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陸初景一時疑心自己終于被噪音折騰到神經衰弱,產生了錯覺。隨即他心下一凜,睜開眼睛,轉頭看身邊躺著的人。 一雙冷血動物般幽深的豎瞳正直勾勾盯著他,近在咫尺。 陸初景不由心口一窒,差點沒就勢滾下床去。 他意識到這是郁晏在看著自己,松了口氣。他緩緩放松肢體,語氣疑惑又暴躁:“大半夜的,不睡覺專門嚇我呢?”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顆小尖牙 郁晏沒有說話。 于黑暗中,陸初景聽到鱗甲與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音,在耳邊被放大無數倍。他敏感地抬起頭,朝床腳看了一眼,鎮定道:“又變成人魚了?” 這個問題也不需要回答,說話的同時,他已經看清了郁晏下半身的魚尾。 陸初景半晌沒有動作。 他無法判斷此刻郁晏有沒有攻擊人的意圖,又擔心自己率先做出任何行動都只會適得其反,只得安靜地等待。 他們相隔咫尺,鼻尖蹭著鼻尖。 明明兩個人都不需要呼吸,陸初景卻偏偏產生了一種冰涼的吐息噴灑在自己臉上,他們呼吸相聞的錯覺。 郁晏越貼越近了,發梢垂落在臉上,蹭得他略微發癢。 陸初景一動不動。 他記得先前郁晏說過,在人魚狀態下他是能聽懂自己說話的,于是低聲喊他的名字。 “郁晏?” 人魚略微張開嘴唇,似乎在回應他的呼喚,發出了韻律奇特的聲音。 床頭的小夜燈“啪”地破碎,玻璃燈泡跌落在地。 這動靜聽起來,像是有人在他耳邊拼命敲三角鐵,聲音又清又脆,當然主要還是大。震耳欲聾,讓人恨不得從此沒有耳朵這個器官。 陸初景:“……” 他嘆了口氣,為保證其他物品不遭受無謂的傷害,尤其是自己的耳朵不遭受更多的摧殘,只得閉上嘴巴。 陸初景起身,拖著人魚進了浴室。 鱗片與地板刮擦的聲音仿佛群山崩落,風雷齊響。 陸初景耳膜發痛,面無表情地把人魚丟進浴缸里,開始放水。 水流飛濺,落在他耳朵里則是海潮奔涌,聲勢浩大。他仿佛在這個小小的浴室里聽潮,震撼之情難以言表。 郁晏絲毫不受影響,耳鰭向后展開,細卻堅硬的骨骼支撐著它們如同翅翼般伸張,無意識地抖了抖。 水流沒過腰際,郁晏看上去似乎滿意了。 他伸出手,掌心緊貼陸初景的背部,相當自然地把人攬進了自己的懷里。 睡覺時陸初景穿了四角沙灘褲,因而一入水,腿部皮膚直接貼著郁晏尾巴上的鱗片。他頗感不適,撐起手臂往后仰,幾乎是半躺在浴缸另一端,背部緊緊貼著人魚的尾鰭。 郁晏猶不滿足,輕悄悄地卷起尾鰭,覆蓋在陸初景背上,最尾端透明的鰭朝向兩邊,剛好從陸初景兩側肩頭垂落,像是要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不知是不是人魚尾巴的特性,陸初景感覺到似乎有冰涼的黏液沾在自己背上,順著衣物織料跟皮膚之間的空隙滑落,不由得驟然產生一種被蟒蛇絞纏的錯覺。 尾鰭帶起水珠低落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仿佛某種危險的昭示。 陸初景心底瞬間產生一種涼意,從脊背下達尾椎,似乎自己正處于命在旦夕的危險中。 假如他還是人類,此刻應當心臟狂跳,腎上腺素加速分泌,整個人極端緊張。這是非常糟糕的體驗,就好像人魚完全處于食物鏈頂端,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 這種感覺驚人的熟悉,就像是在研究所面對那條雌性人魚的時候,他被控制著走向水池,全然無法掌握自己的身體。 對他而言,最深的恐懼,來自受人擺布、無力自控。 明明上次郁晏變成人魚的時候,他都還沒有這種感受……為什么今天會產生發自心底的恐懼?陸初景冷靜思考。難道郁晏兩次變化之間有什么不同嗎? 他很少做沒有證據的猜測,此刻一面注意著郁晏,一面分神回想。 郁晏對他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也感覺不到陸初景肢體僵硬。他按住懷中人的后腰,尾鰭順勢前推,迫使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姿態無比親密。 似乎從這個行為中獲得了滿足,郁晏喉嚨里發出愉悅的聲音。他湊得更近了,鼻尖磨蹭著陸初景頸部的皮膚,忽然舔舐了一下。 這個動作不含別的意味,就像動物通過類似的行為來確認氣味或打上標記一般。 陸初景只察覺到冰涼柔軟的觸感,一瞬即逝,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到底是什么,身體就先理智一步,開始了細微地戰栗。 這更類似恐懼,他的意識不清楚代表著什么,但身體率先反應過來,他被捕獲、占有或者其他類似的形容—— 陸初景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頸項。被人魚舔舐過的地方有輕微的痛感,伴隨著細密的小點……是傷口么? 他無從分辨。 一股劇烈的疼痛驟然從那里蔓延開,迅速地流竄到四肢百骸,仿佛一寸一寸灌注進了本不該存在的東西。 陸初景的身體在本能地排斥,因而才會那么疼。但是外來物仍舊迅速地擴散到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帶著無比強烈的侵略性。 太疼了…… 陸初景恍恍惚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