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35節
周啟明說得頭頭是道,周圍一片怨言,林庸被吵得眉心直跳,黑著臉道:“那先休憩片刻,稍后——”“好!林大人說今晚在此處安營,大家都停了吧,謝過林大人?!?/br> 周啟明揚聲高喊,恰逢大家都不想走了,直接席地而坐,烏泱泱地一大片。林庸見狀怒火沖天,他捏緊了手中的鞭子,正欲問責,周啟明卻已不見人影。 …… “國公爺,大公子,您二位喝水?!?/br> 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里,周啟明左手水囊,右手布包,抽空摸索腰間的鑰匙,給兩人解開枷鎖腳鐐。 “林庸這人就是軸,唉!您二位受累了。水囊我貼身放,還是溫的,餅有些涼,先湊合一頓吧,等明日到了驛站,我給兩位弄點葷腥嘗嘗?!?/br> 他言辭殷勤,仿佛自己面前的還是昔日風光無限的寧國公,而不是一個身披枷鎖的囚犯。 “無妨,有勞周大人?!?/br> 回答他的是寧重遠,他生了一副絕頂的好相貌,狹長的眼眸如春水潺潺,昏暗的光線也擋不住眉目如畫的風華。 臨行前寧錦婳如散財童子,花重金打點押送的官差,能買通都買通了,因此兩父子沒受多少苦,臉上和衣裳都是干凈的。 尤其是寧重遠,他身形如竹節挺拔,一身白色的囚服硬是被他穿出了高華的氣度,白玉般的指尖一點一點掰開面餅,把兩文錢的餅子都襯得矜貴起來。 見此情景,滿心鉆錢眼里兒的周啟明難得心生一絲慚愧,尷尬道:“路上沒什么吃的,委屈大公子了?!?/br> 那位像天仙似的王妃給他的金銀能把一座城的燒餅買下來,他卻給人哥哥吃這種粗食……他頓時覺得兜里的銀子有點燒手。 寧重遠輕笑一聲,聲音如玉石般清潤:“此等處境,有口吃的果腹足矣?!?/br> 他拿過水囊,先遞給寧國公,“父親喝水?!?/br> 寧國公沉默著接過,他年歲四十有余,面容剛毅,劍眉濃目,即使身陷囹圄,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度,讓人不敢小覷。 縱然周啟明這種鉆營之輩,在他面前也不自覺縮起腦袋。他忙打開手邊的布包,翻找許久,終于找到一個rou餡兒包子。 ——雖然不熱了,但還是軟的,在眾人尚且食不果腹的時候,的確算得上人間美味。 “國公爺,您先墊墊肚子?” 寧國公擺擺手,道:“給重遠?!?/br> 他常年習武,今日這點兒路程不算什么,但寧重遠不一樣,他親自教養的孩子,一顆十足的七竅玲瓏心,卻沒有一個好身板。 寧重遠微微笑,他沒有言語,慢條斯理地掰著手邊的餅子,細嚼慢咽。 此時,周啟明忽地一拍腦袋,“哎呀!我怎么忘了!” 他走開一會兒,又慌忙跑過來,手上拿著兩雙布鞋,腳面寬大,鞋底厚實。 “這是王妃娘娘囑托小的帶的,一路辛勞,兩位快換上吧?!?/br> 犯人沒有背囊行李,寧錦婳便把這些衣物瑣碎托付給了別人,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周啟明方想起這檔子事。 寧重遠先用清水凈了手,才緩緩接過鞋子,雙手摩挲著鞋面,他如墨的眉眼里顯出一絲笑意。 “婳婳長大了?!?/br> 他喟嘆一聲,目光看向寧國公,眸色溫和。 寧國公嚴肅的神情稍微和緩,緩聲道:“我最是憂心她,她剛生產完,月子還沒過就來回奔波,身子怎么扛得住?!?/br> 小女兒自小被他寵得嬌氣,沒受過什么苦,這回一定嚇壞了。他不用想就知道,她背地里定偷偷抹了不少眼淚。 一邊抹眼淚,一邊還得為他們打點差役,這鞋面摸起來柔軟親膚,卻不是什么名貴的布料,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與覬覦。 他的婳婳懂事了,但這代價太大了。 妻子早亡,寧國公獨自拉扯一雙兒女長大,又因為寧錦婳是個女娃兒,不用肩負家族重擔,寧國公更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即使如今她已嫁作人婦,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在父親這里,她永遠是他長不大的小閨女。 第37章 第 37 章“父親安心?!?/br> 寧重遠緩聲道:“婳婳那邊有妹夫cao心,妹夫旁的不說,對婳婳倒是真心一片?!?/br> “哼?!?/br> 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不可能看順眼。即使落到如今的境地,寧國公對陸寒霄依然沒有好臉色。 “他也就這點兒長處,要不然當初……罷了,他要敢慢待婳婳,我饒不了他!” 說起小女兒,寧家父子神色都緩和許多。兩人換上厚底兒新靴,溫熱的清水入喉,緩解一天趕路的疲意。 周啟明殷勤地找來一堆木柴,拿出火折子點燃,“轟——”地一聲火光亮起,驅散山澗的寒意。 他搓著雙手,道:“國公爺,大公子,二位要是沒別的吩咐,小的退下了,有事知會一聲兒就成?!?/br> “有勞周大人?!?/br> 寧重遠勾唇一笑,火光映著他如玉的臉龐,他忽然問了句,“會水么?” 這句話問得沒有由頭,但周啟明還是認真答道:“小的祖輩是打漁的,自幼在河邊長大,通習水性?!?/br> 此時,他還有閑心說了一句玩笑話,“要不是寒冬臘月,我還能下水給您二位整口葷腥吃嘞?!?/br> 他們不遠處正是一道小澗,順流而下看不到盡頭。冬天冷,此時河面上已經結了薄薄的冰層。 寧重遠聞言沒說什么,微微頷首,揮手讓他離開了。 只剩下寧氏父子,寧國公沉聲道:“重遠,你多言了?!?/br> 寧重遠笑道:“區區一個提醒,他若是呆子,我想救也救不了?!?/br> 寧重遠對周啟明感官不錯。 他之前是高高在上的公侯公子,像周這種小人物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一朝跌落凡塵,周啟明一路的照顧倒是其次,他最欣賞的,是他身上那股能屈能伸的韌勁兒。 如他所想,他的傻meimei定打點了不少人。錢已到手,這些官差一個個都擺著官爺的架子,字里行間透著傲慢。只有周啟明一人,身為百夫長,一口一個小的,全然沒覺得不妥。 寧重遠心思重,周啟明的存在讓他看開了幾分。 身份地位、一時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只要最后結果如人意,中途的風浪只是平添趣味罷了。 他抬起雙眸,看著陡峻的峭壁,嘆道:“不知來的是哪一路英雄?!?/br> 寧國公這對兒女,女兒長得天真爛漫,兒子則是多智近妖了。寧重遠一走進這道夾峰就覺出不妥,此地是個絕佳的埋伏點,風中飄來細碎硝煙味兒。 周圍林草茂盛,冬日天干物燥,火攻的確是個好計策,若不是“攻”的自己,他都要為背后之人拊掌叫好。 “管他是誰?!?/br> 寧國公冷臉站起來,他身形高大,身高九尺有余,遠遠看著給人一種壓迫感。 “重遠,跟在我身后,為父來護你?!?/br> 若所料不錯,對方是沖自己父子而來。一群流放的囚犯,能讓人覬覦的,也只有那道虛無飄渺的遺詔了。 是皇帝?是太子舊部?亦或者是別的勢力? 他們寧家流放,也不知其他五位同僚可否健在,今日又是何等光景啊。 *** 寧錦婳尚不知父兄的危險,她如今的心力完全在寶兒身上。 她初以為陸鈺在跟她開玩笑,寶兒雖然才三四月大,但他聰明毓秀,怎么談得上癡愚?他哭聲洪亮,更和“啞”不沾邊啊。 但陸鈺信誓旦旦,還扯上宮里的太醫作筏子,說宋太醫金口玉言,不會有錯。 她又急匆匆去看寶兒,他此刻正在搖床里呼呼大睡,她身染風寒不敢靠近,只遠遠看了一眼——糯米團子一般的小人兒安靜地閉著眼睛,臉蛋兒rou乎乎白嫩嫩,睫毛卷翹濃密,像年畫上的娃娃一樣好看。 這樣漂亮的孩子,怎么會癡啞呢? 寧錦婳不能相信,那是她生的孩子,他康不康健,她這個做娘的怎么會不清楚? 如今已是深夜,宮門早已關閉,請宋太醫也只能等到明天。抱琴勸道:“主兒別擔心,太醫……太醫也做不得準的,之前太醫還說您傷了身子,不能再有孕呢?!?/br> 誰成想七年后,又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這話稍微寬慰了寧錦婳的心。但她心里掛事,一晚上沒怎么闔眼,第二日眼瞼下一片青黑,她膚色雪白,用上好的脂粉都遮不住。 “宋太醫,我兒究竟怎么了,您昨日是否診錯了?” 宋太醫一腳剛邁進門檻兒,就被寧錦婳追著詢問,神色難掩急切。 “王妃不要驚慌?!?/br> 宋太醫先看向寧錦婳,諄諄道:“上次老夫說的您忘了?您尚在病中,需得安心靜養?!?/br> 他看著寧錦婳眼下的青黑,“昨夜可是沒休息好?郁結于心,肝火旺盛,恐怕又生病灶?!?/br> 寧錦婳乖乖讓宋太醫把了脈,又開了一貼方子,宋太醫才把目光轉到寶兒身上。 他瞇起渾濁的眼睛,先問道:“之前可否請太醫給令郎看過???” 剛好,寶兒上回莫名風寒,恰逢府里沒藥材,請宮里的太醫前來施針。 抱琴記得清楚,她上前一步,把當時的情形,請的哪位太醫,姓甚名誰,什么官職,說得清清楚楚。宋太醫卻皺頭緊皺,蒼老的臉上溝壑深深。 寧錦婳小心翼翼地問:“宋太醫,可有什么不妥?” 宋太醫擺擺手,“并無不妥,此人是我的同僚,他的醫術精妙,不輸于我?!?/br> 可他昨天一瞬就摸出這孩子有問題,那位同僚為何沒發現呢? 宋太醫讓人把寶兒抱過來,掰開他的小嘴翻來覆去地看,在寧錦婳的提心吊膽中,他捋著胡須,嘆道:“昨日是老夫診錯了?!?/br> “令郎不是天生癡啞,是后天為人所害啊?!?/br> “什么!” 寧錦婳驟然瞳孔收縮,她看著安靜玩手指的寶兒,不可置信道:“寶兒、寶兒竟真的……” 她一陣頭暈目眩,此時如同溺水的人,捂著心口,卻怎么也呼吸不上來,臉頰唇角蒼白,昏昏欲墜。 “王妃——”“主兒——”“快,掐人中——”幸好宋太醫在此,寧錦婳到底沒暈過去,但她仍不肯接受這個消息,“宋太醫,您要不……再看看?” 她的寶兒明明好好的,她不相信! 宋太醫面露不忍,但身為醫者,他不能口出誑言,欺瞞于人。 他道:“老夫可以斷定,令郎如今身患癡愚之癥?!?/br> “應是遭了jian人下藥,小兒不耐藥性,才變成這般模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