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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淡又變得很消沉。 表哥,還好你回來了,姨母每天每天地念叨你,我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只聽一道年輕明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一位衣飾華美的少年從顏淡身邊走過,笑嘻嘻地一拳砸在唐周肩上。 唐周微微一笑:這次離家的日子是長了些。他語氣一頓,又道:你看上去,倒不大像剛從書院回來的樣子。 少年靦腆地說:表哥你別向姨夫姨母說,這端午要到了,我有幾個朋友想博那賽龍舟的彩頭,我就去江邊瞧了。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不過你也得先擦把臉。唐周轉過頭看了站在臺階下的顏淡一眼,顏淡立刻自覺地走上前。 少年瞧著她,笑著道:表哥,這位姑娘是? 唐周隨口道:我師妹顏淡。 顏淡不由無聊地想,他現在對家里人稱她是他的師妹,等到了師門,遇上正牌師妹了,她又變成誰?該不是表妹罷? 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顏淡,嘴巴微微張開,很是震驚:表哥,我從前問你,你那個師妹長得什么模樣。你那時說她面如黑炭,力能扛鼎,人稱代戰女金吾。這個、這個顏姑娘委實和你說得太不一樣了吧 顏淡不由心道,唐周這人說話,實在是太惡毒了。 唐周輕咳一聲:這是我表弟景凌。 顏淡半垂著頭,嫣然道:景公子。她可以對天發誓,她絕對按照凡間女子的行事規矩來,笑不露齒,不抬頭直視別人,結果景凌臉紅了,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顏姑娘,你、你不用這樣見外,直接叫我景凌就好。 唐周回頭看了她一眼。 顏淡趁著景凌悄悄溜回房間的時候,低聲道:人妖殊途,要是有了jianqíng會遭天打雷劈,我絕對不會對一個凡人起什么心思。 唐周嘴角一牽,笑笑道:是么。 顏姑娘是丘觀主的入門弟子?這山上的日子對你一個女孩子來說只怕是太清苦了吧?唐夫人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放到她碗里。她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女子,膚色白膩,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端莊,眼角那一顆淚痣為她的容貌平添幾分風韻。 顏淡看了看唐周,而他不置可否地低頭扒飯,只能硬著頭皮瞎掰:道觀修在山里,路不好走,進出一趟不太容易。不過我師父說,天降大任,必定要吃些苦的,忍人所不忍,方為人上人。 唐伯父滿意地點點頭:說得好。 顏姑娘是哪里人?可有什么家人?唐夫人眼中帶笑,溫柔地看著她。 顏淡不由沉浸在對方溫柔的眼波之中,突然一個激靈:依照凡間的規矩,一個男子的父母問到一個女子家中有何人、住在何處,不是要下聘禮,便是要收為義女。不管是哪一種,她恐怕都消受不起。 我也不知自己家中還有什么人,是師父將我帶回來的,已經很久了。 唐夫人一怔,立刻道:看我,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么?顏姑娘,你莫要傷心,生老病死,這都逃不掉的。 顏淡乖巧地一笑,輕聲道:我知道,何況我家里人只是在很遠的地方,終有一日我們還是要重聚的。她話音剛落,只見唐夫人的眼眶突然紅了,用手上的絲巾擦了擦眼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這孩子 顏淡只是覺得對方撫摸自己頭發的手太過溫柔,一句話脫口而出:很像娘親唐夫人帶著淚笑了,用慈愛的眼神久久看著她,慢慢吐出幾個字來:那我當你的娘親好不好?顏淡呆住了。 唐周放下筷子,臉上的表qíng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別的什么:娘 我家這孩子本xing還是不錯的,有時候雖然急進了些,可是待人處事都還算周到,有些話喜歡憋在心里,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顏淡在心里嘀咕一句:從認識到現在,唇槍舌劍、明諷暗刺是家常便飯,他絕對沒有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時候。 唐周忍不住開口道:娘,時候不早了,師妹她也累了,有什么話明天再說罷。 唐夫人立刻道:對對,我都忘記了,你們還是趕了長路回來的。小翠,你帶顏姑娘到客房去,再讓人準備熱水。你早點洗洗睡了吧。最后一句話卻是對著顏淡說的。 顏淡還是乖巧地笑了笑:謝謝伯母。她心中只想立刻跳起來,逃得遠遠的,卻還是站起身道了安,方才慢慢地走出大廳。 她走到大廳外面,聽到唐夫人溫柔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雖說顏姑娘的出身配襯不上你,可是品貌沒話說,我看你也怪喜歡她的。 她可以對天發誓,發毒誓也可以,這句話她真的不是有意要聽見的。只是她妖法雖不在,可耳目靈敏卻沒變。這聲音偏偏要灌進來,她也沒辦法。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禁制,不由想,還是快點想到法子脫身的好,不然再下去真的要人妖殊途、天打雷劈了。 棋局 脫身是必然的。 顏淡自問還不想從一只野生糙長的妖變成一只野生家養的妖。然而逃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手上的禁制解開,不然逃出虎口又落láng口,實在太不劃算了。 顏淡對著油燈,慢慢卷起衣袖,伸手摸了摸扣在腕上的禁制。那道禁制并沒有像上兩次一般將她的手指彈開,她反而真真切切地摸到了。顏淡靜下心來想了一想,猜測是因為她身上完全沒有妖法、就和一個凡人無異,而禁制對于凡人來說自然是沒有用的。那么也就是說,她這回可以完全不借助外力,自己將它取下來。 顏淡伸手拔了幾下,這禁制卡得太緊,除非把手給斬下來,否則是怎么都不可能拔出來的。雖然古時有蝎蟄手,壯士斷腕的典故,但她還是想做一個好手好腳的妖。她摸了摸桌角,用力把禁制在桌邊砸了兩下,再對著油燈一看,連條fèng都沒有。由此可見,這道禁制很堅固。 她轉而蹲在地上,把禁制貼在地面上磨,磨了好一會兒,地上多了一灘白屑。再摸摸禁制,原本呈圓弧的地方果然有些平了。顏淡搗鼓一陣,覺得還是把它磨出個口子的辦法最可行。古人都能把鐵杵磨成針,她磨開個禁制應該也不算太難罷? 她一把推開房門,打算去廚房找塊磨刀石,卻見唐周正站在門口,抱著臂了然地看她。顏淡一個激靈,呱得一下跳開一大步,笑著說:師兄,有何貴gān? 唐周靠在門邊,微微一笑:原來我是想來問問你,客房里有什么缺的,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砸東西的聲音。他看了她的手腕一眼:不過似乎砸不碎? 顏淡怯怯地拉住他,晃了兩下,輕聲道:你放了我吧,我保證以后再也不做壞事,一心向善。每逢佛誕日,我都會去上香捐香油錢;還為你立長生牌位,早晚三炷香。 你自己選一個,是帶著禁制還是被煉成丹藥? 顏淡深刻地看了他一眼,嘟著嘴:唐周,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可是救了你兩次xing命。 唐周直起身,慢慢道:如果我解開你的禁制,你逃還來不及罷? 這不是廢話么,她不逃難道還等著他再來抓? 你既然都說了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又怎么會放了你? 唐周,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剛才什么都沒說,你就算聽到什么也馬上會忘記掉,你看你離家這么久,也會想家對不對?我現在也很想回家,我家丹蜀還等著我給他講(鬼)故事聽,子炎還眼睜睜盼著我,紫麟沒有我在一旁鞭策修為會荒廢的 唐周嘴角微抽:聽起來,似乎你家里的妖怪都是公的?他慢慢把袖子從她手里抽出來:我看你當凡人也沒有什么不適的地方,以后也這樣好了。 顏淡大受打擊,呆了一會兒,才抬手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道:說起來,我當了這么多天的凡人,會不會變老了?她想到這里,只覺得內傷更重了。 唐周緩步走開幾步,聽見身后就此沒了聲息,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但見顏淡垂著頭,站在那里不動,突然眼中掉下一滴晶瑩的液體,在地上暈開了一點淺色。他不由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她身邊,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按在她的肩頭:早點睡吧,現在時候也不早了。 顏淡轉過頭望了他一眼,又別過頭不理睬他。 唐周慢慢伸過手去,輕輕拭過她的眼角,好聲好氣地說:你今日也累了,去睡罷。 顏淡走到門邊,砰地一聲把他關在外面,然后轉過頭看著方才在地上磨出來的白屑,自言自語:都chuī到眼睛里去了,好疼 其實真正的事實是這樣的 顏淡蹲在地上,將手腕上的禁制磨平了幾分,磨的時候白屑進了眼睛,但是她顧及不了這么多,馬上飛奔出去找磨刀石,結果在門口瞧見唐周。她立刻往后跳開一步,一腳踩到那堆白屑上,不讓唐周瞧見,結果白屑又飄進眼睛里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眼中微微濕潤起來,剛才那種微痛發癢的qíng形就不見了。 至于無心cha柳柳成蔭,柳樹長成梧桐樹,這是上天瞧見她現在受苦的慘狀,終于來解救她了。顏淡對著鏡子看了半晌,下了定論:好像是老了一點點,應該還沒有半歲這么老不過唐周好像很怕看見我掉眼淚???唔,看來不用找磨刀石了,還是找個洋蔥吧 (某人cha花: 廚娘:少爺,這顏姑娘很是奇怪,半夜跑過來找東西 唐周:大概是餓了吧。 廚娘:她找了半天,拿走了兩個洋蔥。 唐周: ) 翌日一早,顏淡頂著微紅的眼眶,踏著虛浮的腳步,出現在人前。她真的不知道洋蔥會這么厲害,開始剝了兩片連感覺都沒有,還以為不靈,片刻之后眼睛卻開始發酸,忍不住用手揉了一下,結果弄巧成拙。 顏淡消沉地低頭喝粥,突然眼前多了一碟花卷。唐周低聲道:別只喝粥,多吃點別的。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消沉地喝粥。 都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讓廚子去做。他又輕聲問了一句。 顏淡終于完全了解百靈曾指著元丹的鼻子說的那一番話了:男人的通病,花心、軟骨頭、犯賤??墒撬F在真的沒有胃口,口中還是一股嗆人洋蔥的味道,就搖了搖頭,默默地喝完碗里的白粥,輕聲說了句:唐伯父,唐伯母,你們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