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許清韻見他牢牢把住門口,一副絕不動彈的樣子,頓時怒上心頭,再度厲聲呵責:你給我閃開! 沈飛云凝視許清韻,寸步不讓,問道:我若讓開,你要做什么,殺了莫聽風? 不殺他,許清韻冷笑一聲,聽說如今他成了朝廷的走狗,我要是殺了他,豈不是得罪了人。我不過是想要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叫他曉得,什么人好招惹,什么人不好哄騙。 他沒有哄騙我沈飛云只覺得對牛彈琴,十分疲憊,況且你說的教訓又是什么,將他的腿打斷么? 你!許清韻沒想到沈飛云會說出這種話,頓時想起昔日戀人離開中原時的落魄,心中好一陣激蕩。 她右手緊握劍柄,眼中滿是冷光,像是下一瞬便會出劍,毫不留情地斬落眼前之人。 沈飛云最是熟悉許清韻,見她如此,便知不能善了,只能站在門口,以期拖延時間,心想,蘇浪內力深厚,必然早已聽到門外的爭吵,肯定不久即可脫身而去。 沈飛云與蘇浪,僅憑個人,很難從許清韻手中討得好處,雖然兩人功力不比她差上多少,但經驗與臨場遠遠不如。 許清韻若是同蘇浪對上,沈飛云真不知如何是好,幫誰都不是,可任由蘇浪被教訓,他又不能夠。 沈飛云心中猶豫,右手不自覺地攥緊紙扇,生怕許清韻在他分神的間隙倏然出招。 許清韻看得分明,頗有些失望:這把素面扇還是我尋的材料,不顧臉面,央求遁塵老人鍛造而成,如今你卻要將素面扇對準我,只是因為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 并非如此。沈飛云當即搖頭,辯解道,我只是不想你錯傷好人,里面的人不是莫聽風,我絕不可能同魔頭有染。 許清韻愈發失望,毅然決然道:既然不是,你不如讓開,好叫我瞧個分明,也免得你被我誤解。 沈飛云還要再開口說話,卻聽見屋內一聲細微的響動,于是知道蘇浪已經離去,終于松了一口氣,移開身子,將門讓了出來。 他能聽見的聲音,許清韻自然也聽得分明。 她當即臉色一變,上面一步,唰地推開木門,只見屋內空無一人,惟有桌上的茶杯還在不住地冒著熱氣。 許清韻沒有耽擱,直接打開窗戶,左右探看,卻未看到蘇浪的痕跡。 沈飛云緊隨其后,跳出窗外,立在屋頂之上,抿了抿唇,勸解道:如今人已遠去,師父還是進屋好生歇息片刻。 誰告訴你人已遠去?許清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與我,前后相差不過三息而已,任他也跑不遠。我站在此地看不見他,只能說明一件事。 沈飛云默然不語,惟有長長地嘆息一聲。 許清韻繼續道:莫聽風并未走遠,而是怕被我發覺,因此就近藏了起來,我敢斷言,他就在三十丈以內。我若在此候上幾個時辰,不信他能絲毫不動,總有剎那分神,這便是抓住他的時機。 沈飛云掛念蘇浪的安危,只好與許清韻一并站在屋頂上,在冷風中吹了許久。若是蘇浪真有不留神的瞬間,他也好發出響動,將其掩蓋過去。 一個時辰后,暖陽高懸,驅散上午的清寒,曬得人渾身暖洋洋,就連冷風也不如之前冷冽。 又是兩個時辰,沈飛云不禁開始懷疑:師父,或許是你想錯了,從你走入客棧到此刻,少說也有三個時辰。不可能真有人能夠熬得住,一動不動地躲在原地。 有什么不可以。許清韻淡然道,雙手環抱,對自己之前下定的結論,絲毫沒有動搖。 這般寒冷的天氣,沈飛云見許清韻穿著淡薄,柔聲道:我去替你拿件厚實的外袍。 說完,躍入屋內,打開柜子,只是他首先瞧見的不是衣物,而是躲在衣柜里的蘇浪。 沈飛云大吃一驚,如何都想不到,蘇浪竟然哪里都沒有去,仍然留在屋中。 蘇浪瞥了他一眼,氣息極為收斂,儼然是用上了龜息功。 運起龜息功,等于放棄內力,和手無寸鐵之人別無二致,一旦暴露,短時間內難以恢復內力。這行為可謂冒險至極。 沈飛云等心跳平靜下來,只字不發,取出蘇浪身側的黛色外袍,接著將柜門輕輕合上。 他很快跳到屋頂,將外袍披在許清韻身上。 多此一舉。許清韻態度冷淡,卻沒有拂開沈飛云遞來的外袍。 等到夕陽西下,之后彎月緩緩攀升,許清韻終于忍不住皺起眉頭,搖了搖頭,揮手作別:算了,我也無意真傷他性命,只是要他遠離你而已。 緊接著,她運起內力,大聲喊道:莫聽風,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給我聽好,你若再敢靠近沈飛云,我絕饒不了你。說完,踏著絕妙的輕功,三兩下消失在月色之中。 沈飛云目送師父離去,抬頭賞月,心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悠悠回神,重新回到屋內。 他再打開衣柜,里面空無一人,不知蘇浪何時離去。 沈飛云下樓點了幾個菜,百無聊賴地飲酒吃菜??蜅鹊牟酥荒苷f可以下咽,但絕不好吃,吃得他心中空空蕩蕩,惟有一瓶燒刀子夠醇夠烈,還不至于讓人過分失望。 他回到屋內,叫店小二打了熱水,洗完澡后,渾身的疲憊仍在,沒有被熱水帶走一絲一毫。 等兩人將水桶抬出去,關上了門,他才走到桌前坐下,在昏黃的油燈下,拆開許清韻留下的書信。 他早就知道,許清韻還會回來,只是蘇浪溜得更快,到底也沒有被她逮到。 沈飛云從信封中抽出紙張,果然是許清韻的字跡不假,之間上面寫道: 來年四月初,去漠北蒼風城,別雪酒肆,取莫無涯性命。 沈飛云仔仔細細看完,牢記于心,這才拿著紙張靠近油燈。很快,雪白的宣紙縱情燃燒,橘紅的火光不住躥躍。 真無聊沈飛云喃喃自語。 他的養母石莉萍,期盼他不再過問江湖恩怨,只要游山玩水,閱遍美人與美景。 可他的師父許清韻,自幼對他極為嚴苛,要他練就一身絕妙的功夫,只為有朝一日,能夠手刃仇人,為生父生母報仇雪恨。 沈飛云松手,紙張燒到手指前,飄飄然著地?;鸸庠诳罩性絹碓桨?,落地前便已熄滅,最后剩下的只是灰燼而已。 屋內彌漫燒紙的氣味,讓他想到清明時分,他陪著家人與師父去上墳,他們一群人往墳前燒的氣味。 沈飛云下樓取來掃帚與畚箕,很快將屋內打掃得干干凈凈。因開著窗,外面吹來徐徐夜風,紙張燒焦的氣味雖被吹散大半,卻仍有殘余,隱隱約約縈繞在他的鼻尖。 他換掉工具,合上門,寬衣上床,輾轉半天,好不容易才有些睡意。 夜深時,門栓細微移動,沈飛云立刻睜開眼,透過帷幔,緊緊盯著木門。 聽氣息,來人是蘇浪不錯。蘇浪當真擅長偽裝,這呼吸吐納與在醉春樓里完全不同,應當與莫聽風本人極為接近。 沈飛云最擅長聽氣息辨人,在玉楓樓里與蘇浪重逢,也沒有分辨出來。 蘇浪輕輕關上門,走了進來,將床幔掛好,坐在床邊,低頭道:我知道你醒著。 你回來做什么?沈飛云心中五味雜陳,笑道,你沒聽見我師父臨走前的一番話,你來找我,簡直就是來找死。 我走得太急。蘇浪情不自禁,在沈飛云唇邊烙下一吻,這一次我走了,恐怕要很久才能見到你,我實在不忍不辭而別。 沈飛云不自然道:多久。 難說,我要北上,約莫得半年,或許更久蘇浪邊說邊吻,我也不知要多久我走的時候,你若又移情別戀,我定然饒不了你我要將你鎖起來困住,只有我一個人能瞧見 這話說得駭人,沈飛云就算對蘇浪有著無限好感,聽到也忍不住脊背一涼,可不知如何,伴隨著清涼而來的,是難以言說的情感。 我不會。他柔聲允諾。 我要走了動情之時,蘇浪嗚咽著重復這一句話,好似不是暫別,而是永別一般。 沈飛云輕吻他后頸,汗水不住滴落。 半夢半醒間,沈飛云恍然聽到蘇浪同他告別,對方在他耳畔央求:別怪我。 等他醒來,身邊果然空空如也。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不用想也知道,蘇浪點了他的睡xue,不知何時離去。 沈飛云抬手罩住自己的雙眼,悵然若失:又是如此總是如此喃喃幾遍后,又是甜蜜,又是酸澀道,蘇浪,我恨你。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 終于寫完啦,接下來就是第三卷~ 第36章 劍氣怒嘯,梅花簌簌飄落,堆了滿地,宛如殘雪。冬天的寒意未散,微暖的和風卻迫不及待地吹來。 拿起你的素面扇。許清韻神色淡然,身上的劍意猶在,凜冽肅然。 沈飛云無聲嘆息,既然要于四月去漠北蒼風城,自然做足準備,許清韻正是在磨練他的武功。 兒時日夜不歇地練功,自從學成之后,他沉溺于清閑逸豫之中,習武一道已荒廢了好幾年,如今要想抵達昔日巔峰時刻,還需再付出更多汗水。 沈飛云拾起被打落的紙扇,面上淡淡,頗有幾分他師父的風韻。 他凝望許清韻的時候,心中不斷閃過念頭,既然師父要磨練他,當日為何要離去,又去往何處?會否并未遠去,知道他曾與蘇浪幽會? 瞬間,他再沒有思慮的時間,只好皺眉揚手,直面許清韻揮來的劍招。這一招應對得勉強,雖抵御了許清韻的全力一擊,卻被壓著打,完全處于下風。 你的手太鈍了!許清韻臉上泛起薄怒,究其原因,是你的心變鈍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知道我不會當真殺你,因此你的心、你的手都像是死了一般??赡闳羰遣粐狸囈源?,屆時與莫無涯對上,豈能將他斬落! 沈飛云怔忡片刻,回神道:我一定要去殺莫無涯么? 二十年來,許清韻頭一回聽到沈飛云說出這句話,一聽便知這是他的真心話,于是失望道:你親生父母為他所殺,你竟不思報仇雪恨? 我從未見過他們沈飛云抿了抿唇,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我 他很想說:這些仇恨都是你強加于我,若是沒有這些,我豈非過得更加快活自在。 他張了張嘴,一面是想為自己爭辯,一面又十分感念許清韻這些年來的教導,最終也沒有說出這句話來,只好微微一笑。 你殺了莫無涯,此后想過什么日子,就可以過上什么日子。許清韻注視著他,眸光深邃。 沈飛云于是保持著原有的微笑,頷首道:徒兒知曉。 許清韻素來滿意沈飛云的天賦與聽話,見他雖心有疑慮,卻依舊聽從自己的話,想到他身世可憐,十多年來過得刻苦,心中難得對他有些憐惜,因此多說了幾句。 你的武功可謂登峰造極,一旦你認真對待,連我都未必能夠取勝,更何況是莫無涯。只是你性格軟弱多情,不在非生即死的絕境之中,難以對人痛下殺手。這一點,還望你以后務必改正。 沈飛云緊攥紙扇,認真點頭答應。 這個毛病從小到大,許清韻不知說過多少遍,也想方設法糾正,卻不見多少成效。 這次再提及,她的態度語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嚴厲,只是她也明白,本性難改,沈飛云答應得好,未必就當真能夠克服。 許清韻本想再次出劍,思慮再三,收劍,語重心長道:莫聽風與你終歸不是一路人我深知,道不同不相為謀,心中再牽掛惦念,對方不是良人,無論如何也走不到一處去 沈飛云聞言,先是不解,聽到一半才轉過彎而來。 許清韻是過來人,正以自己的親歷來告誡他,不要再為莫聽風費心思,與這種魔頭來往。 原來許清韻疑心,因為莫無涯是莫聽風之父,生怕他無法下狠手。 我不會。沈飛云言之鑿鑿,我此生絕不與作惡多端的人來往,更遑論投諸情感。 那便好。許清韻一字一頓,極鄭重、極嚴肅。 說完,她倏忽出劍,角度刁鉆,毫不留情,但凡沈飛云應對不及時,便會傷到經脈。 至此,她已明白,不用對敵般狠厲的劍招,難以提起沈飛云的氣勢。 沈飛云收斂心神,全神貫注,不退反進,踏著燕子三抄水中的驟雨轉萍,以許清韻也料想不到的路線,迅雷疾風般繞過長劍,來到對方肩旁。 再一揮手,算準了許清韻劍招已出,難以兜轉,直接將紙扇削到她的右上臂。 憑借紙扇制敵,首先要近身,是故沈飛云的輕功當世無匹。他點踏騰挪間,能將稀疏平常的輕功使得奇巧萬分,更別提傳說中的燕子三抄水。 許清韻足尖一點,向左而去,堪堪避開沈飛云的素面扇。轉瞬之間,右臂處的衣衫被罡風撕裂,若不是內功護體,恐怕這條胳膊也要重傷。 很好。許清韻立定,長出一口氣,時時保持這樣的招術,殺掉莫無涯綽綽有余。 話音剛落,她再出一劍,卻與沈飛云保持一定距離,無法讓紙扇發揮最大的效用,而長劍卻招招致命。 沈飛云不慌不忙,見招拆招,看似落于下風,渾身漏洞,實際卻在誘敵深入,妄圖抓住對方心急的片刻,扭轉局勢。 百招過后,沈飛云仍舊如此,見機行事,不驕不躁。 許清韻見時機成熟,改變劍招與風格,出手的招式再不像之前那般從容大氣,反而詭譎奇異。 沈飛云忍不住皺起眉頭,仔細分辨對方的劍招,因不熟悉,一開始難免被壓著打。 幾十招過去,他逐漸找到許清韻的破綻所在,反守為攻,直接運起踐山海,欺身而上,紙扇直朝對方脖頸而去。 半息之后,一綹半黑半百的長發緩緩飄落。 素面扇停在脖前半寸,罡風破開已顯蒼老的肌膚,留下一道并不明顯的血痕。 許清韻伸手撈起自己的頭發,一點沒有擔驚受怕,反而十足快意,笑道:你如今才是真正學成,我的畢生絕學,已盡在你身。作為武人,我此生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