 況且,聽你所言,我的父母死于戰場,難道真是她們親手砍下我父母的頭顱,因愧疚而善待我?這不能夠吧。 殺你父母的是燕國人!湖水老人聲嘶力竭道,那兩個賤女人也是燕國人!她們能有什么好心,當然是想要利用沈照和你,你怎么就執迷不悟? 沈飛云敏感聰穎,這些話還用湖水老人和他說明? 他嗤笑一聲,故意激道:我就是執迷不悟。我和她們二人相處近二十年,對她們的為人再了解不過,這兩人又能有什么目的,難道還真有能耐和計謀顛覆江山? 她們和湖水老人立即開口,等說出幾個字后,才反應過來,猛地住嘴。 他怪笑兩聲,道:差點上了你小子的當你這個人心思深不可測,冷血無情,又怎會在意區區兩個女人。 你真不了解我。沈飛云忍不住感慨。 他在意的事物太多,因太在意,所以只好并不在意,這樣才活得瀟灑自在。 少說廢話!湖水老人粗聲粗氣,走到沈飛云身旁,伸手就要抓他,還不快帶我去藏寶的地方。我引得圣火教的人自相殘殺,現在正是趁亂奪寶逃脫的好時機。 沈飛云一晝夜沒歇,乏累得很,知道再問不出什么,也懶得廢話,直接開扇,朝著湖水老人的手揮去。 他沒有留情,內力澎湃激蕩,出手時,帶起一陣袖風,吹得墻壁上的銅羅剎開始嘶吼。 等一招揮出,他才想起莫無涯和他說過,湖水老人在金鉤賭坊待了十多年,跟隨高人學習,精通機關數術。 他一開始見老人對著墻壁拳打腳踢,還以為對方無法找到出口,可現在想來,應該是對方能解開機關,卻無法找到金銀財寶,所以才會發狂。 如果湖水老人也找不到錢財,他又要從何去尋? 復國不止搬遷這么簡單,更需要大量金錢,還有得到皇帝的允諾,不再攻打他們。 錢這一點,估計莫無涯和莫聽風兩父子已經攢夠,而能與中原相安無事才是真正的難題,不知又要如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