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34節
過了許久,他黑著臉,咬牙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來!” 他有輕微的潔癖,回去不知要泡多久的熱湯。懵懵懂懂的寶兒似乎知道自己給自己報了仇,忽地眼睛一瞇,笑成了一個月牙,彎彎的,漂亮極了。 “……” 陸鈺臉色更黑了。 *** 寧錦婳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 等她幽幽轉醒,周圍一片靜謐,暮色四合中,身邊的男人早已沒了蹤影,床邊的余溫也沒有了。 她撐起酥軟的身子,打開窗子,起床穿衣用膳。 宋太醫妙手回春,說的也是字字箴言。寧錦婳心里憋了太多事,如今自以為什么都說開了,寶兒有驚無險,她也能留在京城陪鈺兒,就連那青梅竹馬的夫君,關系也緩和不少。 她心里痛快了,身體也就舒服了。她精神頭十足,不僅乖乖喝了藥,晚膳也多用了兩碗,看得抱琴和抱月心里高興。 抱琴喜道:“主兒,這道雞絲糯米粥可還入口,我再吩咐廚房做一盅?” 寧錦婳搖搖頭,她伸出手,抱月躬身遞上一盞清茶,寧錦婳漱了漱口,掩嘴吐在了漱盂里。 “夠了,夠了?!?/br> 她扶著腰起身,無奈道:“我今晚用得太多了,得出去走走,消消食?!?/br> “不多,您一天沒用膳呢,這才哪兒到哪兒啊?!?/br> 抱月俏皮地接話,俯身攙著她的手臂,道:“那咱們去后花園走走?!?/br> “主兒,你們別把奴婢忘了呀?!?/br> 抱琴可憐兮兮道,她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碎碎念,“奴婢也要一起去?!?/br> 抱月嚷道:“哎呀抱琴jiejie,你別忙活了,快來?!?/br> 婳棠院不缺下人,只是寧錦婳習慣了兩人伺候,不喜旁人進她的房間。抱琴知道她這個習慣,聞言笑了笑,三下五除二拾掇好殘局,和抱月一左一右擁著她出門。 剛出門,一陣冷風驟然襲來,抱月看著天色,道:“呀,估計一會兒就黑了,奴婢去打個燈籠?!?/br> 她性格跳脫,也不等人回答,風一陣地跑了過去,剩下錯愕的抱琴和寧錦婳兩兩相望。 “這丫頭……” 寧錦婳啞然失笑,她輕拍抱琴的手,感嘆道:“還是你穩重?!?/br> 抱琴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此時靈光一閃,忽然想起白日里陸鈺的求見。 她趕緊把這事給講了,最后看玩笑似地說道:“今日奴婢攔了小世子,他心思重,您可得為奴婢美言幾句,不要讓世子記恨我才好?!?/br> “你說什么傻話?!?/br> 寧錦婳笑道:“鈺兒還小,什么都不懂呢,又豈是那種心思狹隘之輩?” 一個母親看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寧錦婳也不例外。連抱琴都看出來的事,她全然未覺。 她神色悵然,“我原本答應帶他出去賞玩,沒想到中途出了這檔子事,兜兜轉轉又回來了。我對他不住啊?!?/br> 抱琴安慰道:“世子會體諒您的,要不然今日也不會來婳棠院了?!?/br> 畢竟陸鈺一大早就“心憂母親”來請安,誰看了不說一句孝順。 “是啊?!?/br> 寧錦婳唇邊笑意淺淺,她柔聲道:“鈺兒是個好孩子,孝順又懂事?!?/br> 轉而又眸色一黯,“我卻不是個好母親?!?/br> 這話她敢說,抱琴不敢接。 之前陸鈺在宮里時,這兩個字簡直是府里的禁忌,誰敢提寧錦婳就要發瘋,一家之主陸寒霄都被她砸破過腦袋!她和抱月兩個人終日戰戰兢兢,誰也不敢戳她的傷口。 如今世子回來了,且和寧錦婳母子情分漸深,她們才敢說上兩句話。不過人有親疏遠近,陸鈺在她心里太特殊,她不敢說深了,恐怕引起主仆嫌隙。 一陣沉默中,抱月提著燈籠過來,氣喘吁吁道:“奴婢好了,咱們走吧?!?/br> “聽全管家說,后花園里新載了一片梅樹,奴婢還沒留意呢,今日跟著主子有眼福嘍?!?/br> 原本準備去后花園的行程,寧錦婳卻腳步一頓,忽道:“今天算了,明日放你們休沐,自己和小姐妹們去賞梅吧?!?/br> 她轉向另一個方向,道:“去看看鈺兒?!?/br> 現在這個時辰,他應當還沒睡吧? 第36章 第 36 章陸鈺當然沒睡,寧錦婳過來時,他正在燈下溫書,燭光映著他精致的面容,白璧無暇。 “母親?” 看見來人,他神色微怔,把書卷擱置在書案上,緩步走過去。 “母親安好。您的身體如何,太醫怎么說?” 他今日那身威風的大紅箭袖衣已經換下,又穿上了平日慣穿的白衣,神情恭敬,和往日別無二致。 寧錦婳淺淺笑,道:“難為我兒惦記,已經無礙了?!?/br> 她輕抬手,抱月上前,把一碟水晶糕和一碗牛乳酥酪呈上來。 “聽廚房說你今日用的不多,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么能挨餓呢?” 經過一段時間磨合,寧錦婳觀察出他喜歡吃甜食,每次在她那里吃到甜口的糕點,眉頭都舒展了。 陸鈺淡淡應了謝,垂眸道:“謝過母親。如若沒什么事,我繼續溫書了?!?/br> ——這是委婉地趕客。 寧錦婳神情一滯,微斂笑意,“好,母親不打擾你。不過書是學不完的,你早些歇息,當心熬壞了眼睛?!?/br> “母親此言差矣?!?/br> 陸鈺在燭火前,面無表情地反駁,“聽聞父王少時讀書習武,三更燈火,勤勉異常。我身為父王之子,不應墜了父王的威名?!?/br> 此言不假。 陸寒霄自小和龍子鳳孫一同讀書,他不是其中天姿最高的,卻是最勤勉的。天不亮就去校場,晚上又溫書到深夜,第二日太傅提問,眾人皆緘默不語,只有他神色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 當年寧錦婳能死心塌地看上他,不只是單憑一張臉。 可此一時彼一時,或者說她對待夫君和兒子有不同的標準,夫君要勇猛上進的,兒子只要開心健康就好。他們又不同于別家,沒有嫡庶爭斗那一套,用不著他這么拼。 聽了她的話,陸鈺不為所動,依然繃著小臉,正色道:“既然如此,兒子更應該勤奮刻苦,才能擔得起王府的擔子?!?/br> “小小年紀,說什么胡話?!?/br> 寧錦婳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聲道:“你父王還在呢,他正值壯年,這擔子怎么也落不到你身上。鈺兒,你不要有壓力?!?/br> “再不濟,還有你寶兒弟弟呢。他雖然現在還小,但日子過著快呢,等他長大了就能為你分憂解難,兄弟齊心,比什么都強?!?/br> 聞言,陸鈺臉上顯出一抹異色。他盯著寧錦婳,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 寧錦婳疑惑道,“對了,母親這兩日病得厲害,怕帶了病氣過去,還沒來得及去看你寶兒弟弟,你若無事可以去找他頑,他很可愛的?!?/br> 細算起來,從除夕到今日,已經三天沒見寶兒了,她好想他。想他咯咯的笑,想他軟軟的身子。 看著毫無所覺的寧錦婳,陸鈺慢吞吞道:“母親竟然不知道么?” 今日宋太醫來瞧,確認了他的想法,他那個“弟弟”心智不全,是個癡愚之人! 他可以保他一輩子榮華富貴,但他替他分憂解難? 癡人說夢。 迎著寧錦婳疑惑的目光,他思慮片刻,直言道:“母親,寶兒弟弟身患癡啞之癥,您不要為難他了?!?/br> *** 同樣的夜晚,在離京城百里地的青州,寒風呼嘯,百草盡折。 一隊身穿鎧甲的士兵走在山澗里,前有騎兵騎在高頭大馬上開路,后有腰間別刀的護衛在尾部斷后,中間則是衣衫襤褸的囚徒們,大的五六十,小的六七歲,均佝僂著身軀,步履蹣跚。 “大人,太晚了,我們就在此歇息一晚吧?!?/br>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仿佛一堆枯木里點燃了火星兒,瞬間燎遍原野。 “是啊,是啊,都走了一天了!” “餓得走不動了??!” “停下來喝口水也好?!?/br> “……” 一陣哀嚎聲中,領頭的官差重重皺了皺眉,手中的鞭子一揚——“安靜!” 官差闊臉大耳,膚色黝黑,不僅看起來兇神惡煞,手中的鞭子更是不饒人,不少人在他手里吃過虧,一鞭子過后,嘈雜聲漸小了。 他抬頭望天,命令道:“繼續走,走出這道夾峰再停?!?/br> 他也沒想到這道夾峰這么長,從黃昏走到夜晚,眼看就要出去了,卻一直走不到盡頭,真是邪門了! 可這話一出,不僅囚犯們怨聲載道,連押送的官兵也一陣sao動,小聲發著牢sao。 另外有官差勸道:“林大人,今天走了一天,兄弟們也累了,今日就到此吧?!?/br> 林庸是押解這批犯人的頭頭,早年上過戰場,曾得封一個千戶的名頭,苦于為人剛直,不懂鉆營討好,才被發配來做這押解的苦差事。 他聞言不為所動,指著上空的懸崖峭壁,道:“此地危險,若有人在此偷襲,對方可以一勝十,我等毫無還手之力?!?/br> “呦呵,林大人,這里可不是戰場,說句不好聽點的,我們一群蝦兵蟹將,誰吃飽了撐的來偷襲我們?” “你未免太杞人憂天了?!?/br> 說話的是一個百戶,叫周啟明。他雖比林庸官職低一級,但勝在處事圓滑,在押解的一路上,比林庸這個頭頭更得人心。 果然,他一說話,不管囚犯還是兵差都應聲附和,周啟明趁機勸道:“林大人,此處離遂州還有一半路程,已經折損三十余人,若照你這么走,估計都得折在路上,我等怎么交差?” 本就路途艱辛,又適逢冬季,一些老的、小的、弱的,病死在路上不足為奇,但畢竟流放不是殺頭,倘若來時上百人,最后只剩下幾十人,押解的官差也要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