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走的時候,奚遲的車留在車行了,霍野說送他回去。去開車的時候,本來他已經拉開越野車的車門,卻突然關上,轉向了旁邊那輛黑紅色機車。 老劉陪奚遲在店門口等霍野,一邊跟他聊天。 你看霍野這孩子有時候不著調,但其實他正直的很,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十六七吧,因為幫一個被騙去陪客的姑娘,被打得一身傷。 奚遲眼底的神色微微一頓,問道:您知道他的家庭來歷之類的嗎? 老劉搖頭:他也不是什么都和我講,問到了就悶著不說話,還得靠你自己了解了,你的話他總歸聽得進去。 感覺老劉已經完全誤會了他們的關系,奚遲也只能扯扯嘴角。 霍野駛著機車停在他們眼前,拋給他一個頭盔,奚遲接下來,發現頭盔是嶄新的,顏色是純凈的珠光白。 他戴上頭盔,跨上后座的動作比第一次熟練了些,猶豫了一秒,他伸手圈住了霍野的腰。 隨著車子轟地一聲啟動,他的身體貼上霍野后背,夜風帶著凌厲的涼意刮在身上,熱度卻在他們接觸的衣料間互相傳遞,那天喝多了酒知覺都變鈍了,今天他的觸感要清楚的多。 轉向時對方隨動作收緊的背部肌rou、呼吸的起伏,仿佛搏動的心跳也能感覺到。 還好機車速度快,很快就到了奚遲家附近,這時,霍野在一個本該直行的路口往右拐了過去。 走錯了,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奚遲提高了聲音,霍野,走錯路了! 霍野嘴角揚起的笑吹散在風里:你說什么? 我說風拼命地吹,奚遲無奈地放棄了。 他們的軌跡越來越偏離中心,直到駛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公路,這條路環繞著一片廣闊的湖泊,月光下的湖面泛著碎玉般的皺褶。 抓穩?;粢巴蝗怀雎曁嵝?。 奚遲搞不明白他準備去什么地方,但下一秒,他就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了。 他現在才意識到這輛機車真正的速度,之前在城市中大概是收斂又收斂的結果。他差一點驚叫出聲,只能在快被甩出去的力度中死死摟著霍野的腰。 四周的時空都仿佛被扭曲成幻像,黑暗中偶爾躍過的光影跳動在他眼底。短暫的大腦空白后,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清醒,現實的一切渺茫起來。 他想到跑一千米沖刺時空氣擦過氣道的痛覺,求學時第一次在飛機上看到的落日,想到很久前看的一部電影,男主確診癌癥后買下糾結了多年的摩托車,獨自騎行去尋找兒時的神奇怪獸。 等霍野停下時,他的心臟已經快跳出喉嚨,翻下車摘掉頭盔,平復著劇烈的胸腔起伏。 他打量著路邊的風景,怎么看怎么就是一片普通的蘆葦叢,疑問道: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有什么特別嗎? 不是?;粢昂粑采燥@急促,看向他的眼神明亮,我停車只是因為你快把我腰勒斷了。 還不是你突然飆車,奚遲想,繼續發問:那你的目的地是哪? 霍野微微一怔,接著低頭笑了:哪兒都沒有,你不覺得我們剛才是在兜風么? 輪到奚遲的表情頓了下:這樣啊。 霍野笑得更厲害了,眼睛里露出的興趣越來越深:你是不是從來只奔結果,都不看過程的???哎,奚醫生,你不會從來沒有兜過風,沒做過無聊的事兒吧?那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干什么? 沒有,奚遲據實以告,繼續做事,解決讓我心情不好的事。 很奇怪么?他心想。 霍野盯著他:你真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人。 奚遲在心里表示懷疑,按理說想帶人散心,卻發現那個人完全沒意識到,會覺得對方很無趣吧。 你剛才就沒有一瞬間覺得很爽?霍野接著問。 是挺爽的。 霍野嘴角彎起來:是不是完全沒想起你那個前男友的事了? 奚遲眨了眨眼:確實,不過你一提又想到了。 安靜了兩秒,霍野表情忽然認真起來,問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看著眼前熟悉的臉,奚遲覺得這感覺有些古怪,撇開視線道:一個混蛋。 難得聽到他這么明顯的情緒,霍野不禁更好奇了:他做了什么傷害你的事么? 沒什么,只是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就開始騙我而已。奚遲答道。 那真夠混蛋的?;粢案胶?,你這么聰明的人也會被騙,肯定是太無條件地相信他了。我猜你要是提前知道他瞞著你的事,就不會同意和他在一起了吧。 奚遲想了想,的確是這樣,默默地沒作聲。 霍野瞥見他眼里閃過的失落,鄙夷地嗤了一聲:我最看不起這種人,懦夫,真正的男人就應該盡全力讓你接受他的一切。 奚遲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絲詫異。 霍野看他愣愣的樣子,咧嘴一笑:借酒消愁是最差的解決方式,下次找我,我幫你想一百種忘了他的辦法。 一圈轉完,霍野又把他送回了家。 下車后,奚遲把頭盔還給他,清了下嗓子道:你在樓下等我兩分鐘。 霍野自然配合地靠在車上等,沒多久,奚遲下來遞給他一個手提袋。 昨天車里機油把你的T恤弄臟了,這件新的給你。他語氣認真,帶著歉意,和著清涼的夜風吹進人耳朵里。 霍野被吹得有一絲癢,握著紙袋的帶子,熱度從掌心蔓延。 奚遲看他盯著自己不說話,莫名有點尷尬,這件白T恤還是他順手給霍聞澤買的,沒穿過倆人就分手了,細想有點怪怪的,他告訴自己,反正都是一個身體,就當廢物利用了。 奚醫生?;粢把劾镫[約跳著灼人的光:我這個人不會掩飾,也不喜歡磨磨蹭蹭,所以你可以相信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嗯?奚遲望著他的眼睛,沒反應過來他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從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吸引人,我那晚確實想和你上床,現在也是?;粢昂敛徽谘谀抗庵械臒嵬?。 咳咳咳奚遲猛地咳嗽起來,白凈的臉頰迅速浮起淡粉。 但不是419,是每一天?;粢敖又f,我想更了解你。 奚遲愣在原地,瞥開的眼睫眨了眨,心跳陡然加速起來。 直到上樓后,這種震動還回蕩在他心里。這個發展他一點準備也沒有,他到現在都沒想清楚,究竟是不是該把霍野和霍聞澤當成同一個人。 在霍聞澤身上,所有情緒總是克制而內斂的,而霍野,這幾天的相處中,他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種蓬勃的沖撞力,熱切而不受控制,就像今天突如其來的這場夜游一樣。 難道人格之間的情感是互通的么?不然為什么霍野會 奚遲沒想到,很快他就暫時不用糾結這個問題了。 第二天中午,他剛下第一臺手術,手機響了起來。 打來的人是孟一文,他們昨天晚上才交換的電話號碼,這個時候聯系,讓他心里冒出一絲特殊的預感。 喂,奚醫生,我是孟一文呀,你的車已經檢修好了,隨時可以來取。接起后,孟一文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 嗯,謝謝你。 停了一秒,電話里孟一文的聲音忽然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那個野哥現在跟你在一起嗎? 奚遲太陽xue一跳:沒有,昨晚在我家樓下分別后就沒再見到。 孟一文在那頭輕嘆了口氣:唉,從昨天他送你回去,就聯系不上了,我還寄最后一線希望于你們在一塊兒呢。我們本來說今天錄音的,但愿他只是去找靈感了,不好意思奚哥,打擾你上班了。 沒事,先別急。奚遲自己心緒也有些亂,讓聲音平靜下來,我也聯系一下試試。 他撥了霍野的電話,無人接聽。 難道是霍聞澤回來了? 他飛快地找出霍聞澤的號碼打了出去,聽筒里依舊只有熟悉的嘟嘟聲回應著他的心跳。 奚遲內心涌出一種直覺,心臟砰砰地撞著胸口,會不會是一個新的人格正在蘇醒? 第10章 霍言清 這之后的24小時,奚遲都沒有任何關于霍聞澤的消息,不知道新人格是什么人,正待在哪個角落,讓他隱隱不安。 但潘展陽終于頂不住科室的壓力,銷假回來上班了。 奚遲在醫院的排班系統里查到了潘展陽的門診信息,算好了時間,直接到診室門口等他。 那天在更衣室嬉皮笑臉地堵他的人,現在看到他,卻像見了瘟神。 奚遲走向臉色變得蒼白的潘展陽,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聊聊? 潘展陽眼神四處張望了幾下。 那個人不在。奚遲看穿了他的想法,說道。 潘展陽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擦了擦手心的汗,放低聲音:換個地方說。 去我們科吧。奚遲道。 他們離開了人來人往的門診部,路上潘展陽像個規矩的小學生,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恨不得在腦門上寫兩個字:不熟。 奚遲本來想到要知道的真相,心里還有一絲忐忑,現在卻覺得好笑。 這個時間的醫生休息室空無一人,奚遲鎖上門,沒有廢話,直接問:那天在飯店遇到的人,你之前是不是見過? 潘展陽蔫蔫地點了兩下頭:見過。 奚遲去飲水機上接了杯水給他,暗示他冷靜點好好講。 是咱們大三那年,那時候我不是、不是在追你么。潘展陽捏著紙杯,坐下來接著說。 奚遲眉心擰起,他和霍聞澤認識也不過三年,潘展陽怎么可能比他見得還早? 潘展陽垂著頭:你還記得班長生日那回么,我喝醉了,讓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結果,還抱了你一下。 嗯。奚遲冷淡地應了聲,想起這件事眼中難掩嫌惡。 他并不認為潘展陽當時醉了,只是找借口耍流氓,順便在眾人面前利用輿論逼他同意。他費了很大勁才掙脫開,在看客的起哄聲中踹了潘展陽一腳走了。 潘展陽手指抓著膝蓋,關節隱隱泛白,越說越慢:你走以后,我從小路晃著回去,走到解剖樓后面忽然被人拉進了巷子里,威脅我讓我離你遠點,就是這個人。 即使做了一定的準備,奚遲仍是心底猛地沉了下去,深吸一口氣,盡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他對你做了什么?只是威脅你兩句,你不會害怕到現在。 潘展陽當時也是人高馬大的成年男性,受到挑釁,第一反應肯定是還擊。 潘展陽額頭開始滲汗,他就知道輕描淡寫,在奚遲面前混不過去。 他把我拉進去之后,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掐著我的脖子把我摁在墻上我感覺手上涼涼的,低頭一看是把刀。 潘展陽的心理防線潰破了,回想起八年前的那個晚上,仍然抑制不住發抖。 他一直在健身,自詡體格不錯,卻被那個人兩三下控制住,毫無還手之力。 他準備破口大罵,抬頭一下對上了那人的眼神,說實話那是雙很漂亮的眼睛,可他無暇欣賞。那個人褐色的瞳仁里有一種了無生機的冷,沒有任何普通人的情緒,看他的神情就像觀賞一條被拍上海岸翻肚皮的死魚。 他忽然像是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個人嘴角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說:你摟他了。 潘展陽恍惚之間,剛反應過來指的是奚遲,他的手腕上傳來了冰冷的觸感。 他強撐著低頭看去,是一把軍刀抵著他,刀刃的反光顯得格外鋒利,他內心終于崩潰了。 你是學醫的,教教我,那個人冰冷的聲音響起,挑斷神經又不傷到動脈的話,該從哪個地方進刀? 他真像個虛心討教的學生,潘展陽整個人抖得像篩子,感覺到濕潤的液體順著自己的臉頰往下流。 這么害怕呀?我還以為你抱他一下,該感覺死也值了。 他聽到那個人的語氣似乎越來越愉快,沒關系,你死不了,最多是不能做手術,不能當醫生,這比起愛情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對吧? 他嗚咽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既然你不想教我,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那人對他的求饒毫無反應。 話音沒落,他的手腕上一陣刺痛。 別殺我!求你別殺我!他哭喊著,覺得自己高考的時候腦子都沒轉得這么快過,急迫地說,今天,今天好多人看到我和奚遲起沖突了,如果我死了,奚遲肯定會被帶走調查的,這幾天我們有重要考試,你知道的,奚遲他很努力,每門課都是第一名 他本來已經快不抱希望了,沒想到說到這,那個人竟然停下動作,把他放開了。 他瞬間滑下去跪在了地上,那人走之前精確地報出了他家的地址和他父母的工作,所以他后來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等找回神志,他立刻捂著流血的手腕奔到了醫學院前面的醫院,進了急診就昏死過去,好在那個人只割破了他的靜脈。 斷斷續續地講完了那天晚上的經歷,縱使潘展陽現在已經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依然面色蒼白,呼吸緊促,眼神里刻滿了恐懼。 奚遲像被凍住了一般,直到聽完才放開了繃緊的氣息,發出的聲音艱澀:真的嗎? 潘展陽抬起手給他看,右手腕部有一條明顯的白色疤痕。 一陣劇烈的涼意沾上了奚遲的后背,潘展陽和他表白失敗后,那天晚上并沒有回寢室,第二天就辦理了退宿和延期考試,過了一陣才回來上課,而且一見到他扭頭就走,直到他們進了同一家醫院上班,才重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