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赤黃色的天子常服配青玉冠,銅鏡里的少年明明還是那張自小看到大的臉,卻又格外陌生。 齊子元嘆了口氣,裹上厚厚的裘衣在一眾內侍簇擁下出了門。 天光還未全亮,晨間的北風一如昨日,讓本來就困得要死的人愈發睜不開眼。 要是能有杯冰美式就好了,實在不行熱的也可以將就。 齊子元癡心妄想著邁進奉天殿,瞧見早已候在其中的文武朝臣腳步一頓——這種鄭重嚴肅的氛圍可比咖啡提神的多。 他挺了挺腰身,盡可能面無表情地穿過這些人,朝著那張才在夢里出現差一點就染了自己鮮血的龍椅走去。 新帝登基后第一次早朝十分重要,尤其因為永寧帝昏迷停了幾個月朝會,各部各寺都積攢了許多事務來稟奏。 當然,能堆積到這時的事務都不會太緊急,甚至有許多是處理好的,齊子元只要聽一聽,給幾句似是而非的回應,都勉強應付了過去。 然后一身緋紅朝服的中書侍郎宋清站了出來。 其實和這位宋大人也只有昨日朝宴上那一面之緣,甚至因為距離太遠,連臉都沒怎么記住。 但那自帶的凜然正氣和只一開口就能讓滿朝嘩然的本事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只掃見那抹紅色,齊子元就隱隱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宋清頂著滿殿矚目開了口:“臣叩請陛下退位,還位于太上皇!” 回答他的是滿殿的沉寂。 太上皇醒來的消息在早在朝中傳了個遍,有人慶幸,有人遺憾,自然也有人想迎他回來復位,但都是暗中的心思,輕易不會表現出分毫。 卻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在早朝上,堂而皇之地把這種不要命的要求提了出來。 “宋清,陛下承天命繼皇位,豈容你在這兒胡言亂語!”短暫的錯愕之后,終于有人回過神來,“你欺君罔上,其心當誅!” “孫大人,你們當初上書太后要改立新帝,理由是國無主事不利朝局安穩,現在主事的人醒了,朝局也穩了,還位不是理所應當?”宋清扭過頭看了一眼開口的老臣,輕輕哼了一聲,“要說天命,你別忘了,太上皇才是先帝親立的太子,這皇位原本的主人!” “宋清!”又一個辨不出身份的老臣站了出來,指著宋清怒道,“陛下已經繼位,就是這天下之主,無過無錯哪有退位的道理!” “照林大人這么說,太上皇又有何過何錯?”似乎受了宋清的感染,一個青色朝服的年輕人也站了出來,“而且宋大人是向陛下稟奏,你們又何必急著表態?” 說著話,他跟著跪到宋清身旁,重重叩首:“臣叩請陛下退位,還位于太上皇!” 齊子元:“……” 雖然爭執還在繼續,但他能感覺得到,大殿中的許多目光都轉向了自己。 他是沒法表態的,雖然他本人不介意讓出皇位,甚至巴不得。但這種場合下,不管是毫不猶豫的答應,還是直截了當的拒絕,只會換來巨大的反噬。 并且十分容易暴露他是個冒牌貨的事實。 所以誰能告訴他,現在要說點什么? 直接散朝可以嗎? “朕……” 一直裝啞巴是不可能的,齊子元清了清嗓子,打算先說點什么緩解此刻的爭執,還沒等開口,被殿門口突如其來的喧嘩打斷。 “數月不見,看來列位都長了不小的本事!” “皇兄?!” 齊子元下意識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乘著步輦緩緩進入大殿的齊讓。 過了一日,這人也依然是孱弱的,厚重的狐裘將他清瘦的身子裹了個嚴實,只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 “打擾陛下早朝了,”齊讓掩著唇輕輕咳了兩聲,目光在大殿里轉了一圈,“太久沒回朝中,想跟列位臣工敘敘舊?!?/br> “不打擾!” 雖然不知道這人這時候出現是有什么打算,但對此刻的齊子元來說,無疑是救星般的存在。 他回過神來,扭頭看了陳敬一眼,對方立刻會意,帶人抬了一張圈椅置于階下。 一片嘩然的大殿突然間安靜下來。 齊讓在內侍的攙扶下下了步輦,坐到圈椅上,慢條斯理地開口:“怎么都不說話了?” 他抬起眼眸,順著跪在階前的幾位一個一個看過去,嘴角微微揚著,眼底卻不見丁點笑意。 明明沒說什么,卻讓人莫名生起一股寒意。 齊子元盯著那道清瘦的身影看了一會,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身下的龍椅。 就說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滿殿的朝臣已經無暇顧及龍椅上的齊子元在想什么,齊讓的出現實在是猝不及防,以至于在場所有人都無法揣測他的目的,只能屏息凝神等著他的反應。 “宋清,”良久沒得到回應的齊讓輕輕笑了一聲:“不如你先把剛剛的話重復一下,也好讓我聽聽你們在吵些什么?” 跪在階下的宋清直起身,回視齊讓的目光:“太上皇,臣……”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原來你們還記得我現在是太上皇?!?/br> 齊讓似乎有些倦了,整個人向后靠了靠,眼簾也低垂下來,“還以為幾個月不見,列位都忘了為人臣子的本分,連廢立之事都敢置喙了?!?/br> 這話就比較重了,不管是宋清還是其他幾個,連帶滿殿的朝臣慌忙跪地叩首:“臣等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