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沒有沒有,”齊子元在床邊坐下,不自覺避開那道帶著審視的視線,“是太久沒見皇兄,一時……有點感慨?!?/br> “確實是很久沒見了?!?/br> 齊讓微抬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 大抵是趕路的緣故,齊子元兩頰微微發紅,額間沁出一層薄汗,落在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屬于少年的元氣——或許是因為那雙此刻雖然懵懂,卻依然明亮的眼睛。 明明是和記憶里差不多的模樣,卻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 前世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來著? 是某次不得不出席的家宴,還是做樣子給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看的大典? 反正狀態都和現在差不多,意氣風發的年輕新帝和弱如扶病的太上皇,硬湊在一起上演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兄友弟恭。 齊讓微垂眼眸,掩著唇咳了兩聲:“這段時日辛苦陛下了?!?/br> 這也是陰陽怪氣? 齊子元忍不住朝齊讓臉上看去。 或許是因為這人實在太孱弱,斂起的眼簾又掩蓋了眼底的漠然,加上和緩的語調,倒顯得有幾分真心實意。 這讓齊子元莫名心虛起來。 雖然并不是主觀意愿,但眼下確實是自己占了人家的皇位。 “我……朕……其實還好,皇兄才是辛苦,”齊子元放輕聲音,“您現在身體虛弱,要好生休養才是?!?/br> “讓陛下掛心了,”齊讓輕輕搖頭,眼底有幾分無奈,“不過……我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殘毒難清,這身子其實很難養得好了?!?/br> 他這幅樣子,又配上幾分低落的語氣,看得齊子元心有不忍,正想著不然勸慰幾句,沒等開口就被打斷:“我在位十余年,最后落得這個結果,實在對不起列祖列宗。幸好有陛下承繼皇位,今后大梁江山和天下百姓就仰仗陛下了!” 齊子元:??? 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真心話,但大可不必吧? 從小學習為君之道在位十多年的前任皇帝和憑空穿越過來的冒牌貨,想也知道這大梁江山和天下百姓要仰仗誰。 他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想開口推拒,突然想起了宮里的周太后和上午朝堂上爭論不休的文武百官。 ……說到底這皇位誰來坐也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齊讓那話是客套還是試探也不好說,自己傻乎乎地拒絕說不定反被懷疑。 畢竟白撿的皇位又有幾個人舍得放手? “皇兄不要太悲觀,您能醒過來,殘毒就一定能清掉,身子肯定也能養好,”對上那雙安靜打量自己的眼睛,齊子元語氣不自覺真誠起來,“您只是現在病著才會覺得難熬,日子長著呢,以后肯定會有轉機的?!?/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稚氣未脫的臉上多了幾分堅定。 有那么一瞬,齊讓簡直要相信他是真心實意的了,這個念頭涌上來的時候,又忍不住覺得自己可笑。 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會有這么天真的念頭。 他沉默著聽齊子元把話說完,突然對這強行偽裝的兄弟情深十分厭煩,干脆抬手掩著唇,劇烈地咳了起來。 巨大的動靜驚動了守在門口的江維楨,還沒等齊子元反應,人已經到了跟前,先替齊讓拍了拍背,等他稍微平復之后又喂了點水,最后拉過那條清瘦的手臂,沉著臉摸起脈來。 大概是他的神情實在太凝重,一旁的齊子元也不自覺被感染,屏氣凝神地看著對方診完脈才小聲開口:“怎么樣?” 江維楨扶著齊讓躺好,又悉心地掖了掖被子,才回過頭看向齊子元:“陛下今日是要歇在行宮嗎?” 齊子元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朝榻上看了一眼——方才那頓咳嗽似乎耗盡了齊讓的精力,他仰面躺在床上,微閉著眼,呼吸清淺,就像是睡著了。 “……不了吧,”齊子元站起身,壓低了聲音,“時候不早了,朕這就回去了?!?/br> 江維楨似乎很滿意他的識時務,笑著施了一禮,做了個請的手勢:“恭送陛下!” 第四章 冬日天短,出門的時候還是晌午,回到仁明殿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到底是帝王寢殿,空了一整天也沒斷了炭火,氤氳了大半日的暖意里裹挾著上好的烏沉香氣,據說有提神醒腦的功效。 齊子元只覺得昏昏欲睡。 他歪在暖閣里的軟榻上,聽著外面內侍們收拾東西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不自覺打起了呵欠。 雖然在回程的馬車上短暫地睡了一會,飽經摧殘的身心還是疲憊的很,十分需要一場充足的睡眠。 此外,他心底還存了點不能說出口的希冀——萬一睡醒穿回去了呢? 半夢半醒間,暖閣的門開了又合,有人刻意放輕了腳步慢慢走近。 齊子元掀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陳敬正一臉糾結地站在軟榻邊。 見齊子元睜開眼,他明顯松了口氣,躬著身小聲開口:“陛下?!?/br> “嗯?”齊子元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坐起身,“怎么了?” “大理寺少卿周濟桓求見?!?/br> “周濟桓,”齊子元微頓,面上還帶著未消散的困倦,“是……” “就是周潛大人的養子,”陳敬解釋道,“前幾年一直在外任職,今年才調回都城,進了大理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