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沈鐸鋒:哦? 沈柯召出方輕鴻送的那條小蛟,如今它已修出妖丹,境界大約在人族的金丹初期。鱗片是漸變的青色,越到脊背處越深,肚腹則淺淺的發白。細細小小一條,繞在沈柯的食指上。 它甫一出現,就如臨大敵地瞪視企圖親近沈柯的那只尸鳥,眼瞳直接豎成了一條線,對著人家嘶嘶叫,張牙舞爪的示威。 氣氛劍拔弩張,就在它即將一口咬在尸鳥頭骨上時,沈柯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腮幫,揪了回來。 他一邊抬頭,一邊解釋:抱歉父親,它從破殼起,就和我生活在閉關的地方,可能有些認生 話音戛然而止。 有一瞬間,沈柯竟覺得父親的眼睛里沒有感情,暗不透光的瞳仁冰冷得不像人。而他看幼蛟的目光,也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沈柯下意識將小蛟收了回去,當著沈鐸鋒的面,痛斥了幾句不聽話的畜生。 讓人寒毛直立的感覺轉瞬即逝,沈鐸鋒哈哈一笑,倒是個忠心護主的小東西,也罷,既然你們主仆相處得宜,算了為父一樁心事。 仿佛真就只是沈柯的錯覺。 沈鐸鋒揮揮手,你初歷天劫,尚需穩固境界,時候不早了,先回去調養身體。 沈柯抱拳躬身:是,父親。 二人擦肩而過,沈柯的鼻子忽然抽動了下。 如今他是元嬰真君,在煉化紫霞秘境里的火精后,血脈力量又覺醒一層,五感遠勝常人。沈鐸鋒身上,飄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懷疑的種子在心里生根發芽。 出得寢殿,沈柯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居所。他背負雙手,隨意走動,幼蛟又被召了出來,藏在他的衣襟里。 后者表現得十分緊張,沈柯從未見過幼蛟這般如臨大敵的時候,仿佛偌大的太微垣,就沒有一處安全。 他們一路往邊緣地帶走,直到來至外門弟子的住處,幼蛟才漸漸松懈下來,僵硬的肌rou有了點柔軟的觸感。 沈柯走進樹林,低頭問:如何? 幼蛟嘶嘶兩聲,用稚嫩的童音朝他傳遞神識:逃,主人,快逃。 它境界不夠,更多行動源自本能,因而也只能說簡單的字節。沈柯濃眉一蹙:什么意思?你確定不是自己感覺錯了? 幼蛟呆住,緩緩搖頭。 沈柯:那尸鳥有什么問題? 幼蛟:臟、臟! 沈柯:我知道它臟。用咒術剝奪生靈生氣,強行制作成蠱,手段本身就不怎么光明。 幼蛟反應不過來,它還不夠伶牙俐齒,大腦空空,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但獸性的直覺又讓它隱隱感覺到,它說的臟,和沈柯理解的臟不是一回事,于是拼命搖頭。 沈柯滿腹疑云,譬如剛剛,他往內門、中央區精英弟子等居住的殿宇走時,幼蛟給的反應極大,還有些比較中心的地域也是,用膝蓋想都知道問題很大。但他就一糙老爺們兒,跟方輕鴻那種天生和靈物親近,可以與小花小草小動物說話的不一樣。 他根本理解不了幼蛟稍微復雜點的想法。何況他們沒簽訂主仆契約,無法做到心靈相通。 想了一圈,沈柯得出的結論是:那些地方也有尸鳥?或者說,蠱雕? 幼蛟點點頭,又搖搖頭。 沈柯:啥意思? 天邊太白金星高懸夜空,黎明將至。沈柯看了看天色,決定先回自己的住所。 回程路上,他習慣性地隱匿了氣機,結果剛跨入內門弟子的地界,便見容少微、燕長風師徒二人對面而立,在鼓樓上交談。 太微垣的建筑分布,為逐層遞進的堡壘形式。共分五層生活區,每層間有結界阻隔,外層人若想進入內層,只有拿著信物,才不至于被結界滅殺。 第五層,也就是最外圈層為外門弟子、雜役等生活的地方;第四層是內門弟子的居所,太微垣家大業大,即便是內門弟子,仍舊擁有恐怖的數量;第三層,是長老和他們親傳弟子的地盤,以及一些剛從內門升上來,尚不及被挑走的精英弟子,都會聚集在這里。從第三層開始,人員驟減。 第二層,則是宗主沈鐸鋒,少宗主沈柯,容天師及其弟子,還有些太上長老的根據地。越往中心走,擁有的地盤越大。 第一層,也是核心層。那里,沉睡著太微垣的底蘊,即便是沈鐸鋒,也必須先得到首肯,才能拜訪里邊的老祖。 五層區域,每層都安排了演武場、藏書閣、丹藥庫,內里的東西,依照弟子們的資質拜訪。因此結界壁壘不止是簡單的防御,還代表了宗門內殘酷的階級劃分,生活在底層的弟子唯有無所不用其極,打破階級壁壘,才有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們不在觀星臺待著,跑這兒來干嘛? 沈柯內心疑慮,索性利用掩護,悄悄湊近過去。 容少微:東邊有何消息? 燕長風:啟稟師尊,凌霄派來報,說是方輕鴻回宗門了。 哦?容少微挑眉:他們布下天羅地網,竟沒逮著人? 燕長風柔柔道:終是不能指望外人。 容少微:如此,唯有 男人的聲音忽然小下去,沈柯不由自主地又往前湊了湊。 這時,容少微忽然看向沈柯所在的陰影處,微微笑道:見過少宗主。 沈柯潛伏計劃敗露,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挺起胸膛從陰影里走出來。燕長風面不改色,親昵的喚了句師弟。 沈柯端起少宗主的架子,高高在上地問:你們說劍宗的那個道胎,他怎么了? 燕長風緩步走過來:他活得很好,只是他的存在,與如今太微垣的利益,起了些沖突。啊對了,紫霞秘境時,我記得阿柯你和他的關系 說到這里,他故意停頓了下,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似乎不錯。 沈柯心下一凜,立即回駁:你胡說八道什么,那是權宜之計! 燕長風笑眼彎彎,不戳穿他:如此便好。 而這時,藏在他衣襟內的幼蛟,開始不安躁動。 容少微視線下移,停留在沈柯的胸口:不知少宗主懷里,藏的什么? 東境浣花劍宗。 方輕鴻哭笑不得,宗主怎還賣起了關子? 道衡真君背著手,繞到道一身后,眨眨眼道:你個臭小子,只知把麻煩扔給我們,就不許我稍稍為難下你? 道一八風不動:宗主。 道衡:好啦好啦,逗他玩的,這一下你都要護著,難怪把他寵得沒大沒小、無法無天。 方輕鴻: 唯恐他再說出什么讓場面收拾不了的話,青年趕緊轉移焦點:快拿出來看看,可別死了,它還有用呢。 道衡一翻手腕,掌心托著只小小的爐子。爐子通體金黃,流光溢彩,雕飾精美細致,半透明的爐膽內,蜷縮著一只小小的蟲子。 你可真會給我找難題,又要我不受它cao控,又要讓蠱主察覺到我和它的神識聯結未斷,還要保它不死。 道衡嗔道:幸而有老祖留下來的陰陽妙化爐。 方輕鴻心說我就是知道你有這爐子,才提議這么干的。站起身,從道衡手里接過爐子,隔著爐壁細細觀察。 蟲子不大,白白胖胖,身體是一節節的,有點像蠶。此刻它正沉睡著,全沒了前世啃食道衡丹田臟器,寄身識海作威作福的囂張。 和前世一樣,魔域在昆侖宮的眼線果然在一個深夜,尋上了道衡的門。只不過這次,方輕鴻早早跟道衡互通有無,后者特地帶上陰陽妙化爐,可說有備而往。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們要釣出昆侖宮的魔修內應,就只能讓道衡以身犯險。 方輕鴻眼睛盯著蟲子,問:那日來尋宗主的是誰? 道衡這回倒不賣關子了:靈殊子。 方輕鴻一愣:那不是柳鳳聲的直隸下屬嗎?和當初負責接引他們的靈虛長老同輩,柳鳳聲的師侄。 魔域都滲透到這地步了?那他們多久以前就開始綢繆了??! 道衡:他以柳宮主有要事尋我密談為由,約我出去。 方輕鴻:真見著了?! 道衡摸著下巴,眉頭微蹙:不,所以不能斷定,是靈殊子個人行為,還是在柳鳳聲的授意下辦的。 氣氛一時陷入沉凝。 道一忽然道:不確定的事先放一邊,云鴻,可有看出什么問題? 有。方輕鴻目不轉睛:和我先前在沈柯就是太微垣沈鐸鋒的親子,他身上的蠱雕有些相像。太微垣似乎在研究煉化上古異種的秘術,得留意一下。 說著他對尚還不明就里的兩人介紹了蠱雕的用途。臨末,白蠶突然動了下,方輕鴻敏銳的捕捉到一絲它身上的波動,改換口風說:不、還是有點不一樣。 聯想到孤鶩山的惡力,方輕鴻的神情凝重起來,與其說蠱雕,不如說它更像惡力的產物。 如果惡力是可以被人為控制的,那后果不堪設想。 他左手托妙化爐,右手在爐壁上一筆一劃,描畫臨字真言。反正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他會組字真言,再多個也不要緊。 道衡詫道:這是?! 臨字真言生效時,那無匹的威勢盈滿整間居室,就連道一臉上,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兩人死死盯著方輕鴻的手或者說,是妙化爐里的白蠶。 只見它就像得到指令般,瞬間被激活了,在爐內扭動軀體,伴隨它動一下,惡力的波紋便會漾開幾圈漣漪。 方輕鴻心血來潮,利用臨字真言的勢,給它下達指令,白蠶便如提線木偶,依照指示靈活動作。 方輕鴻僵住了,臉上山雨欲來,十分難看。 良久,他深吸口氣,道出一句:這蠱的制作者,也懂臨字真言。 他想到了那個在昆侖宮護山大陣上做手腳的神秘人。 此言一出,另外兩人立馬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道衡率先開口:確定嗎? 方輕鴻:確定,此人以臨字真言驅動惡力,飼養出了這條小東西。不過,這里的惡力似乎被稀釋了,我見過真正的他說到后來,陷入沉默。 這蠱是魔修提供的,既然他們找到辦法,能動用這股不可控的力量,那么在不久的將來,劍宗會面臨什么? 答案不言自明。 月落日升,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趁著黎明的尾巴,方輕鴻、道一真君從歸虛峰下來,兩人行至半路,被迎面趕來的內門弟子攔下。 方師弟,我正要去青蓮峰找你呢。內門弟子恭恭敬敬朝道一行禮,而后迅速恢復活力,興沖沖說。 山門那邊,有個長得很好看的人找你。 方輕鴻愣了下,問:誰? 內門弟子:他說他叫扶搖。 方輕鴻登時面上一喜:等多久了?我這就去接他! 來報信的弟子哇哦一聲,暗道瞧這積極的。 話說,你從哪兒結交來的貴人?我長這么大,就沒見過如此風度,如此品貌的人。弟子湊近他,壞笑著揶揄:欸,不會是你在外邊的風流債吧? 瞎說什么呢!方輕鴻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腦殼,回頭匆匆對道一扔下句:師尊,我去接個朋友,等下介紹給您認識。 言罷,高高興興地跑走了。 初晨熹微的日光下,白衣青年躍動的馬尾就像一匹撒歡的小馬駒,只知快樂的朝前奔跑,不知這人間,還有許多遺憾。 第68章 一團亂麻 癡心未必換情真 扶搖! 男子背對山門而立, 眺望著玉林山脈云蒸霞蔚、旭日東升的美景。聽到呼喚,他轉過身,遠遠看見一個白色的小點歡快躍動, 不多時便跑到了他面前。 金色的陽光破開云霧,普照大地,被那雙燦然的瞳仁吸附在虹膜上,掩映出淺淺的煙霞色。眼睛的主人笑吟吟道:算你幸運,我也昨天才回來, 要不然啊,連接你的人都沒有。怎么樣,我劍宗風光如何? 扶搖低頭, 專注地看著他:好。 方輕鴻拉著他上階梯,歪過頭來問:怎么樣,事情辦的如何? 扶搖:暫無大礙。 路過守山門的弟子時,方輕鴻自然而然地松開扶搖, 小小聲抱怨道:你不知道,他們可愛八卦了,我剛剛來的時候還有人問我, 你是不是我的風流債, 都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 扶搖一怔, 心臟不安分地砰砰跳。他動了動嘴唇,最終只輕如飄絮地吐出寥寥幾字:你如何答的? 我當然是否認啦!方輕鴻拍拍胸脯, 一臉有難大哥抗,有福咱同享的光輝偉岸:不能憑白污了搖兄的清白嘛。 扶搖: 方輕鴻:怎么,你不大高興? 扶搖越過他往前走。 方輕鴻:欸等等,怎么了嘛!你見到我,就為跟我撒氣哦! 扶搖:笨蛋。 方輕鴻:??? 方輕鴻:好端端的你怎么罵人, 原來你還會罵人,我說你 人聲漸遠,徒留守門弟子面面相覷。 弟子甲:這是打情罵俏吧? 弟子乙:是的吧? 弟子丙一錘定音:絕對是。 到山頂時,人頓時多了起來。劍宗不拘禮節,因而內外門、精英親傳弟子間的壁壘較其他宗門,要來的弱上許多。方輕鴻和誰都混得好,是以見到他的人,都會主動跟他招呼,劍宗門內也永遠都是一副熱熱鬧鬧的景象。 方輕鴻忙著應付自家人時,扶搖就遠遠看著,淡然接受他人好奇的探視。等方輕鴻終于得空,兩人往青蓮峰趕時,他穿梭于云霧間,說了句:原來這就是你生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