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也說在朕身邊有些時日了,”齊子元喝了口茶,微抬頭看向陳敬,“還有話不敢說嗎?” “奴婢不是不敢說,是不知道要怎么說,”陳敬習慣性地低頭,卻沒想到正對上了齊子元的目光,愣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奴婢十歲出頭就被家里送進皇城,算起來也快十年了,從未見過陛下這樣的皇帝?!?/br> “朕這樣的皇帝?”齊子元歪了歪頭,“你進宮的時候父皇已經駕崩,算起來也只經過皇兄一個皇帝……朕自然是不及皇兄的,但在許多舉措上一直延著皇兄留下的經驗,也沒有太多不同吧?” “奴婢想說的不是這種,奴婢是想說……”陳敬道,“陛下好像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至高無上的皇帝?!?/br> 齊子元怔了怔,而后笑了起來:“朕繼位還不到半年,多少沒完全適應身份嘛?!?/br> “奴婢在皇城里這么多年,見識過也聽說過各樣的人和事,前朝的皇親國戚也好,皇城里的妃嬪貴人也罷,也沒一個像是陛下這樣,”陳敬微皺眉頭思索著措辭,“剛剛淋了一場雨,您會想著百姓們日常生活會不會不便;春闈開考您會擔心那些從外地長途跋涉過來的舉子們會不會飲食起居不便,還有……” 話說了一半,陳敬突然跪了下來:“那日您在永安殿傷了腳踝,卻還想著若是驚動了太后奴婢和仁明殿上下都難免責罰,而費盡心思地將傷處掩藏起來?!?/br> “你……說話就說話,平白無故地跪下干嘛,”齊子元伸手將陳敬拉了起來,語氣里多了點無奈,“都多久的事兒了,也值得突然行這么大禮?!?/br> “奴婢當日被太后指派過來伺候陛下的時候,只想著恪守本分盡心盡力就是。一日日地過來才知道能到陛下身邊,是奴婢的福分,”陳敬深吸了一口氣,躬著身道,“奴婢字不識得幾個,不懂朝務,更不懂春闈,只覺得像陛下這樣的皇帝該是長命百歲千秋萬代的!” “前面還好好的,怎么越說越夸張了?”齊子元彎了眼睛,笑著搖頭,“好了,就是聊到這兒隨口一說嘛,不用這么費盡心思來哄我開心。剛折騰回來,你衣擺也濕了,趕緊去換了吧?!?/br> 陳敬應了聲,躬身退了下去,只留下齊子元還在想他剛剛說的話。 其實這皇帝一天天的當下去,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的,一日日適應著身份,不知不覺間心態也會發生多多少少的改變。 齊子元也只有盡可能地堅守本心,讓這改變發生的慢一點、少一點。 縱使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單純天真,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忘卻為人該有的良善。 “陛下,”暖閣的門被輕輕叩響,守在門外的內侍低低開口,“中書侍郎宋清求見?!?/br> “宋清,這是閱卷結束了?”齊子元回過神來,趕忙開口,“快請進來!” 自那日早朝后,宋清便暫時放下了手頭的政務,住進貢院全身心地籌備春闈。好不容易考試結束又有閱卷的重擔,為了杜絕舞弊的事兒,依然鎖著貢院的門,除了偶爾送到仁明殿的奏本,幾乎跟外界斷了聯系。 算起來齊子元已經有幾十天沒有見過他的面,因而瞧見內侍身后那個頭發凌亂、蓬頭垢面,又因為淋了雨而整個濕透狼狽不堪的人影時,明顯愣了愣,一時很將眼前的人和記憶里那個一身紅色朝服年輕俊秀的書生對上號。 “快給宋大人拿條布巾,再找身合身的衣裳換上,”直到對方已經躬身施禮,齊子元才回過神來,目光落在那張明顯清瘦憔悴了許多的臉上,“再請位太醫過來,替宋大人診脈?!?/br> 宋清接過內侍遞過的布巾,擦干了滿臉的水,聽見齊子元的話連連拒絕:“不用請太醫,臣身體無礙,待和陛下稟奏完,回去好生睡上兩天就好了?!?/br> 他看起來是疲憊而又憔悴的,眼底是分明的青灰色,一雙眼睛卻格外明亮,明顯對閱卷的結果十分滿意,迫不及待地頂著暴雨趕來稟奏。 他說完,從懷里摸出一本小冊子:“此次春闈共一千零二十名考生……” “你這幅樣子,朕怎么聽得下去,”齊子元無奈地打斷他的話,嘆了口氣轉向守在旁邊的內侍,“先帶宋大人去換衣服,再備點熱茶、還有吃的,吃飽喝足之后再睡一覺,待太醫診過脈,確定沒事兒了再回來稟奏?!?/br> “陛下,臣無礙,臣……”宋清舉著手里的冊子剛要上前,低頭看見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袍又頓住腳步,“臣這幅樣子面圣,確有御前失儀之嫌?!?/br> “是不是失儀,朕說了算,”齊子元向前幾步,從他手里接過冊子,輕輕拍了拍他已經濕透的肩膀,“冊子我先看一會,宋大人休整好了,再慢慢給朕講這春闈的事兒?!?/br> 第五十章 直到宋清不情不愿地跟著內侍去了偏殿,齊子元才抽空打開了他那本冊子。 這次春闈的規模并不大,全國各地趕來參與的考生不過千余名,最后被記到這本冊子里的擬錄取人選的更是只有三十五個,通過率之低,讓齊子元這個剛剛參加過據說“千軍萬馬走獨木橋”的高考的現代人都忍不住咋舌。 但齊子元也知道,春闈到底和高考不一樣。 按梁律,通過春闈的士子即可參與殿試,而凡入殿試者皆可授官,或入朝中或去地方,品級和職責雖有不同,卻都將關系到一方百姓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