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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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至幽沒有回答,她保持著謙謹的晚輩姿態,誠懇道:您此次前來,是有事相詢么? 這也是多此一問。蕭放刀笑了,若不是擔心與我交談時暴露什么,何必怕有旁人靠近呢? 何至幽平靜道:我只是不希望您的到訪遭到誤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蕭放刀在桌前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掃過那疊壘起的書冊,輕輕頷首:或許也有這個原因。 這人坐下時給人的壓迫感比她站立時更甚,何至幽緩慢而謹慎地品味著這股威壓:那么,蕭宗主究竟想知道什么? 蕭放刀的視線從書卷與散落的骨牌上移開,直截了當切入主題:杜含秀給你的東西,你用在了何處? 何至幽微微一愣,用眨眼掩飾又像是裝出了幾分錯愕:杜閣主的您是說那些毒藥?我確有鉆研醫毒之道的喜好,那次也是我對玄鑒姑娘冒犯在先,可我無意傷害她,除此之外也不曾、更不會對絕情宗的人施害,您懷疑我把它們用在哪里? 蕭放刀瞇起了眼:當真?你沒想過用它來控制玄鑒? 何至幽凜然道:她是我的朋友。 蕭放刀挑了挑眉,像是暫且相信了她的說辭:好吧。何盟主的尸骨找到了么? 殺人兇手關心死者的尸骨,確實顯得圖謀不軌。 但何至幽仍舊維持了那份禮貌:不曾。二叔既是主動跳崖,便不想讓我們在此事上多費心力。何況,盼天原下乃萬丈深淵,即便要派人搜找,也許時日籌備。蕭宗主關心這個,是怕二叔死得不夠徹底? 蕭放刀微笑:應當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死活。 我不明白。何至幽耿直道。 何成則身死一事自然無可爭議。蕭放刀緩緩道,但他為何不愿把尸骨留給斂意?我想不可一世的何盟主還不至于如此痛恨自己。究竟是死前發瘋,還是害怕旁人從他的尸體中驗出什么對斂意、對何家不利的東西? 得意忽而發出咯吱一響,年老失修的木質器具經常迸出這類聲音,但這道銳響比往常都要刺耳,它適時地掩蓋了何至幽一次失常的呼吸。 我方才說錯了,其實你從不做多余的事。蕭放刀舉起那副假面,透過其眼眶輪廓去看何至幽,就譬如這個,它雕工精巧,舉世無雙,但精巧的不僅是外面,還有里面鼻骨縫隙下的凹槽可以開合,難道二小姐有什么東西要常常貯于其中? 何至幽盯著假面之后鷹隼般的眼睛,一聲不吭。 你慣常把毒藥藏在身上,不,應該說你喜歡把自己常用的物什變成毒物,衣衫、書冊或是這些骨牌骰子,這的確足夠隱蔽,但也十分危險。蕭放刀笑道,我猜面具里的粉末應是你為自己準備的解藥,不過若是普通的毒,你提前服用解藥即可,沒必要如此麻煩。除非此毒毒性特殊,非一次、一時、一日可以得手,若要經年累月常伴毒物,自然也需時時刻刻加以防范。 二小姐久居深閨,能夠以此法下毒的對象寥寥可數,你當真覺得自己可以瞞天過海、永無人知? 何至幽瞳珠稍轉,抬頭道:蕭宗主亦是在見過我后多番試探才有此推論,我想旁人恐難有這等智慧。只要你不外泄,便不會有人知道。 不錯,不錯。你也知道你承認得愈快,我反而會愈懷疑自己的結論。但驚弓之鳥會比平時更容易露出破綻,咽喉的疼痛分散了你的心神,所以你的表演稍遜從前。這個叫乘人之危。 你可以得意,但得意忘形的下場往往是失去一切。蕭放刀將面具遞還給面前之人,然后撣衣起身,走向桌案前半敞的戶牖,何姑娘,其實這并非什么高明的伎倆,無人發現不過是因為你還什么都不是。但成為莊主之后,你的一舉一動便會被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視,即便是陰溝里的老鼠,他們也能數清它身上有多少虱子。 蕭放刀驀然揮袖,一道寒光射出,窗外頓時響起一聲痛呼。 看,這里就有一雙。 何至幽未看清蕭放刀的動作,也不知那暗器究竟是什么,見外頭良久沒有動靜,心中怒懼交加:蕭放刀只用劍殺人,你竟 哦,原來這就是你方才不怕我的原因。她憬然道,可惜,這話的確不假。 蕭放刀踏碎窗欞,破牖而出,一把將欲通過裝死躲過此劫的尤彰扔回致虛樓,飄然而去。 尤彰在地上滾了幾圈,手腳并用地爬到何至幽身前,腦門被飛蝗石砸出的血痕之下是一副極度驚惶的面孔:二小姐,屬、屬下沒有偷聽,屬下只是擔心那賊人對您不利,絕不是故意窺聽。 寂靜中,他不安地順著她的裙擺一點點向上望去,終于看到那張由他親手締造的一半猙獰一半秀美的詭異面容。 我讓你守在門口,為什么不聽話? 您不許護衛靠近,屬下不敢離您太遠,倘若蕭放刀有何異動,屬下在門口根本接應不及是我擅作主張,請二小姐責罰。 何至幽面色沉冷,語氣更不含一絲感情,道出的卻是令尤彰大為感動的四個字:我相信你。 無論是殺了他還是懷疑他,皆會令蕭放刀得逞。 她只能選擇相信他。 蕭放刀省略了事情經過,將結論告訴了許垂露。 你是說何成則的死與她有關? 嗯,我想,他死前應是反應過來,才會當機立斷做出了最利于何家的選擇。封棺之前必要驗尸,若他的尸體被驗出什么對何至幽不利之物,莊中定免不了一場內斗。蕭放刀支頤思考,當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希望被旁人知道自己曾被這樣一個小丫頭算計。 許垂露眉頭緊皺:可是他武功高強,若是中毒豈會毫無察覺? 也許那不能算毒。我先前說何至幽在賭輸贏,但她心中并不是不偏不倚、認為誰贏都可以的,左右戰局不需要令何成則不能動彈或是臟腑俱損,只需要一點干擾,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東西,但它的效力一定十分微弱,只在何成則調用渾身氣血盡力一搏時才會出現。 早知如此,便不該讓玄鑒攪這渾水的。 蕭放刀卻不以為意:倘若沒這一遭,我們豈有理由留到比武招親那日,又豈有機會實現你的計劃? 許垂露想了想,也笑了起來:何至幽是想用玄鑒與絕情宗謀取私利,卻料不到我們也是想借這場比武招親解決無闕,也許你我之外,還有更多虎視眈眈的黃雀。不過世上黃雀少有,多的是自認黃雀的螳螂與蟬。 不,你一定是最大的那只黃雀。 ? 蕭放刀語氣里并無任何自夸之意,仿若在陳述一件既定事實:因為有我幫你。 許垂露:雖然你說得對,但是你這樣真的很像一只翹尾巴的貓。 作者有話要說: 貓吃鳥,垂露的自我定位非常清晰。 第115章 .兩點漆墨 正月十二的夜晚是個月明星稀的朗夜。 更夫的鑼鼓敲過三輪, 許垂露與蕭放刀換上夜行衣,準備開始這場籌劃已久的播種行動。 經蕭放刀的刺探,她們已大致掌握了這些人的作息, 各大派皆有規矩,不許弟子夜間隨意外出,當然也有像無故門這樣視規矩若無物、組織形式混亂的門派。但無論如何, 這些弟子到底年輕, 功力尚淺, 遠沒有到蕭放刀這種朝不食夜不寐的非人地步,比武在即, 他們大都選擇酒足飯飽后早早歇下, 以一場酣夢迎接明日酣戰。 雖然為實現這幾不可能的荒誕效果她們已做了盡量周全的準備,但他們人數實在太多, 現已近子時, 要在天亮之前給兩百多把武器附上特效,時間實在異常緊迫。 即便如此, 當許垂露再次看到蕭放刀穿著那件比鴉羽還黑的衣裳時,還是忙里偷閑地調侃道:好久不見,黑漆漆的宗主。 蕭放刀把解語掛上肩頭,雪白的rou團蜷在一片黢黑中, 顯得詭異又滑稽。 你在笑話我? 沒有沒有, 就是想到了那天不約而同的巧合。 蕭放刀瞇起了眼:說起這個,你當日究竟想做什么?在自己房頂上練習輕功還要穿夜行衣? 許垂露清清嗓子,理直氣壯地道出真相:我以為是你讓水漣教我輕功的, 所以就想找個機會向你展示一下我的學習成果。 哦,可惜那時你怕內力耗盡,只好作罷。不過, 今夜是個好機會。 ? 蕭放刀負手往前邁了幾步,回首笑道:試試追上我,垂露。 伴隨解語一聲驚慌的嗚鳴,她踮足掠出屋外,直往山莊西南的客舍而去。 這廝的輕功快如烈風,若循其足跡追去,必要被那猛厲如刀的伴身快風切得能吸不能呼。許垂露想不到她竟借考驗之名先行一步,當下也顧不得生氣,忙斂氣屏息,提步急追。 今夜月色甚明,那黑影隱得雖快,但肩頭一蓬白毛與月華相映,亮得扎眼,即便許垂露無夜視之能也可窺見其軌跡,不至失了目標。 兩人沿人少處無聲穿梭,行經樹林,落木過身,拖轉翩飛,似紙鳶后曳著一段長尾,但于蕭放刀而言,不僅是落木,連許垂露都成了這尾之一節蕭放刀足踏枝瓦矯翼而上時,許垂露才堪堪落在借力之地,兩人起落互悖,后者恰好慢了一個呼吸。遠者觀之,便如兩點漆墨相連,構成一彎起伏浪波。 凸月掛梢,蕭放刀落在院前柏木下,與那片陰翳融為一色,許垂露亦隨后趕到。 相較于天下第一的氣定神閑,這場追逐顯然消去她不少氣力,許垂露的面龐被冷風刮得發白,驟一停下,氣血上涌,又開始燒起紅云。 冷么? 許垂露:你跑完幾公里還能冷得起來嗎! 她懶得搭理這句問候,頗為驕傲地揚了揚眉:我學得如何? 雖然追上蕭放刀是白日做夢,但她此次沒有落后太遠,與對方僅數步之差足可見她這段時日的練習是頗有成效的。 蕭放刀也未反駁,頷首道:嗯,學得很好。 許垂露志得意滿:那我們快走。 兩人分工大抵如下,蕭放刀潛進人家屋子盜取武器,而后拿給屋外等候的許垂露,待她為其附上無闕后再完璧歸趙。 許垂露對自己要做什么有著清晰的認識,只要找個隱蔽處等蕭放刀給她送武器便是,但對蕭放刀要做的事雖然流程簡單,但要悄無聲息地做到這一切,除非她真是什么經驗老道的飛賊。而她對此很是自信,甚至拒絕了自己為她易容的建議,原因是多此一舉。 不過很快,在目睹蕭放刀數次行動后,她便明白對方何以如此狂妄了。 蕭放刀在地上隨意取幾塊原石與落木,逐一擲向這排屋舍的窗戶,以此試探屋內之人警覺程度,若對方仍在昏睡,她便直接越窗取物,若對方醒來查看,她便放出解語混淆視聽,待人轉身回榻時將人擊暈放回床上,再搜尋屋中武器。 這些弟子為斂意賓客,夜間有守衛巡邏,鄰舍也都是自家師兄弟,根本沒有住在客?;蛞巴獾姆纻渲?,更有甚者門不落閂,竟任蕭放刀從門直入,省了氣力。 至于守衛,因守夜本就是件苦差,大都是些地位低下武功不濟的弟子來做,他們這時候人困神憊,便是蕭放刀大搖大擺在他們面前晃悠怕也只會將她當成精神渙散時的幻覺,就算有所察覺,蕭放刀亦能在其反應過來之前解決這些麻煩。 小派防范松懈,大派因人數眾多,院大房密,守衛照顧不及,反倒更易得手。 蕭放刀還回武器后,又依許垂露的要求放下解語,讓她沿廊道跑過一圈,留下幾聲貓叫。 如此行經數派,雁過無痕,耗時竟比許垂露所估更少一些。 兩人去的最后一處是竹風駐地,竹風勢力最強,門眾數量亦最多,但只派了左書笈一人參與比武,顯是對這少主實力十分自信。因此,他的武器亦被蕭放刀放在最后探取。 竹風弟子對聲音極其敏感,穩妥起見,蕭放刀并未讓許垂露涉足院內,只讓她在外等候。 蕭放刀取來那支竹簫時,眉間隱有疑色。 左書笈不在屋中。 豈會?難道是何至幽給我們的名冊有誤? 蕭放刀搖頭:我翻過他衣物令牌,還有這竹簫是他的屋子不錯。 許垂露更是奇怪:大半夜的,他不在屋里還能在哪里?總不會是要臨陣脫逃? 應當不會。 許垂露看他神色肅凝,想是怕左書笈有何異動,便出言寬慰道:不在屋里也未必就是像我們一樣去做賊了,還有可能是在幽會。 蕭放刀冷冷否認:我們不是賊。 行吧,是睡不著覺硬要出來散步三公里的無聊小情侶。 蕭放刀面色稍霽,我要盡快把簫還回去,以免途中再生變數。 好。 莊內客舍皆遭洗劫,但住在莊外客棧的仍有數十人,這原本是若時間不夠就放棄的額外任務,可現在天色仍一片昏曚,距日出尚有一段時辰,是否還要出莊便成了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蕭放刀踏月而來,人雖未顯異色,衣上卻沾附了一些塵土。 許垂露知曉此行是對方最受累,她休養時日不過一月,傷重處并未痊愈,不能再添虛耗,何況招親變數無窮,她應當留些精力以待明日。 于是許垂露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蕭放刀微微蹙眉:不去莊外?你累了? 許垂露一噎,心想眼下只能由自己背鍋,點頭嗯了一聲。 蕭放刀沒有說話,拍了拍肩上解語的腦袋,拎著它的后頸皮放到了許垂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