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現在的法家，又回到了當初，商鞅當初好不容易將法家摘出來，另成體系，但這些年，法家卻漸漸走上了老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葉子上，眼下的確法家得勢，葉面朝上，但誰知道，未來不是儒葉朝上呢？”

    “到那時，天下又將何去何從？”

    嵇恒搖搖頭。

    他停了下來，喝起了酒，吃起了飯。

    屋內靜謐。

    仿佛聽眾都被震撼住了。

    第044章 儒家一定會卷土重來！

    “言歸正傳?！?/br>
    “管仲的變法之所以為后世淹沒?！?/br>
    “原因有二?！?/br>
    “其一是齊國一世而衰?！?/br>
    “因為齊國衰亡的太快，以致以商治國的理念，不為天下諸侯接受?！?/br>
    “齊國經管仲變法之后，國力可謂遠超其他，但齊國卻選擇不擴軍，不兼并的‘和平稱霸’，還一直主張‘尊王攘夷’?！?/br>
    “這種腐舊的觀念無疑為后世君主不喜?！?/br>
    “但其實也情有可原?！?/br>
    “畢竟管仲變法時，周天子雖開始失權，但威望尚存，齊國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行吞沒兼并之舉？”

    “第二點是管仲思想跟儒家思想背馳?！?/br>
    “管仲變法意圖是刺激商貿，鼓勵消費，以商止戰?！?/br>
    “而儒家思想，力推的是‘以民為本，輕搖賦稅，克己仁義’，這些觀念在管仲變法中，卻無一條能對應?！?/br>
    “自不為以后世儒生為主流的士人認可?！?/br>
    “加之李悝變法成功，因而在儒家框架下進行改革，日漸成為了天下主流?！?/br>
    “這方面暫且不談?！?/br>
    “齊國經管仲變法之后，得魚鹽之利，從一個積貧之國，一躍成為了春秋霸主，雖只持續了一世，但從這次變法之后，齊國的財政始終沒有得到太多削減，更是因此滋生出大量的商賈大富?！?/br>
    “后續的鄒忌變法，實則很是輕微?！?/br>
    “只改進了一下人才制度，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多動?！?/br>
    “秦齊之間的沖突?！?/br>
    “在商！”

    “從管仲變法開始，齊國因漁業跟鹽業發達，出現了大量走卒販旅，也促就了大量的商賈大富，過去齊國收稅至多就三成，而秦對商品卻是收重稅，最高甚至高達五六成?！?/br>
    “這顯然不為齊地的商賈大富接受?！?/br>
    “管仲變法中，我最認同的一點，是‘以商止戰’?！?/br>
    “以商止戰過去一直為世人漠視?！?/br>
    “主要原因在我看來，還是因儒家的興盛?！?/br>
    “天子失官，學在四夷?！?/br>
    “先師孔子第一次打破了舊日貴族壟斷學識的局面，變‘學在官府’為‘有教無類’，通過言傳身教的形式，將自身的所思所想傳至天下，讓無數士人因此受益，但也正因為此，也讓無數人受到了儒家影響?！?/br>
    “以至不敢輕易否定儒學?！?/br>
    “但在我看來，世人將孔子過于神化了?！?/br>
    “而今的儒學，早跟孔子身傳的儒學不一樣了，若是孔子在當世，恐也會為世人認作異端?！?/br>
    “我認為管仲的‘以商止戰’，比儒學更適合一個國家?！?/br>
    “管仲的所謂‘止戰’，指的是防止戰爭為治國第一要義，這里的戰爭既指內戰，也包含外戰斗?！?/br>
    “就國家內政而言，‘以商止戰’是發展商品經濟，讓國民富裕而不至于造反?！?/br>
    “民以食為天?！?/br>
    “若民眾能維持最基本活著的需求，誰還有心思想著造反呢？”

    “而對于外戰而言，‘以商止戰’就是擴大對外貿易，并以軍事的威懾力維持均衡，通過商戰的形式，不斷削弱對方的力量，最終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讓對方徹底一蹶不振，到時無論是兼并也好，還是奴役也好，主動權完全在我這邊?！?/br>
    “雖然短時想實現有些困難，但管仲提出的這些想法，未嘗不是一條可探索的道路?！?/br>
    嵇恒侃侃而談。

    他已將關東六國變法盡數講完。

    魏國的私學，韓國的手工業，楚國的貴族，燕國的王道傳統，趙國的胡人，齊國的商賈大富。

    這些就是各地目前最棘手最難解決的部分。

    秦廷會如何解決，他并不關心。

    他將酒壺放在案上，如往常一般，將辛辣的羊骨湯倒入粳米，稍加攪拌，隨即大口吞咽起來，絲毫不顧及形象，不時還小酌一口，神色無比的陶醉愜意。

    胡亥雙眼木然的看著嵇恒。

    嵇恒后續所講，他根本沒有聽進去。

    他的腦海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真按嵇恒所講，大秦會何去何從？

    儒法一體。

    誰能保證儒家不會卷土重來？

    到時……

    大秦還是大秦嗎？

    胡亥咽了咽唾沫，臉色發白道：“嵇恒，我有點沒聽懂，你再給我講講，去年始皇就已下令焚書，尤其是《詩》《書》《春秋》等儒家書籍，幾天后，還要坑殺一些儒生，現在博士學宮的博士盡數出逃，大秦哪還有儒學的容身之地？”

    “儒家怎么可能取代法家？”

    胡亥一臉不信。

    嵇恒輕笑一聲，放下手中木筷，淡淡道：“你認為不可能？”

    “不可能?！焙远ǖ膿u頭。

    嵇恒嗤笑一聲，不置可否道：“李斯你知道吧?！?/br>
    “知道，當今的大秦丞相?！?/br>
    嵇恒點點頭道：

    “李斯是荀子高徒，荀子是儒學大家，因而李斯儒學不會差?！?/br>
    “李斯仕秦之前，曾在上蔡為小吏，后才入仕秦國，這和儒家倡導的‘學而優則仕’理念相符合?！?/br>
    “還有儒家的‘尊君’‘忠君’思想，在李斯身上也尤為明顯?！?/br>
    “至少目前是這樣?！?/br>
    “除此之外，李斯還大力推崇儒家的‘任人唯賢’?！?/br>
    “當年水工鄭國‘疲秦計劃’陰謀敗露，始皇要驅逐所有六國客卿，在此危急時刻，李斯上呈《諫逐客書》，勸始皇重用賢才?！?/br>
    “同時李斯針對時政，敢于勸諫，如力主行郡縣制等，還曾提出過勤儉節用、減輕賦稅的主張，這些其實都是儒家思想，只不過相較法家思想的凸顯，李斯的儒家思想相對隱晦，但只要細細思索，定能其中的一些蛛絲馬跡?！?/br>
    “李斯是一個法家學者，尚且會受到儒家影響，何況天下其他官吏？”

    “還有扶蘇呢？”

    胡亥一下沉默了。

    嵇恒搖搖頭，輕聲道：“儒家經過數百年的扎根底層，對天下的影響完全超乎你的想象，始皇的確開展了焚書，也的確會殺一批儒生，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br>
    “而且始皇未曾想過去解決?！?/br>
    “也不會去解決?！?/br>
    “因為是大秦需要儒家，至少大秦后世君主需要?！?/br>
    “當君主能力不夠時，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抬高自己的威嚴，自然會選擇偏向唯心，而這方面儒家最為優秀?！?/br>
    “所以儒家回到朝堂，甚至是主導朝堂，只是時間早晚罷了?！?/br>
    “但一定會回來?。?！”

    第045章 世間無對錯，只在利害權衡！

    胡亥一臉肅然。

    他還是第一次見嵇恒這么嚴肅。

    他想了一下，凝聲道：“你這說法是不是有些夸張了？儒家有這么難纏嗎？”

    “大秦可是對儒家有關的書籍進行了焚毀，儒家也幾乎被驅離了朝堂，長公子上位后，就算大秦是君儒臣法？但朝臣可是信奉法制，豈會容許儒家卷土重來？”

    “大秦容不下儒?！?/br>
    “今后也更沒有儒家的容身之地！”

    嵇恒嗤笑一聲，冷聲道：“我前面說過，法即是儒?！?/br>
    “什么君儒臣法，外儒內法?！?/br>
    “那只是一廂情愿?！?/br>
    “根本做不到?！?/br>
    “或許前面幾代君主能維持所謂的君儒臣法，亦或者是外儒內法，但正所謂假話說得多了，有的人就會當真了，一旦出現有一代君主，沒有意識到大秦行的是霸道，開始真推行起了仁政，大秦的法制也就隨之崩塌了?！?/br>
    “而那時所謂法制，也就變成了人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