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將仙 第27節
甚至偶爾,他還想要哄著她,要她喚他一聲,“表兄?!?/br> 只他們兩人年齡相近,她卻是不愿如小孩兒一般喚他哥哥的。因此,后來,他便退而求其次,硬要她喚他的名字。 “阿承,阿承……這個名字,除了父王和母妃,我便只讓阿鈺這般喚我了?!?/br> 彼時,他笑看著她,清亮的眸中滿是笑意和期待。 將軍府家教甚嚴,長樂郡主也極其重視她的禮儀規矩。 自小,長樂郡主便教過她何為尊卑,何為君臣。司馬承雖只是皇子,還未登基,可于她來說,她也是君。 身為臣子,如何能直呼君上的名諱? 容鈺自幼便謹記著這些規矩。 可那一刻,對上那雙帶著期待的黑亮眼睛時,她卻鬼使神差的點了頭,順著他的意喚了他一聲阿承,竟是忘了學了多年的尊卑規矩。 那時,他聽到那一聲阿承,眼里的笑意幾乎要溢了出來。 她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笑了。 偶爾,他做了壞事,容鈺才會生氣的連名帶姓叫他司馬承??伤麉s從未生氣,甚至還會乖乖的應一聲。 可此時,這個稱呼一出,容鈺卻分明看見那高大的帝王眉頭微微蹙了蹙,那雙曾蕩滿笑意的眼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暗沉。 容鈺卻是笑了。 她主動的走近了他,然后問他:“你信過我嗎?” 容鈺曾以為他們之間從不需要問這樣癡傻多余的問題,這是她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想來也是最后一次了。 司馬承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們看著彼此,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人的身上都被已經披滿了雪花,久到容鈺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時,他終于開了口。 “阿鈺,我想信你的?!?/br> 只一句,便已如萬箭穿心。 容鈺笑了笑,回了一句,“原來如此?!?/br> 分明一覺華胥夢,回首東風淚滿衣[1]。這一場君臣知己,原來不過只是她的自欺欺人。 話必,帝王再也沒看她一眼,而是轉身朝門外走。只是剛走了幾步,又忽地停了下來,然后轉身看向容鈺,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她道:“這是表姑讓朕帶給你的?!?/br> 他口中的表姑,自然是長樂郡主。 “……朕走了,你好自為之?!?/br> 話落,司馬承也沒等容鈺回答,已經大步出了院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容鈺接過了那封信,信上是長樂郡主的字跡,只一眼,她便認了出來。長樂郡主身份尊貴,卻很少人知道,她熟讀詩書,且自幼跟隨書法大家學習,習得一手好字。 只是她很少現于人前,便無人知道,這位長樂郡主的書法已經不必名家差了。 容鈺三歲,便是由長樂郡主親手開蒙的。 她的字,最初,也是跟著長樂郡主學的。即便后來,她有了新的師傅,可那一筆字,卻早已刻上了那熟悉的印記。 便是過了多年,也依稀可見其痕跡。 她十五歲遠赴邊關,雖五年未歸家,可每月都會有從京城寄過來的家書,皆是長樂郡主親手所寫。 所以,她對這字跡再熟悉不過了。 可那時,每一次,她都是迫不及待地拆開那些家書。而如今,同樣的封,相同的字跡,她竟是有些不敢打開。 “當你打開這封信時,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瑄兒中了戎國的計,被戎國所俘??伤麄兿胍牟皇撬?,而是你?!?/br> 信很短,不過寥寥幾句話,容鈺只一眼便掃完了全部。 她捏著那封信,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時,將軍府很是安寧祥和。 她還不是威名遠播的魏鈺將軍,只是承歡在母親膝下的小孩兒。 那是充滿兵煞之氣的將軍府中為數不多的溫情時光,她的面前是一張小小的書案,她坐在母親的懷里,由母親握著手,認真的描紅。 只是她太小了,三四歲的小孩兒手小小的一只,哪里握得好筆?更別說寫字了。 因此,即便有長樂郡主把控,可小魏鈺依舊寫得一團糟糕,純白的紙張上落下了她自己也不認識的鬼畫符,甚至連小臉上也沾上了漆黑的墨點。 以嚴厲示人的長樂郡主卻并未生氣,甚至看著懷里的小花貓輕輕笑了起來。 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柔地點了點懷中小孩的眉心,無奈地笑道:“小笨蛋,這字可不是這般寫的。來,母親教你握筆……” 那些溫情已經太過久遠了。 直至如今,她不再是那懵懂小兒,也再不能喚她一聲母親了。 “容鈺,瑄兒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不能讓她死!” 在信的最后,長樂郡主這樣寫道。 容鈺捏緊了手中的信紙,緩緩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上不知何時沾上了雪花,寒意竟是侵進了眼底。 守在門外的侍衛們不知何時,早已離開了。 這小小的院子似乎又重新恢復了自由。 司馬承來時,已經讓人屏退了容家其他人。他如今離開,擔心了許久的容家人便尋了過來。 “阿鈺,方才那人是誰?”容貴皺眉問道。 他雖沒什么見識,可也看得出那人非富即貴,身上氣勢太強,絕非等閑之輩。 “一個故人?!?/br> 沉默了片刻,容鈺如此回道。 確實也是故人,只是人心易變,他們也只剩下了一點微薄的舊故之情了。 而容家這些日子實在是經歷了太多事,擔驚受怕了許久,好不容易勉強安定了下來,容鈺并不想打破這份來不之易得安定,便沒有說明司馬承的身份。 容貴本還想再問什么,這時,容威卻叫了起來,大聲道:“爹娘,姐,那些人都走了,我們門口沒人守著了?!?/br> 聞言,容貴和顧氏便忙跑了過去,果然發現門口已經沒有了看守的侍衛了。 容家人也搞不清那些人為何突然就走了,不過不管如何,這總歸是個好事。只是容家人心里還是有些不安穩,再加上冬日天冷,邊疆尤甚,因此便也沒有出門。 只是晚上的時候,顧氏特意做了一頓豐富的晚餐,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個開心。 難得有這般高興的時候,容貴來了興致,甚至還拿出了自己珍藏著舍不得喝的酒來——那其實也不是什么好酒,在那些貴人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可于容家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也只有遇到喜事的時候,容貴才會奢侈的喝上了一點。 顧氏是不喝酒的。 而容威雖是男孩,卻年紀尚小,也不能飲酒。倒是容鈺,在軍中多年,倒是能喝酒。 最后,倒是父女兩人一同喝了起來。 “這大冷的天,就該喝點酒暖暖身子?!?/br> 容貴舒暢的喟嘆一聲,這瑟瑟冬日里,一杯烈酒下肚,只覺整個身體都開始暖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失了內力的原因,不過兩杯酒下肚,容鈺便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喝喝喝,酒又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可悠著點吧?!鳖櫴下耦^吃著飯,聞言,立刻斥了一句,“你自己喝就行了,何必帶著女兒喝?她是女兒家,喝酒像什么樣子!” “女兒家怎么就不能喝酒了?”容貴反駁,“我說能喝!” 氣得顧氏立刻伸手打了他一下。 容鈺聽著父母斗著嘴,旁邊的弟弟正大口大口地吃飯,明明是冬日,家里也沒有點什么炭火,可屋子里卻仿佛縈繞著一股暖意。 “來,閨女,和爹再喝一杯!” 說著,容貴便又給容鈺倒了一杯酒。 “爹,”容鈺張了張嘴,忽地開口道,“我想去軍營看看?!?/br> 話落,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不等容貴回答,顧氏便搶先應道:“不行!如今這正在打仗,兵荒馬亂的,你跑去干什么?這刀劍無眼,若是受傷了可怎么辦?!” 她一方面擔心容鈺受傷,這另一方面自然是害怕又引來禍事。 況且軍營中全是男子,她一個女兒家去哪里還有什么清白可言? 見容鈺沒有應,顧氏便急了,“反正我不許你去!” 說著,忽地就沖進了廚房,片刻,竟是拿著菜刀沖了出來,然后直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大聲對容鈺道:“若是你偏要去,那就等我死了吧!” “娘!” 容鈺的臉色倏然變了,容家父子也變了臉色,都沒想到顧氏竟然要以死相逼。 “老婆子,你這是作甚?!快把刀放下來!”容貴酒也醒了,急忙吼了一聲??墒穷櫴蠀s不動,只看著容鈺。 容鈺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知道你是擔心孩子,可也不能用這般激烈的法子吧?”容貴無奈的勸道,“快放下來,有話好好說?!?/br> “只要她不去,我就放下刀!”顧氏直接道。 聞言,容貴和容威父子兩個都只能看向容鈺。 “我此次去軍營是有原因的,日前,大周夜襲戎國,卻中了計,數人被俘,其中便有……” “阿鈺?!?/br> 只是容鈺話未說完,院門忽地被人推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傅晟。只這一次,他身著堅硬冰冷的鎧甲,像是才從戰場上下來。 見到他,容家其他三人都緊張了起來。 與司馬承不同,容家三人是知道傅晟的,他畢竟是邊軍守將,關州府的百姓幾乎都認識他。 只是傅晟因是儒將,倒是不必其他武將可怕,百姓們對他尊敬,卻不會害怕。 可此時,傅晟卻是穿著一身鎧甲,一股血腥之氣隨著風飄了過來。天色雖漸漸黑了,可廊下掛著燈籠,容家三人都看見了那鎧甲上鮮紅的血跡。 背脊不由生出了些寒意,不由自主的朝后退。 “傅將軍來此是有何事?”到底是一家之主,容貴雖心有畏懼,但依舊站在家人面前率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