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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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到……”扶蘇心神一緊,他之前選的便是慎到之法。 嵇恒腳步輕移,沉聲道:“我提到這兩位,實是驚訝于兩人之驚人論斷?!?/br> “慎到提出了忠臣害國論?!?/br> “而荀子首創人性本惡論?!?/br> “或許唯有趙地這塊社會土壤,才會孕養出這般獨到之思想?!?/br> “空前絕后?。?!” 見嵇恒給出這么高的評價,扶蘇也微微一驚。 嵇恒過往一向云淡風輕,很少對其他人做出太高稱贊,就算是有,也頂多是簡單夸贊,這次卻說出‘空前絕后’四字,其實完全出乎了扶蘇的想象,也讓扶蘇不禁更加好奇。 嵇恒何以對這兩位先賢評價這般高? 嵇恒自言自語道:“慎道者,趙國邯鄲人也?!?/br> “其在《知忠》篇云:亂世之中,亡國之臣,非獨無忠臣也!治國之中,顯君之臣,非獨能盡忠也!治國之人,忠不偏于其君。亂世之人,道不偏于其臣。然而治亂之世,同世有忠道之人,臣之欲忠者不絕世。比干子胥之忠,毀瘁君主于閣墨之中,遂染弱減名而死?!?/br> “由是觀之,忠未足以救亂世,而適足以重非……忠不得過職,而職不得過官?!?/br> “桀有忠臣而罪盈天下……將治亂,在于賢使任職,而不在于忠也?!?/br> “故,智盈天下,澤及其國;忠盈天下,害及其國!” “荀況,荀子也?!?/br> “其《性惡》篇云: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yin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 “縱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br> “兩人出自趙地,深受趙人不崇尚忠君、尚亂一面,因而才能在這般亂政之風下,論證出法治產生的必要性?!?/br> “其意義自不待言?!?/br> “這些言論深刻冰冷,卻又振聾發聵?!?/br> “讓人嘆服?!?/br> 聽到嵇恒的話,扶蘇只得苦笑。 趙地豪俠眾多,不尚善而尚惡,但也僅限于趙地,秦擁天下,豈能一概而論? 第303章 七國論?。ㄖ校?/br> 嵇恒并未多生感慨,繼續道:“至于魏國滅亡,其實最沒有秘密,也最沒有偶然,更沒有任何意外?!?/br> “緩賢忘士者,天亡之國也!” “以予所聞,所謂天之亡者,有賢而不用也,如用之,何有亡哉!使紂用三仁,周不能王,況秦虎狼乎!” “魏國自魏文侯立國至魏假滅亡,魏國歷經八代君主,共計一百七十八年,在春秋戰國歷史上,近兩百年的大國只經歷了八代君主,已是當世權力傳承最為穩定的國家了,即便是秦、齊都不能與之相比,而且魏國君主平均在位時間是二十二年有余,若除去末代君主魏假的三年,魏國其余七代君主平均在位更是達到了夸張的二十五年有余?!?/br> “在戰國這般劇烈競爭的時代,魏能延續如此穩定的傳承,屬實是十分罕見的?!?/br> “但就是這般政治穩定的魏國,相較于其他君位傳承頻繁,政治動蕩不休的國家,卻依舊難逃滅亡之災?!?/br> “原因卻很簡單?!?/br> “戰國初期,魏率先進行變法?!?/br> “魏文侯任用當世的法家士子李悝,在天下第一次正式推行以變更土地制度為軸心的大變法,至于變法內容,你這幾年應當有所了解,我也就不就此多說了,李悝變法,最為戰國變法的開端,對于大爭之世無疑是第一聲驚雷,也自此拉開了大爭之序幕?!?/br> “而魏國之所以能迅速崛起,除了是積極變法,便是急賢親士?!?/br> “就我所知,在魏文侯變法期間,魏國大批任用當時出身卑微而具有真才實學的新興士子?!?/br> “此所謂急賢親士?!?/br> “文侯之世,魏國群星摧殘文武濟濟,僅見諸史籍的才士便有,李悝、樂羊、吳起、西門豹、趙倉唐;儒家名士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還有原本魏國朝野的能臣,瞿璜,魏成子等人?!?/br> “魏國初期,短短幾十年,就一舉擁有了李悝、樂羊、吳起、西門豹等四個大政治家,這放眼整個戰國,都是堪稱夢幻?!?/br> “正因為此,魏國急賢親士的美名遠播?!?/br> “乃至當年秦國想攻伐魏國都被本國臣子勸阻,而勸諫者的理由更是簡潔:‘魏郡賢人是禮,國人稱仁,上下和合,未可圖也!’” “然就是擁有這么多能人的魏國,在戰國時期就好似曇花一現,迅速便衰落了?!?/br> “而魏文侯開創的這種生機蓬勃的政治傳統,到了第二代魏武侯時期更是直接發生了變形,也是從這時開始,魏國不再積極變法,原本如火如荼變法的魏國突然戛然而止了?!?/br> “此外?!?/br> “魏文侯開創的急賢親士的濃郁風氣,在幾十年間漸漸淡化為貴族式的表面文章?!?/br> “也就是說,魏文侯開創的兩大強國之路,一變法,二急賢親士,在魏國后續都沒有得到繼續推進,最終魏國也因此衰敗?!?/br> “在魏國第二代君主,魏武侯時,魏國就已沒有了之前君主的雄闊氣度,對人對物對事,已經徹底淪為以個人喜好為評判標尺了,也從過去的進取,轉變為了不思求變修政的守成心態,甚至魏武侯,還直接說出了‘美哉乎山河之圖,此魏國之寶也’?!?/br> “這句話乍看并無問題?!?/br> “然放在當時,卻意義不同?!?/br> “因魏國自立國開始,便只將人才視為‘國寶’,這是第一次魏國君主將人才之外的物事當做‘國寶’,吳起察覺到,便立即開口糾正,由此就有了我們耳熟能詳的那幾句話‘邦國之固,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 “可惜魏武侯并不以為然?!?/br> “等到后面魏國貴族復起,把控了朝堂,設計將吳起趕走,從這時開始,魏國就已然沒有了囊括人才的開闊胸襟,也沒有了坦率精誠的凝聚人才的人格魅力,加之魏國的內耗權術之道漸開,廟堂之風的公正坦蕩大不如前,蠅營狗茍走上臺前,魏國人才自此開始大幅度流失?!?/br> “吳起是魏國排擠出走的第一位乾坤大才?!?/br> “但并不是最后一位?!?/br> “戰國時期,魏國開文明風氣之先,有識之士紛紛以到魏國求學游歷為榮耀,為必須?!?/br> “魏國的安邑、大梁,曾先后成為天下人才最為集中的風華圣地,鮮有名士大家不游學魏國而能開闊眼界者,為此魏國若想搜求人才,可謂得天獨厚,可是縱觀魏國中后期,魏國竟一個人才也沒有留住?!?/br> “商鞅,衛人,曾為魏國小吏,孫臏,其雖為齊人,卻是早早入魏任職;樂毅,魏人,也是魏國名士樂羊之后,張儀魏人,如此多的大才,卻無一人為魏君主賞識,可見魏國政治之昏暗?!?/br> “若是加上之前的吳起,此后的范雎、尉繚子,以及不計其數的在秦國及其他國家任官的各種士子,可以說,魏國是當世天下政治家學問家及各種專家的滋生之地,而在所有流失人才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為商鞅?!?/br> “商鞅未入秦之前,本來志向是在魏國實現抱負,他當時為魏丞相公叔痤三番四次的舉薦,然魏惠王卻始終不為所動,甚至連誅殺商鞅的興趣都沒有,麻木至此,為之奈何?” “自此,魏國徹底形成外寬內忌之風?!?/br> “后代更愈演愈烈?!?/br> “終至將魏國人才驅逐的干干凈凈?!?/br> “對于魏國的‘外寬內忌’之風,在我看來主要有五個表象?!?/br> 說著。 嵇恒突然看向了扶蘇。 扶蘇心神一凜,聽到這個份上,他又如何不知,嵇恒說的并非六國,而是大秦當下的現狀,前面韓、趙之惡風,眼下大秦又何嘗沒有?嵇恒這是有意在借六國之亡,來提醒自己,點醒自己。 扶蘇微微作揖。 嵇恒點點頭,淡淡道:“其一,大做尊賢敬賢文章,敬賢之名傳遍天下?!?/br> “其二,對身負盛名但其政治主張顯然不合潮流的名士級人物,尤其敬重有加,卻也周旋有道?!?/br> “其三,對已經成為他國棟梁的名臣能才分外敬重,只要可能,便聘為本國的兼任丞相,然事實上是輔助邦交的外相,并不涉內政?!?/br> “其四,對尚未成名的潛在人才一律視而不見,從來不會在布衣士子中搜尋人才?!?/br> “其五,對無法擠走的本國王族涌現的大才,分外戒懼,寧肯束之高閣?!?/br> “魏國對待人才的所有表現,都不出這五種做派,即便后期出現了一個信陵君這般大才,卻依舊不甘重用,到此之時,魏國人才已經徹底陷入蕭疏之極,而魏國滅亡也只是時間早晚了?!?/br> “對吳起的變相排擠,對商鞅的視而不見,對張儀的公然蔑視,對范雎的嫉妒折磨,對孫臏的殘酷迫害,對尉繚子的置若罔聞,對樂毅等名將之后的放任出走……回首魏國的用人史,幾乎是在不斷重復一個可怕的錯誤,其政治土壤之惡劣,其虛偽品性之根深蒂固,實在令人瞠目結舌?!?/br> “當今天下,失才便要亡國?。?!” “而人才與國家興亡看的最透徹的當是墨家?!?/br> “墨家對人才有三個基本點?!?/br> “第一是‘親士急賢’?!?/br> “《墨子·親士》云:入國而不存其士,則國亡矣!見賢而不急,則緩其君矣!非賢無急,非士無與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 “第二是‘眾賢厚國?!?/br> “《墨子·尚賢上》云:……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務,在于眾賢而已?!?/br> “第三是‘尚賢乃為政之本’?!?/br> “《墨子·尚賢中、下》云:……尚賢,為政之本也。何以知尚賢為政之本也?……賢者為政,則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此安生生!……尚賢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 “魏國以偽尚賢之道,塞天下耳目,誠天亡之國也!” 聽著嵇恒對人才的見解,扶蘇后背已然濕透。 他卻是感覺,嵇恒說的就是大秦,大秦這些年,的確尊賢,但也只是口頭上尊賢,并不會予以重任,而且自大秦一統天下以來,朝野上下都有著一股傲慢跟驕橫,認為天下人才都為秦人,自會主動投效,何以再如過去從布衣中搜尋? 而且大秦對于人才使用,大多局限在了功臣子弟,亦或者是秦人子弟,鮮少會真的重用六地士人。 因為朝廷始終抱有戒心。 而這豈不就是魏國當年的‘外寬內忌’? 失才便要亡國。 若是大量士人無法施展抱負,那所謂的皆為秦人,恐反成了吳起所說‘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 想到這。 扶蘇不由冷汗涔涔。 他已然是明白,嵇恒為何讓自己上書頒布求賢令了。 為的便是盡可能的招攬人才,避免天下才士流失,從而讓大秦避免落入到魏國那般的荒謬處境。 扶蘇深吸口氣。 臉色已變得十分嚴肅。 不敢再抱有任何的僥幸跟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