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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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要來許愿嗎?津島憐央只如閑聊般平常地問道, 如果是哥哥的話, 只要稍微夸一夸繪里奈, 她就會很高興了。 太宰治輕輕揉捏著津島憐央濕發的手驟然停住了。 這是、什么意思? 而津島憐央則抬眸看著太宰治, 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樣純真的笑容,就是說,如果是哥哥的話,不用付出代價也可以命令繪里奈幫哥哥實現愿望的。 太宰治的瞳仁在微微震顫著,他如蚌般封閉又堅強的假面上裂開了一條縫隙,鳶色的眼瞳閃爍著動搖的光芒,從中透出了些許真實的情緒。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思索了一會之后緩緩開口,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需付出代價就可以得到的東西,如果你說的這條規則存在,那么實現我愿望的代價一定是由其他人承擔了或者說,就是繪里奈本身幫我承擔起了實現愿望的代價。 我說的對嗎,憐央? 津島憐央輕快地說道,沒有關系啊,哥哥。他說,繪里奈餓了的話,就會自己去覓食,只要不是哥哥付出代價的話,無論是誰都無所謂吧。 他的臉上還揚著那樣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小孩子的眼睛澄澈又漂亮,在微弱的燈光之下閃閃地發著光,但從他口中所說出來的話語,卻帶著驚人的冷漠與殘忍。 他說,只要像加奈子一樣,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心里就會沒有負擔,只要像陸斗一樣,命令著他人為自己犧牲,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東西了嗎? 亞路嘉跟我說,當好孩子太辛苦了,要像大人一樣自私又狡猾,當一個壞孩子才能得到幸福。 從那時候起,太宰治就意識到了。 孩子是模仿力驚人的野獸。 津島憐央在模仿著他迄今為止的人生里、接觸到的所有人。 他被教導著要乖巧、要聽話、要善解人意,又要如同神子般愛憐眾生,那群教會了他這些的大人們卻私欲橫流、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津島憐央只是看著,澄澈如水的眼眸圓鏡般倒映出了他們的殘酷、他們的放縱、他們的冷漠,他們說謊成性又推脫過錯。 太宰治只是望著津島憐央與八年前別無二致的面容,忽然笑了。 呵呵、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著,收攏了手臂,親昵地把津島憐央抱緊了懷中,用下巴蹭著他的頭頂,他直白又熱烈地夸獎著津島憐央,對,憐央說的沒有錯哦!沒有關系、沒有關系的,只要付出代價的不是我們不就好了嗎? 太宰治鳶色的眼瞳之中流淌的是陰冷又粘稠、如同黑泥般的冷漠。 想要得到幸福,就要自私、殘酷,狠下心腸來,斬除掉一切礙事的尖刺,太宰治是近乎輕聲細語般諄諄教導著津島憐央的,美好的事物總是從破碎的骸骨之中汲取養分、破土而出,憐央要記住了,想要把我們分開的人,想要從我們身上剝奪走僅有的幸福的人,都是敵人,都是虎視眈眈的[狼]。 [狼]這個字眼觸碰到了津島憐央的神經,他的腦海之中朦朦朧朧地回憶起了一點破碎的畫面。 啊,憐央還記得嗎?太宰治有些意外地問道。 記得哦,津島憐央說道,[狼]和[羊]的捉迷藏游戲!我和哥哥都是披著狼皮的羊,要小心著不要被狼發現了。 憐央的記性真好。太宰治夸獎著,他鳶色的眼瞳如同冷卻的楓糖漿一般凝著甜膩又冰涼的色彩,輕聲說著,其實,這個游戲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結束哦,我們一直身處游戲之中,作為玩家披著狼皮跟狼群對抗著。 只不過,從前的狼皮之下,我們是毫無反抗之力的軟弱羔羊。 而現在的狼皮之下,我們是有著利爪和尖牙的狩獵者。 我們是狩獵者?津島憐央困惑地問著。 對,沒錯。太宰治伸手,揉捏著津島憐央軟軟的掌心,淺棕色的發絲在淺色的枕頭上鋪陳開來,蔓延開裂紋似的花紋,絲縷 他的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微笑,用那樣舊華族般慢條斯理的語氣說著,如果沒有辦法披著狼皮平靜地生活在狼群之中的話,就干脆拋去偽裝,去撕開他們的喉嚨、渴飲他們的血液、生啖他們的皮rou好了。 津島憐央還是無法理解,用懵懵懂懂的眼神望著太宰治。 太宰治停了手,失笑道,算了,憐央弄不懂也沒有關系。 反正我都會保護憐央的。 津島憐央只是有些羞澀地朝他笑了。 他又伸手,去摳著太宰治身上纏繞著的繃帶,問道,哥哥,可以看嗎? 太宰治遲疑了一下,猶豫著同意了,看吧。 他揚起了脖頸,讓津島憐央把才剛剛纏好的繃帶又一點點從他的身上解下來了。 那一圈圈松弛下來的雪白繃帶里面,是泛著粉紅泡沫般的丑陋瘢痕,在少年人白皙的皮膚上稍稍凸出的凝固了,像一片又一片有生命的rou花一般在他的身上一呼、一吸,微微鼓動著。 津島憐央只解下了太宰治脖頸上的繃帶,沒有解開他的睡衣繼續向下看,他只是靜靜地撫摸著那一片連綿起伏的傷疤。 那上面不止是燒傷留下的瘢痕。 還有泛著白的刀痕、沒來得及愈合的青紫勒痕和火藥迸射開的點點紅色灼傷,多到讓人觸目驚心的傷痕凝固在上面,把太宰治的脖頸變成了一片撒了顏料的狼藉畫布。 損壞之后新長出來的皮rou總是比先前的更加敏感,更何況在脖頸這種重要的位置,感官本就比其他地方更加敏銳。 太宰治忍耐著被津島憐央輕輕愛撫著的癢意,仰起頭來,把自己致命的頸動脈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津島憐央面前。 痛嗎? 他聽見津島憐央這樣問。 太宰治沒有津島憐央那樣坦誠、也沒有他那樣容易打開心房,他是慣會隱藏自己的,因此在被猝不及防地問到這個問題時,他也只是說著,一點都不痛哦。 但津島憐央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般,自顧自地湊上了前。 一陣輕柔的、濕潤的風,貼著他的脖頸,貼著那些斑斕的傷痕游過了,像是細微的電流從頸椎骨朝全身游走去了,留下了一點酥酥麻麻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觸電感。 現在就不會痛了! 津島憐央輕快地說道,他直到現在都還在堅信著加奈子所說的只要吹吹就傷口不會痛了的謊言。 哥哥讓繪里奈把傷疤治好吧?津島憐央看著那些象征著傷痛的傷痕,輕聲說道,清潤的眼瞳中浮現出了帶著愛憐意味的神色,他說,總是要包裹著繃帶不是很麻煩嗎? 好,太宰治摸了摸津島憐央的腦袋,鳶色的眼瞳微微下彎著,露出了清淺的笑容,他優雅地問道,那么可以麻煩繪里奈幫我治好這些傷疤嗎? 津島憐央甜蜜地笑了,他沒有回答太宰治的問話,合上了眼,將身體交給了繪里奈。 陰冷、森然的怪物從孩童的身體里復蘇。 津島憐央那張鮮活愛笑的臉龐漸漸變得毫無血色般慘白,他的五官漸漸變得如同簡筆畫般簡單又漆黑,過溢的怨氣為他附上了一張能面般虛假又可怖的假面,連鴉黑色的長發都變得像是長蛇一般濕漉漉的冰涼。 他的身體變得如同冰塊般寒冷又堅硬,散發著森森的涼意,一縷一縷針扎般試圖鉆進與他肌膚相貼著的太宰治的體內。 但太宰治只是微笑地擁抱著津島憐央,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從容地撫摸著津島憐央的脊背,沒有一絲顫抖,也沒有一絲懼怕。 如同驚悚片里的鬼童般的怪物睜開了黑洞洞的雙眼,咧開了笑容,用尖利的、帶著顫波的刺耳聲音高興地喚著。 修治、哥哥! 好好!繪里奈、幫修治哥哥治好傷痕! 她顯然聽見了太宰治的問話,只一出現便迫不及待地應下了太宰治的請求。 那就麻煩你了,繪里奈。太宰治輕聲說道。 常人避之不及的怪物溫順地窩在了太宰治的懷中,伸出了小小的手掌,貼到了太宰治傷痕遍布的脖頸之上。 那肌膚相觸的位置,釋放出了溫暖的、懶洋洋的、只讓人感到舒適的暖白光亮。 第59章 第 59 章 在為太宰治治愈了身上的舊傷與疤痕后, 消耗了過多體力的津島憐央就沉沉睡去了。 而太宰治撫摸著自己重新變得光潔無暇的皮膚,思慮了片刻之后,卻又重新將繃帶纏繞了回去。 雪白的繃帶一圈又一圈地覆蓋在了新生的白膚之上, 也讓太宰治眼中的神色一點一點晦暗不明了起來。 今天與津島憐央的重逢出乎太宰治的意料之外, 讓他慌亂得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將津島憐央暴露在了森鷗外的眼中。 太宰治對森鷗外的行事作風再了解不過了。 冷漠、無情,既沒有同理心,也毫無憐憫心, 他看他人, 就像是在評估一串雜亂無章的數據般, 心中全是全是冰冷冷的算計,面上卻披著親切溫和的面皮,用關切又擔憂的口吻誘人踏入深淵。 森鷗外的心中或許還保留著那么一丁點的溫情與不忍,但在他所堅持的大義、他所愛著的這座城市面前,就變成了多余的、毫無價值的廢品, 只等著被按斤稱量, 計價賣出。 太宰治知道森鷗外最近在為異能營業許可證的事情煩心, 也知道自己因為厭惡著政客、也不愿意再跟政客接觸而拒絕幫森鷗外拿到異能營業許可證的行為,毫無疑問地讓森鷗外起了忌憚之心。 或者說森鷗外本來就一直在隱隱擔憂著不受他控制的太宰治會做出什么超出他掌控范圍之外的事情, 讓一直以來都按照他的心意在正常推進的計劃被擾亂,而這一次太宰治滿心厭惡、毫不猶豫的果斷拒絕只不過讓他們兩人之間從未消失過的矛盾隱隱地浮出了水面罷了。 太宰治跟森鷗外已經認識了長達八年的時間了。 但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僅僅止步于[認識]而已。 在八年前, 在大火中死去的津島修治更名換姓, 以太宰治的身份與森鷗外第一次相遇。 那時候的太宰治,失去了唯一在乎的親人、也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弟弟, 其實早已經心存死志, 他因為想起了與津島憐央的約定而從大火里走出, 又在因為感染即將死去的時間被與謝野晶子救起, 但在醫院中與森鷗外短暫的交鋒之后,他也根本沒有打算活到傷口愈合的時候。 等到身上麻藥的效果稍稍消褪、手腳恢復了力氣之后,太宰治就拜托護士去幫他買了一袋水果,并以此為借口要到了一把水果刀,開始了第二次的自殺嘗試。 但遺憾的是,因為身處醫院、又被手上纏繞的繃帶干擾了感知,他沒能找準頸動脈的位置,在因過多的失血而進入休克狀態之前,就被送進了急救室里搶救了回來。 這個消息想當然的被遞送到了森鷗外的手上。 唯利益論的森鷗外在身處戰場、無法趕回東京的情況下,權衡了一下[讓一個珍貴的異能力者對他厭惡至極]與[讓一個珍貴的異能力者因為自殺而死去]這兩個選項之后,只平靜又自然、心中毫無波動地對醫院的護士編造了謊言。 如您所見,這個孩子悲慘地從他的父親那里遺傳到了家族性精神疾病,具有非常危險的自殺傾向,他身上的燒傷就是他自己偷走了汽油放火造成的,我也是無計可施了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們在幫他治療的同時,將他當成精神病人嚴加管束吧,我會支付這部分的費用的。 無論如何,即使是出于孩子監護人的請求,醫院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地就將一個人當成沒有自主意識的精神病人來對待,他們一開始猶豫了、害怕要擔負起誤判的責任,向森鷗外解釋了他們的顧慮,也承諾了會讓護士特殊照顧一下太宰治,多多注意他的行為舉動。 但森鷗外只是略微思慮了一下,還是堅持了自己提出的要求,在他自己的指尖無法觸及的地方,他絕對無法容許意外的發生。 這間醫院的特殊之處就在于,它并不是歸衛生部管轄的普通醫療機構,而是設置在軍部輔助部門之下的特殊獎勵設施,是國家為在戰場上廝殺的士兵所發放的福利之一,也就是說,被議員提拔、掌控了一整支專門軍隊的森鷗外其實是可以按照軍隊的規則來對醫院下達行政命令的。 這樣一來,遵循了行政命令、將太宰治當成精神病人進行強制治療的醫院就免除了所有的風險與責任,自然無有不應。 毫無意外的,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按照森鷗外的意思,在為太宰治進行治療的同時,也將他當成了具有自殘跡象的精神病人嚴陣以待,給他穿上了拘束服,配置了單人病房,用綁帶將他捆在了病床之上。 當時燒傷未愈、又失血過多身體虛弱的太宰治毫無反抗之力。 他的手腳都無法動彈,四面都是雪白無窗的圍墻,躺在雪白的病床之上,穿著雪白的拘束服,睜眼望著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來來往往的,都是雪白色的人。 他跌進了純白的地獄之中。 整整三個月。 這萬分的不走運之中,或許只有一點值得慰藉,他們沒有拿走封印著津島憐央的獄門疆,而是在注意到獄門疆對太宰治的特殊意義之后,把那枚只散發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漆黑氣息的正方體放在了他的床邊。 三個月之后,森鷗外所率領的[不死軍團]獲得了一場大勝,戰爭出現了微茫的轉機,森鷗外有了喘息的余地,便特地空出了一天的時間,抽身前往東京,既是去向當初支持他的議員們匯報這場令人欣喜的勝利,也是為了去見一見被他留在了醫院的那個孩童模樣的珍貴異能力者。 他們的第二次相見,沒有森鷗外想象中充斥著咒罵與哭泣的激烈場面,被他拘禁了三個月的孩子看著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怨恨與厭惡,只是平靜、只是麻木、只是空白色的虛無。 太宰治看著他,仔細辨認了一會,才從記憶里挖出了他的存在,開口說,你來了。 還好,還會說話。 被太宰治那簡直像是看著死物般、毫無波動的目光盯了很久的森鷗外連臉都笑僵了,在聽到太宰治開口的那一瞬間,心中竟然首先升起了這樣欣慰的怪異想法。 其實森鷗外會有這樣的想法也相當正常,畢竟作為部隊里的軍醫,他所看到過的、在戰爭中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士兵實在太多了,甚至不少人都因為過大的刺激而出現了失語、失神的癥狀,而太宰治剛剛那副反應遲緩又一動不動的模樣也跟他過去所見過的那些士兵太像了,便忍不住下意識地對他做了精神狀況的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