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戚玉容朝著素微行了一禮,正色道:弟子明白。 素微點了點頭,又吩咐道:若是恒青派出什么問題,你便去找玉音門的云道友,她應當還在附近。常道源沒有當掌門的魄力,而趙平岳又過于自私。門中弟子良莠不齊,實在是難以成事,素微一點兒都不信任他們。 將事情稍作安排之后,素微便化作了一道劍光悍然撕開了圍繞在玉清城的那道濁陰之氣! 東荒小微城。 山沈黃霧里,地盡黑云中。那股魔氛被劍光一蕩,露出了一片清朗的天,可片刻后又重新彌合在一起,四處都是凄哀的嚎哭,宛如群鬼啾啾。 素微抱著雙臂冷眼望著衛含真的動作,眼尾泛上了一抹紅意。她短促地笑了一聲,道:師尊,妖魔是殺不盡的,您還不如直接殺了弟子呢。 衛含真冷著臉沒有說話,她被素微困在了小微城中。素微拿大荒其他修士以及城中人的性命威脅她!如果她離開,那些人只能夠死!可現在城中子民活著,跟死有多大的區別?沒有自己識憶的行尸走rou,只是一具空殼!沒有情緒沒有罪惡?當真是荒唐至極。 師尊不喜歡現在的東荒嗎?素微偏著頭困惑道。不會有人挖您的金丹,不會有人要您的性命,不會有人將您出賣天底下如此安靜,連那疾風的呼嘯聲,都變得無比可愛。 衛含真抬眸望著素微,一道劍意飛掠而出,懸在素微的跟前。 她自稱是劍斷罪惡,可實際上她即是殺戮,她才是罪惡本身。 素微伸出手點了點那抹如星芒般的劍光,銳利的劍氣將手指切開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滴落在地。素微眼神閃了閃,她舔了舔傷口,笑容更是放肆張揚。 殺了弟子,他們就解脫了,可師尊您,會不會夜夜被愧疚纏身呢? 對了,師尊,你是想找商皎皎他們吧?他們已經不在了。 衛含真眉頭一蹙,喝問道:什么? 素微眨了眨眼,她沒有回答。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花瓣,輕輕一笑道:師尊,弟子好喜歡這桃花,您能為弟子去摘一枝么? 桃花如血。 衛含真只覺胸腔中一股怒意上涌,幾乎到了壓制不住的地步。她死死地盯著素微,雙眸中滿是猩紅的血絲!眼前的人身上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模樣,她錯失的那段時間劃分出一條她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劍光陸離,她身后的水潮嘩啦一漲,宛如長河倒懸。劍勢欲發之間,眼前卻浮現了無數她未曾經歷過的片段,仿佛她曾經看著素微從小長到大,又看著她因為自己墮入萬劫不復之境。這些假象仿若親歷一般,搖動著她的情志和心神。 她的弟子如今的模樣拜她所賜,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是該死,那也是她該死。這個念頭一浮現,劍光猛然一轉,竟是朝著自己身上殺來!衛含真眼皮子狠狠一跳,硬是按下了這個念頭!水潮與劍光一并瓦解,衛含真往后跌退了一步,臉上血色盡失,只余下一派頹然。 素微淡淡地望著衛含真,輕笑道:師尊,你心不夠狠,你離不開了。 第72章 玉清城中。 火海在素微邁入的時候縮成了一個小圈,圍繞在玉言的周身。玉言眨著眼,無辜地望著素微,一伸手將禁火化生爐收入了囊中。 大師姐甘如英的面容被殘余的火光照得通紅,她的語氣焦急,三師姐聽了《根本魔經》,她好像入魔了!除了這個可能,她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素微嗯了一聲,她淡淡地望著玉言,袖中飛出了一道流光,正是困龍鎖。而玉言立在了原地不動彈,任由自身被束縛住。她的眼神很亮,眸中泛著水澤,宛如秋日之潮。 大師姐,當日我在彌兵島結丹的時候,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那是什么呀?她偏著頭,語氣困惑。 素微神情不變,因玉言的話語響起了那時候的事情。她體內的罪種被莫名的邪異力量激起,不止是她感知到了異處,玉言同樣也知曉了么?可是她從來沒有提起過,直到現在才說出來,又是為的什么?素微深深地望了玉言一眼,心中多了幾分防備。在不知不覺中,她與玉言的信任消弭不見了,所謂的師姐妹情意,也日漸淡薄。 玉言沒指望從素微口中聽到答案,她眸光一轉,又道:大師姐,這城中的人如何處置?他們要是離開了玉清,整個九州都會淪陷。 素微望了眼那被陰濁之氣纏繞的城中人,心中將他們度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陡灸Ы洝放c那生誕的靈脈聯合形成了此番凄慘的場面,所有人都化身成了魔種,他們排斥一切外道。時間拖得越長,留下的禍患就越多。抿了抿唇,素微的眼神堅定了起來,她只說了一個字,周身殺氣四溢。 可他們何其無辜啊。玉言眨眼道。甘如英聞言望了玉言一眼,心想道,她剛才動手的時候可沒有這份對城中人的憐惜。打算開口說些什么,卻被素微的一個眼神給制止,甘如英垂眸,暗添了幾分對玉言的不滿。 素微淡聲道:若有殺孽,我來背負。你們先離開吧。 底下的人口中念誦的俱是《根本魔經》,隨著他們的吟誦,《根本魔經》在世存在的痕跡也逐漸加深。其中有些百姓魔念越來越深,而自身也會發生變化,提升自己的力量層次。這是真始派留給長觀宗的考驗。他們知道目前想要在九州傳道幾無可能,他們要做的事情可能并非傳道。整個玉清城是一個餌,而長觀宗不得不咬。 可是大師姐,這邊 沒事,我自會解決。恒青派那邊無人坐鎮,需要你們回去看看。素微身上的劍光倏然一漲,她沒有再看甘如英焦急而關切的神情。劍光在半空中飛舞,蘊含著劍中的道意,然而魔音如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根本就沒有被消磨。此番證實了在玉清城以道法壓過《根本魔經》已是不可行之事??赡芙o個漫長的時日能夠做到,但是城中的魔種每一刻都在蛻變,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甘如英聽素微這么說,就知曉她不會改變主意。良久后她嘆了一口氣道:那大師姐,你小心。玉言沒有說話,她只是灼灼地望著素微,等到甘如英離去后,她才慢吞吞地駕起了遁光,然而在路過素微身側的時候,她輕嘆了一口氣道:大師姐,你真傻。 素微輕呵了一聲,不置可否。她凝視著下方的人,或許已經不能夠稱之為人了,他們是《根本魔經》的顯化,是魔的代行者。一旦讓他們走出玉清城,九州的禍患怕是不會停止。真始派弟子沒有攻擊玉清城法壇的傾向,這是給了長觀宗弟子機會,讓他們將這群魔種留在城中??! 劍光化作了一痕亮芒,在城中來回穿梭。身后水潮涌動,掀起了百丈高的浪潮,猛然下落。誦經聲戛然一止,隨之響起的是驚惶和痛苦。身為殺戮者,素微直接面對著一城人的情緒。他們何其無辜?九州子民何其無辜?殺無辜為罪,是惡業,幾乎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匯聚在了她的身上,化作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滋潤著罪種,使得其不斷生長。 鎮壓罪種的劍光一道道破碎,而混沌天章神通已然壓制不住那股力量。每往前走一步,素微的瞳孔便猩紅一分,最后被血色淹沒。 束發的簪子斷裂,散亂的發絲被風吹動,遮掩著那張沾染了血跡的面龐。識海中茁壯成長的罪種已然沒有了束縛,開始吞滅意志,鼓動著殺戮。素微的眼皮子顫了顫,眸中恢復了些許清明,無數道劍光向四面斬出,其中數道折了回來,直直地穿透自己的身軀,試圖消磨罪種。 玉清城之上黑氣滾動,魔云更是濃郁。甘如英駭然回頭,幾乎壓不住腦海中生出的折回去的念頭。玉言藏住了眸中的一抹笑意,真定神碑自她的袖中飛出,寶光將整座玉清城籠罩住。她認真地望著甘如英,道:里面的暫時出不來。 甘如英冷冷地望著玉言,哼了一聲,加快動作沖回了恒青派中。 院子中,戚玉容拿著素微給她法符滿心不安地打轉,見到了甘如英過來后,她往前快走了幾步,急聲道:小師叔,我恩師如何了? 甘如英默然無語,半晌后又搖了搖頭,澀然道:尚在城中。 戚玉容又道:那幾時才能夠出來? 甘如英深呼吸了一口氣,應道:不知。她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感覺大師姐留在那城中會殺光所有的人。修士與天爭,追逐道途并不意味著行事沒有顧忌,她這么做絕對會因果和殺孽纏身。她在出了玉清城之后就往門中傳了法符,不知道門中怎么個意思。就算是要承擔這份因果,也不應該讓大師姐一個人來。她恨不得回到玉清城,可恒青派這邊無人坐鎮,又容易出事! 還有三師姐玉言,她到底怎么回事,也說不清。像是入魔又像是未曾入魔。 半日之后,一股死氣與邪氣自玉清城中沖出,滾動的魔xue形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猙獰惡龍,猛地朝著底下沖去。半空中的真定神碑劇烈地搖晃著,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撼動,有一種破裂之勢。而豎立在玉清城外的法壇,盡數靈光黯淡,已經失去了作用。 一道幽幽的嘆息聲仿若從亙古傳來,蒼涼而又沉重。 須彌圣境,天地一隙前。天佛尊一身金白色的袈裟,佩戴著紅色的瓔珞,他雙手合十,緩慢地從七十二尊大佛前走過。金佛淌淚,天地嘆息,分明是罪業纏身之兆,是哪家弟子,為天地所棄,又為天地所憐? 忽然間,一道森然的鬼氣自外圍飄出,激起了道道金色的佛光。天佛尊眉頭一蹙,轉向了那鬼氣顯化的方向,淡聲道:鬼國女帝。百鬼怨林中的怨念化作罪種,已經被素微帶走,她不再被困死在百鬼怨林中,只是先前煉骨月的事情未定,一直未抽出時間前來佛鄉拜訪。 天佛尊。劫紅衣朝著天佛尊行了一禮,她的視線落在了金佛眼角殘存的一滴眼淚上,金佛淌淚,罪種終是出世了。 天佛尊望著劫紅衣,溫聲道:女帝似是知曉就中隱情? 劫紅衣眨了眨眼,她也不隱瞞天佛尊,直言道:我當日將罪種種在一個長觀宗弟子的身上,使得百鬼怨林恢復平靜。如今罪種出世,那罪人自然也該斬殺。這事情我不便出頭,便拜托尊者了。 天佛尊撥了撥佛珠,他的神情仍舊是一派祥和,他沒有應,也沒有拒絕。鬼氣與佛氣相斥,雖然是老鄰居,可劫紅衣并不想與他們打交道。說完之后,身影便化作了一道鬼氣消散了,而天佛尊在她走后,面色一垮,很是不虞。 長觀宗的弟子,事情八成是出在玉清城吧?這事情不好處置??!思忖了片刻,天佛尊給慈心佛遠浮天發了一道飛書。慈心佛最愛遠游,與長觀宗關系不錯,出了問題她頂著便是了。 魔息之海。 武向陽自被派出關注真始派的動靜后,一直留在外面,直到此時才回到魔宗中。那真始派到了最后會與真魔扯上關系,還能有《根本魔經》傳世,這是誰都沒能想到的,他只是暗暗慶幸,早早地與辛奎長老割席,而不是讓魔宗與那真始派有聯系。 父親,玉清城中邪氣沖天,長觀宗那位元嬰真人自入那城中后便未曾出來。武向陽沉聲道,他不覺得素微會死在玉清城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墮了魔。若這事情是真的,他們也有了借口向長觀宗發難。 武平燭聞言點了點頭,他望著武向陽,宏聲道:便以真魔為名目,遍邀九州玄魔二道修士,前去一觀。玄魔二道之爭不定,但是在對付真魔驅逐異界來客上,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自然也能夠坐下來說話。 玉清城,魔xue中的陰濁之氣化作的龍影已經只余下兩三成了,整座城不管是清氣還是濁氣都急劇減少。真定神碑上,寶光破散,搖搖欲墜,儼然是支撐不了多久。 不遠處的恒青派,因那城中的力量倒泄,弟子已經不前去修筑法壇了。在原先法壇廢墟之處,立著一個神情冷峻的青年道人,正是蓬玄峰的副峰主周鼎元。他雙眸中神光湛然,良久之后才收回目光回到恒青派駐地。 周師伯,我大師姐如何了?甘如英一見周鼎元折返,便焦急地開口道。此前云池月那邊透出了一個消息,魔宗現下將玉清城的情況散出去,廣邀同道來此處除魔。而他們口中的真魔,極有可能現在還在玉清城的大師姐! 周鼎元沉思片刻道:情況不太妙。玉清城中只余下一股靈機了,這意味著其中只有一人活了下來,并攪動了清氣和濁氣。宗門之中素微的命牌無甚異樣,這對他們來說是個好消息,然而也是一個壞消息。因為那玉清城如今邪氛籠罩,這不是一個玄門弟子帶來的氣象。沉默片刻,他深深地望了甘如英一眼,又道,雖然你師尊還沒有出關,但是有一事你們需要知曉。一切當以我宗門為重,不要擅自行動,明白嗎? 甘如英心驀地一沉,等到周鼎元離去了,她才倏然轉向了那笑吟吟立在一側,始終沉聲不語的玉言,澀聲道:三師姐,你是故意的,是么? 玉言眨了眨眼,她無辜道:甘師妹,你這是哪里話? 甘如英拔高了聲音道:你妒忌我,妒忌大師姐!周師伯來這里已經檢查過玉言師姐了,雖然沒有將困龍鎖取出來,但也明里暗里表明她并沒有變成邪魔!可她之前做的事情,更是讓人心冷。 玉言輕呵了一聲,她笑道:可就是我不將大師姐騙去,不久后她也會前去玉清城的。難道她自己過去就不會做這樣的選擇嗎?況且那魔種時時刻刻都在變化,若他們自《根本魔經》中獲得力量,那一切不是更難處置? 你甘如英反駁不了玉言的話,她心中的憤怒沒有消減絲毫,你動了手腳! 玉言面色一沉,她一甩袖子,寒聲道:甘師妹,話不要亂說。 你會不知道么?甘如英冷笑了一聲,拂袖就走。 魔宗平日里沒人搭理,但事涉真魔,各大宗派不得不慎重對待。再加上先前也有宗門弟子于此地聽兩派論道,被《根本魔經》所擾,也想尋求個解決之道,故而不到數日,各處峰頭便落滿了弟子,遠勝過論道那一日。 恒青派中雖竭力避免談及素微的事情,可弟子之間免不了會說幾嘴,你一言我一語的,便傳入了戚玉容的耳中。她心中為恩師抱不平,恨不得撕爛這些弟子的嘴,可最后還是按捺了下來。她定定地望著邪云翻滾的玉清城,袖中抖出了一張金光燦然的法符來。她以為已經到了那不得已的時刻,若是師祖出關了,一定會救出師尊! 三絕界中,東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