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奚遲更沒法回答了,看來霍野一點霍聞澤的記憶都沒有,難道他要說,其實就是你自己。 不要說這個了。他語氣稍顯生硬地說。 霍野點頭:那說說你跟我的事吧。 什么事?奚遲抬起眼皮疑惑道。 霍野又向他靠過來半步,放低了聲音:昨晚你可是把我從上摸到下,管殺不管埋,符合你們醫生守則么? 奚遲表情滯住,熱度爬上了耳根。 眼前的人,和霍聞澤真的很不一樣,這種帶著侵略性的直接,讓他措手不及。 那是誤會。他想起昨天那個吻,眼神有些不自在,我本意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就當我認錯了人。 他解釋的表情認真,白凈臉龐上泛起的粉色卻被霍野收入眼底,其實他不用說霍野也看得出來,他這樣的人估計平時都不會主動去酒吧,更別說約人一夜情了。 他的目光又不可避免地移到奚遲緊抿的唇上的曖昧印跡,清了下嗓子。 那找個時間請我吃飯吧,就當精神賠償了?;粢斑@才把錢包還給他。 簡直是耍無賴,奚遲心想。但其實他也是打算順勢說請霍野吃飯的,他需要弄明白霍聞澤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樣的。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奚遲淡淡地問。 有?;粢盎卮鸬蒙袂鍤馑?。 我門診大概六點結束,可以么? 沒問題。 霍野打開手機的撥號界面,遞給他,奚遲微愣了下,接過來輸了自己的號碼,撥通。 野哥!周雷隔得老遠扯著嗓子喊,別膩歪了,公司的人來了! 霍野接過手機,嘴角帶笑地沖他晃了晃,然后轉身走了。 奚遲望著他的背影,心里腦子里亂成一團。 回去后,驚恐的潘展陽已經被人送回去了,包間也被收拾成原樣。經過這個插曲,校友聚會的氛圍明顯古怪起來,大家話都很少,沒多久飯就吃完了。 飯桌上不少人若有若無地打量著奚遲,顯然在聯想潘展陽、剛才的男人和奚遲之間的關系,奚遲就當作沒有感受到。 散場后,奚遲開車載了陳楓和安妍,先把師姐給送回家,然后找了陳楓家樓下一個安靜的地方停車。 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陳楓捏著嗓子,眨巴著眼睛道。 奚遲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陳楓恢復正形,愧疚道:咱倆都多久沒坐一塊聊天了,都怪我,不該通風報信,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 奚遲其實能理解,奚長明是陳楓的導師,當學生的時候,面對導師大多人都戰戰兢兢的,導師提點要求,基本沒人敢拒絕。 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對陳楓說,只要你別把我接下來說的告訴他就行。 那百分之一萬不會??!陳楓拍著胸脯保證,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 聚餐開始進來包廂那個人你看到了吧。奚遲的眸光沉下去。 嗯,那個把潘展陽嚇得不輕的帥哥嘛,他是誰??? 我男朋友。他一頓,前男友。 陳楓瞪圓了眼睛:媽呀,我錯過了什么,你戀愛了! 奚遲有點郁悶,怎么一個兩個看見他談戀愛都像天大的新鮮事。 他講了重點:現在的是他的第二人格,我也是第一次見,之前他都是以第一人格和我相處。 他說得慢條斯理,陳楓眼睛卻更圓了,快要瞪出來:臥槽,真的假的,你確定嗎?以前不是有那種新聞,男子同時劈腿四個女朋友,被發現后謊稱自己人格分裂,一個人格一個女朋友。 奚遲哭笑不得:我很確定。 你怎么發現的?談及專業領域,陳楓的表情明顯興奮了起來。 奚遲挑了重點,省略了某些曖昧情節,跟他講了這兩天發生的事,聽得陳楓眼里直冒光。 所以,他的這一個人格并不知曉你的存在。 嗯,從表現上看,他似乎覺得昨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霍聞澤知道他有其他人格嗎? 奚遲垂眸看著方向盤:我不清楚,但我認為他應該知道。 根據匿名郵箱發來的照片,至少四年之前就有了霍野的存在。按照霍聞澤的敏銳和果決,很可能早就開始嘗試掌握局面,才讓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發覺。 其實多數DID患者,并沒有察覺自己的其他人格,只覺得自己有間歇的失憶,忽然出現在陌生的地方,家里忽然出現從沒買過的東西。陳楓解釋道。 但也有患者,某一人格了解其他人格的存在,甚至有人的幾個人格都知道彼此,可以坐下來相互溝通。 之前有案例,患者反映自己的世界有個聚光燈,一個人格作為導演,可以決定一段時間哪種人格走到燈光下表演,而有些人格被封殺,禁止出場。 奚遲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 那雙重人格的人,第二人格可能跟主人格有完全不同的成長背景,熟練主人格并不會的技能么? 當然了。陳楓用力點頭,那種遇到危險,分人格才跑出來大殺四方的情節,是開掛。他們是獨立的,可以有不同的年齡,性別,信仰,思考方式,人生觀念。 他越說語速越快:不過,你怎么知道他只有兩個人格呢?又怎么確定你熟悉的那個就是主導人格呢? 奚遲整個人僵住了。 專業精神醫生,一開口,就是老恐怖片了。 一般DID一旦出現,患者會有三個或三個以上的人格,甚至有極端的病例有十幾二十個,有可能存在你男朋友都沒發現的新人格 奚遲眉間揪起,緩緩地深呼吸了一下。 陳楓說了一串口干舌燥,也緩了口氣,搓著自己泛紅的臉問:我說的是不是把你嚇到了,那個你準備管他么?畢竟你們也分手了。 他觀察著奚遲的表情,他們科的很多患者,即使已經結婚了好幾年,確診沒多久就離婚了。旁人無權指責他們的伴侶,即使是癌癥也有確定的療法,但是面對精神類疾病,很多東西都是未知,未知就代表危險。 他也算欺騙了你,你現在走,合情合理。陳楓想到潘展陽看見那個人的恐懼,斟酌著語氣說。 奚遲的側臉浸在夜色里,目光投向不遠處的路口。 我起碼要看清,和我交往三年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子。他開口緩慢地說,語調中卻帶著種堅決,我這些天總覺得這三年白過了,我好像從來沒有靠近過他。 他越回憶,越覺得和霍聞澤的這幾年,兩人中間始終隔著一堵墻,現在冰山剛露出一角,也許還藏著更大的秘密。 陳楓坐在他旁邊,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他們同窗數年,他了解奚遲的性格,認定的難題不從原理到結果都理順是不會放棄的。 陳楓眨著星星眼,需要提供專業幫助隨時找我哈! 奚遲剛才看著路燈旁邊被隱隱照亮的小路時,想起一件事。 他因為從前的經歷,一直對狹窄幽暗的小巷子有種恐懼感,會生理性反胃出冷汗,中學時晚自習回家有段這樣的必經之路,他每次都數著一秒、兩秒,這樣一點點地挨過去。 來醫院上班的第一年,他在做一個重要科研項目,經常需要做實驗到半夜,科研樓前面又有一段相似的路。那時候他剛和霍聞澤在一起,并沒有跟對方提過這件事,可每次夜里他做完實驗下樓,霍聞澤都在樓下等他。 克服了心里的畏懼后,他發現那段昏暗逼仄的路,比他印象中要短很多。 有可能,霍聞澤此時也在這樣一條路上。 DID一般是怎么治療?他問陳楓。 陳楓馬上坐直了:說實話,我目前還沒接診過,就進修的時候在海德堡見了一例。一種方法是人格融合,形成一個穩定的主人格,另一種是讓人格彼此接受,達到共存的穩態。 奚遲認真地聽著,點了點頭。 不過,不管哪一種,都要取得人格們的同意??赡苄枰懔私饷總€人格產生的誘因,獲取他們的信任。 奚遲回想起剛才霍野盯著他揶揄的笑,開始覺得有些棘手。 陳楓嘿嘿一笑:我覺得你可以,他這個人格好像也對你很感興趣嘛。 分別的時候,陳楓經過反復糾結,才下了決心開口,其實,這個情況問題請教一下奚老師,說不定會有更大的收獲,他以前參與過一例DID患者的治療。 奚遲也明白,在國內,談及精神醫學領域的專家,總是繞不開他父親的。 甚至他剛進醫院時,別人在后面談及他,都說:這是奚長明的兒子。 沒有必要。 奚遲說完,視線挪到了一旁的地面上,心情擋在垂落的睫毛后面看不清。 另一頭,霍野的樂隊跟唱片公司吃完了飯,走在回去的路上。 周雷走在前頭,沒心沒肺地哼著曲子。 你在考慮什么?燦星這么好的公司。施焱問霍野,語氣帶著些急切。 霍野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你們三個去簽約就行了。 你也清楚歌是你寫的,他們最想簽的是你。施焱依然堅持。 周雷轉回身:哎呀唐長老,這話已經念了八百次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霍野,什么都不如自由重要,就他動不動三兩天不見人影,公司不得瘋了?咱接著做地下樂隊多爽,想做什么做什么,又不用忍受傻逼。 眼看又要繞到死胡同爭起來,孟一文推了推眼鏡,岔開話題:哎,野哥,你和奚大夫怎么樣啦? 周雷笑得蕩漾:那還用說,你看倆人剛才那勁兒,昨晚肯定是炮火 滾犢子?;粢捌乘谎?,把你腦子里的黃色廢料收回去。 周雷蹦到他面前,驚道:不是吧?你是不是不行??? 說完脖子后頭結實地挨了一巴掌。 施焱跟孟一文這下也好奇地看向他,三道視線一起聚焦,霍野神色略帶尷尬:就是沒成唄。 孟一文眼中難掩失望,安慰道:沒事兒哥,天涯何處無芳草。 雖然他估摸著也不一定能遇到更喜歡的了。 周雷賤兮兮地嘲笑:敢情你剛才光給別人還個錢包,你倆就結束了??? 霍野腳步頓住,掃過去的目光非但不惱火,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誰告訴你結束了? 第7章 修車 奚遲回去之后在書房查了一晚上的文獻,把重點內容高亮標出,做筆記,打印,貼在墻上。 然后在下面貼了兩張紙,一張寫著霍聞澤的名字,他在底下羅列了一系列性格特點、人生經歷、興趣愛好等條目,寫得滿滿當當。 只有在寫成長過程時,他卡了一下,在他們從前交談時,霍聞澤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經歷,他知道對方家庭不睦,也從未多問過。 第二張紙寫著霍野,相比下僅有寥寥幾筆,有待添加。 他在網上搜索了霍野的樂隊,除了主唱施焱之外,另外三個人都沒有正規音樂學習經歷。 但在搖滾愛好者中的評價出人意料地高,樂迷形容的關鍵詞除了后朋克反叛精神之外,最多的是神秘低調,拒絕了好幾個經紀公司和節目的邀約。 音響里播放著對方的歌,奚遲睡覺之前,在浪潮般洶涌的音樂里望著這面線索之墻,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眼神。 他總會找出全部的真相。 在校友聚會上被嚇到落荒而逃后,潘展陽第二天直接沒來上班。奚遲打了對方的電話提示關機,于是去潘展陽的科室找人,被告知潘展陽請了好幾天假,好像說是生病了。 能當外科醫生,膽子不會小,在奚遲的印象里潘展陽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現在這樣的反應,估計是有很大的陰影。 奚遲的心里的疑問越來越深,反正潘展陽工作在這里,不能一直躲下去,他總會找到機會問清楚。 一天的門診結束,正好差五分鐘六點,奚遲換下白大褂下樓,遠遠就看見霍野在門診大樓對面等他。 霍野的身高在周圍穿行的人群中很顯眼,打扮沒有演出的時候那么高調,飛行員夾克配黑色工裝褲,雙手插兜的模樣有種帶著痞氣的酷,路過的女孩子頻頻回頭看,但沒有敢上前搭訕的。 老遠就看見了他,霍野抬高手臂沖他揮了揮,笑容張揚肆意。 奚遲平時看慣了霍聞澤西裝革履的樣子,一時覺得有點晃眼。 霍野快步走近他,還沒開口說話,身后有人叫他:奚醫生! 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生跑過來,抱著包氣喘吁吁地說,不好意思,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對于我爸爸的病情我還有點不明白。 奚遲給霍野遞了個眼神,讓他等一下,轉向她:別急,你問吧。 女生因為緊張,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奚遲并沒有打斷她,默默聽完后,把她父親的病的類型、治療方案、預后又放慢語速重新解釋了一遍。 明明沒有直接安慰她,女生卻在他冷靜的語調里情緒平緩了不少,拽著包的帶子不停點頭。 霍野在旁邊一點也不無聊,聽得比病人家屬還認真,目光掃在奚遲身上。奚遲說話時沒什么多余表情,只有垂下的睫毛時不時扇動一下。 一種羽毛劃過般的癢從手心散開,他心底忽然冒出個聲音,他想聽奚醫生也這樣子慢條斯理地跟他多說幾句話。 聽完奚遲的耐心解釋,那女生鎮定了不少,感激道:真的謝謝你,我本來今天聽到我爸確診,感覺天都塌了,還好你愿意跟我說這么多,我現在弄懂了,還是決定要給我爸爸做手術。 她這時才注意到站在邊上的霍野,臉忽然紅了:真對不起,奚醫生,我是不是耽誤你和你朋友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