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半晌,他偏過頭閉上了眼睛,半邊臉陷在軟和的枕頭里,搖了搖頭。 他現在真的不敢確定了。 第5章 分裂 過了漫長如一個世紀般的的幾秒,霍野眼里波瀾翻涌,最后還是收回了撐在他身側的手,果斷地起身,偏過頭低聲說了句靠,轉身去衛生間里擰開涼水洗了把臉。 平靜下來后,他回到床邊,奚遲還是剛才的姿勢,側臉埋在枕頭里,似乎已經睡著了。 霍野伸出手,把他因為剛才的動作而翻起來的襯衫下擺扯平,極力無視掉那一節白皙瘦削的腰線,把被子拉到他的下巴,遮嚴了所有綺念。 出去之前,他又停留了一刻,盯著奚遲眼角下的一小顆淚痣,看著看著,拇指按了上去,稍帶粗礪的指腹在那塊肌膚上碾壓磨蹭了幾下,手指離開時那顆小痣仿佛都泛了紅。 不知為何,他心情忽然好了一點。 第二天,嚴格的生物鐘仍然讓奚遲在六點二十五準時醒了,宿醉的頭痛和離奇的記憶同時襲來,他抬起手擋在了額前,打算這么逃避一分鐘的現實。 被子里是完全陌生的味道,屬于另一個男人的氣息。 僅僅過了一個晚上,他的生活已經天翻地覆了。 奚遲掀開被子下了床,昨天他的鞋好像還是霍野幫忙脫的,整齊地放在床邊。他穿好鞋,捋平被壓皺了的襯衫,在臥室里轉了一圈,觀察著周圍的布局。 幾件外套隨意地掛在衣架上,靠床的墻面貼滿了搖滾樂隊的海報,看來霍野每天伴著這些金屬骷髏和大面積的涂鴉入睡。床頭柜和桌面上都是散落的曲譜手稿,角落的沙發上,斜放了一個吉他包。 沒見過屋主的人,也可以由之總結出,這會是個自由隨性、張狂不羈的搖滾樂手。 和霍聞澤,完全是兩個極端。 奚遲心里某個荒唐的念頭生根發芽,蔓生滋長,愈演愈烈。 這樣的話,本來奇怪的事情往另一個更離奇的方向走,反而能說的通了!包括幾張舊照片,霍野對他的態度,昨晚那個熾熱而陌生的吻 他疾步走到門口,推開房門。 客廳里空無一人,只有晨曦悠閑地從窗口里灑進來,霍野似乎出門了,意識到這一點,他居然松了口氣。 他一向不是喜歡逃避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很想逃離這一切。 奚遲可以說是慌張地轉身出了門,在電梯合上時,他從金屬門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面色蒼白,墨黑色的眼睛里隱藏不住茫然失措。 房間里,光線隨著朝陽升起微微變化著,門再次被擰開,霍野一只手拎著袋子,將鑰匙甩在了玄關的柜子上。 手中的早點和豆漿冒著騰騰熱氣,而邊上另一個袋子印著藥店的圖標,里面是解酒舒緩頭痛的藥。 他放下藥,輕敲了兩下臥室門,然后收斂著力度將門推開,里面的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床單上細微的壓痕。 看來是跑了。 這反應在他意料之中,本來就是為期一日的單程車票,要是第二天還有人試圖糾纏,那就是瘋了。 奚遲一看就是個很理性的人,他想,也不知道對方告訴他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接著不受控制地想到,昨天他究竟把自己認成了誰? 他的心里莫名地煩亂,走到床邊,撫平了奚遲留下的印跡。 這時,他看見了被子里躺著一個黑色的錢包,非常簡單的款式。 霍野拿起來,想打開看看里面有沒有名片可以聯系上對方,但是除了現金外,只有銀行卡。 他抽出最外面的一張卡片時,目光一頓,這是奚遲的職工卡。 最上面印著濟仁醫院的標志,再往下是奚遲的證件照、名字、科室、職稱。 他看到了奚遲穿白大褂的模樣,可以算是他見過最適合這幅裝束的人,照片里的青年唇角輕抿,眉目間的淡然沉靜像風吹開了霧氣,透出后面的黛色山巒。 他一下想起了昨天酒吧舞臺下奚遲望向他的目光,被如此清冷的一個人用guntang的目光看一眼,著實很難忘。 捏著這張薄薄的卡片,他嘴角扯起了一個小弧度。 奚遲回家后洗了個澡,然后按時去醫院上班,早上在會議室交班的時候,所有同事都震驚地看見,奚醫生也會有在晨會發呆的一天。 好在今天沒安排手術,只用處理病房的事情。 他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屏幕上打開的界面是一個文獻搜索引擎,搜索記錄一列排下來:解離性人格疾患、DID、人格分裂 奚遲快速讀著查出來的資料,專注的眼神中映著顯示屏的光,他看起來和平時一樣鎮靜,心臟卻早已卻跳越快。 他現在回想,他和霍聞澤見的第一面就充滿疑點。 他和霍聞澤相識是因為一場意外。 那年他剛進醫院,被安排去特需病房輪轉,里面的患者非富即貴。有一床病人的家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要求他換治療方案外加篡改醫療文書。 他看出這個家屬的目的無非是拖死患者,堅持醫療原則強硬地拒絕了,就跟家屬起了爭執,轉身回辦公室的路上,他沒察覺到家屬拎著花瓶追到了他背后。 幸好霍聞澤從旁邊經過,在病人家屬把花瓶砸在他的后腦勺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兩三下控制了對方。 他為表謝意,下班之后請霍聞澤吃飯。 霍聞澤一挑,便挑中了一家他很喜歡的餐廳。按照他的性格,和不熟的人相對而坐幾小時只能是無盡的沉默,但很神奇,他和霍聞澤那天晚上一秒都沒冷場。 霍聞澤舉止彬彬有禮,一言一行都透著沉穩的紳士風度,把控著交談的節奏,讓人如沐春風。他們聊了彼此的工作,共同看過的書,甚至發現他讀博的時候,霍聞澤竟正巧在同個國家相距僅半天行程的城市。 餐廳暖色的燈光籠罩下,霍聞澤專注看著他的眼睛像琥珀,微彎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心底被輕輕扯了一下。 分別的時候,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聯系方式,沒什么復雜的試探拉扯,在一起的過程順水推舟。 后來他聽病房的護士討論,霍聞澤制服那人的動作精準干脆到像在拍電影,把人按在地上的同時就把對方肩關節脫臼了,后來那人去檢查,肩胛骨粉碎性骨折。 霍聞澤一個金融專業畢業,整日開會和處理文件的總裁,從何而來這種熟練程度? 他當時沒有多想,只能說愛情會使人盲目。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咔嚓一聲打開了,走進來兩個人,奚遲下意識地飛快關閉了面前的網頁。 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頭一次見你開會走神。一個高個圓臉,一看就心寬體胖的男醫生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謝謝。奚遲接過來,扯起嘴角,借口道,有點頭疼。 切,直男。扎高馬尾的女醫生鄙視地看了眼男醫生的背影,湊到奚遲旁邊柳眉一挑,語調曖昧,很激烈嘛。 什么?奚遲一下沒反應過來。 女醫生但笑不語,把化妝鏡給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奚遲照了下鏡子,表情一滯,他下唇上那一點破皮的地方,現在似乎更紅了,十分顯眼。他今天心緒繁亂,都沒來得及注意。 讓他突然想起,霍野那邊的事還沒完,他出門后很快發現,自己的錢包落在了對方家。他得拿回來,但他該用什么態度面對霍野?尤其是經過昨天那么一遭,想想都頭疼。 看他臉色紅了又白,女醫生哈哈大笑。 安妍本科時就是奚遲一個實驗室的師姐,奚遲對她的性格已經習慣了。她收起鏡子,又笑道:恭喜你啊,這次國家青年科研基金,咱們科只有你跟丁立森入圍了。 多虧師兄師姐手下留情。 少謙虛,煩人。安妍大咧咧地擺手,等評上副教授了提攜提攜我們就成。 這話不是她開玩笑,奚遲回國沒多久,就因為手里的科研成果破格晉升了主治,如果這次能中標,一個國家級別的項目加上這幾年積累的文章,真有可能成為他們科最年輕的副教授。 這段時間你還是注意點,上回不是實驗數據丟了么?她放輕聲音,飛快瞟了一眼某張空著的辦公桌。 他們四個人一間醫生辦公室,那張桌子正是和他一起入圍的丁立森的。之前他實驗的關鍵數據,在筆記本電腦里離奇地被破壞過,好在最后托人找回了,他們都懷疑過丁立森,但辦公室沒有監控找不了證據。 奚遲明白她是特地來提醒自己,感謝道:好,我會注意的。 安妍又問:對了,晚上的校友聚會你去嗎? 他們畢業后留在本校附屬醫院的人,每年會組織校友聚會,張羅的人自然是潘展陽。坐在一起,每次都是那幾個人暗戳戳地炫耀職業發展、房子車子,奚遲一直推脫沒去。 但這次,他想到了一個人,點頭道:我打算去。 哎呦,戀愛了就是不一樣,都開始社交了。安妍揶揄道,正好我蹭下你的車。 她回位置之后,奚遲點開微信頁面,點進了一個叫【市醫院精神科陳主任】的聯系人,發了一句: 【你今晚去校友會嗎?】 陳楓不是玩梗的,是個貨真價實的醫生,他的另一個大學室友,從入學就一門心思地奔著精神科去,由于他們科人才短缺,現在已經榮升副主任。 對面很快回復:【市醫院精神科陳主任:天哪,是我加班加出妄想癥狀了嗎?還是你真的找我了?】 還是熟悉的畫風,奚遲回復道:【你正常點?!?/br> 【市醫院精神科陳主任:好噠,不是那件事以后,我怕你再也不會理我了么,嗚嗚?!?/br> 奚遲也有點尷尬,上學時其實他們倆關系很好,直到陳楓選了精神科后,找了他父親奚長明做導師。 陳楓知道他家的狀況,他也叮囑過在奚長明面前就當不認識自己。后來有一天,他卻發現陳楓一直在偷偷跟奚長明匯報他的近況,陳楓說的那件事就是這個。 他想了想,回道:【都過去了,我有件你專業上的事想請你幫忙?!?/br> 【市醫院精神科陳主任:哥們兒之間說什么請?!?/br> 【市醫院精神科陳主任:哎不對!我是精神科的??!你怎么了?】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br> 最后,他們約了校友會結束后聊。 校友會在本市一個有名的大飯店,奚遲到的時候,包廂已經坐了不少人。 陳楓還是從前的娃娃臉,看見他熱情地揮揮手。 人群中左右逢源的潘展陽也看見了他,笑容面滿地大聲道:呦,奚遲,沒想到你也會賞臉過來,大家都多久沒見到咱的系草同學了。 奚遲聽出他這是故意在找自己難堪,那天更衣室堵他之后,潘展陽又給他發過幾條消息,約他出來吃飯。他這兩天本來就心煩,直接把人拉黑了。 當著眾人的面,他還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個招呼。 潘展陽依然不依不饒,端著酒杯過來:大家說是不是應該罰一杯? 旁邊立刻有人跟著起哄,安妍白了他一眼:行了吧,人家幾百年前拒絕你一次,看你心眼小的。 這時,奚遲忽然聽到了耳熟的聲音。 蚊子那小子訂的到底是707還是708號間啊,他媽的,都找了一圈了。是周雷的一副破鑼嗓子。 然后聽見主唱施焱冷冷地說:今天,讓我聽見你在唱片公司面前罵一句臟話,等死吧。 奚遲回頭,正看見霍野三個人站在他們包廂門口。 霍野的視線在他臉上定住,也露出了一絲意外。 沒等誰進一步動作,奚遲聽見邊上一聲清脆的玻璃破碎聲。 原來是潘展陽掉了手里的酒杯,他笑容凝固在臉上,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眼睛直直盯著霍野。 潘展陽的肩膀和腿在止不住打顫,目光的茫然代表他正處于極度恐懼,喪失反應力后的幾秒,潘展陽猛地后退,撞上了中間的圓桌,酒杯餐盤刷拉拉掉了一地。 所有人看見他顧不上衣服上的臟污,瑟縮到房間角落。 就像見了鬼一樣。 第6章 興趣 奚遲不解,房間里其他人也沒看明白。 他們看向門口高挑的男人,那張臉和身材,拉去當明星也足夠了,氣質有點酷,看著是不太好惹,但沒什么恐怖的地方吧? 包間鴉雀無聲,奚遲本來還不知道見到霍野,該如何開口,現在倒是有話說了。 他走到門口的霍野身邊,低聲道:出來一下。 霍野雙手插著口袋,配合地跟在他身后,目光掃在他后腦勺柔軟的黑發,走到了走廊盡頭安靜的空地。 他為什么怕你?奚遲停下腳步,問道。 不知道?;粢暗难凵裉故?,他是誰? 醫院同事,以前的同學,你真的沒見過他嗎? 霍野手從口袋里抽出來舉起:我保證,我沒有進行過任何醫鬧行為。 奚遲眼睫垂下眨了眨,覺得他身邊的疑團越來越多,看來只能改天去直接問潘展陽了。 他面對著這張曾朝夕相處的臉,忽然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他該把眼前的人當作霍聞澤嗎? 霍野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抽出一個黑色錢夾:奚醫生,你錢包落在我家了。 奚遲心說,他怎么還隨身帶著,又不知道今天會遇見。 嗯,謝謝。 他說著伸手去拿,霍野卻忽然手腕一抬,把他的錢包舉起來,讓他抓了個空。 奚遲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對上他眼里狡黠的光芒,亮晶晶的。 看來你告訴我的信息都是真的?;粢澳笾腻X包說。 當然。奚遲手指在掌心縮緊,別有深意地說,我又沒做什么心虛的事。 霍野笑得有一絲痞氣:為表彰我拾金不昧,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奚遲問。 霍野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收斂了惡作劇般的笑意,認真問道:你昨天喝酒,是因為失戀? 正問到點上,奚遲眼睫一扇,別開視線,嘴唇抿了抿:我不想說。 霍野看他躲閃的眼神,便知道說中了。 那換一個問題,他更直接地問,你記得你喝醉后把我認成你前男友了吧?難道我和他有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