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方輕鴻總覺得他這句話怪怪的,但沒多想,隨口回:是啊,你也看到了,我們這兒的人都比較直腸子,熱情好客不拿自己的當外人,不過我還蠻喜歡的。言辭間,頗以自己的宗門為榮。 扶搖側過臉,看著神采奕奕的青年,眼睛也像被晨曦熨熱了。的確很好。 像你。 群山蒼翠,他們在金色的云朵里載沉載浮,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我早就想說了。方輕鴻腦袋左右搖晃,煞有介事地打量他:你該多笑笑的,干嘛暴殄天物。 扶搖被調戲那么多次,總算有了點長進:你只注重人的皮囊? 方輕鴻腳踩在飛劍上,雙手交握枕于腦后:倒也不是,我只是看到美麗的東西被蒙上塵埃,會覺得惋惜而已。 扶搖:有時候,心存善念的多情,只會讓你麻煩纏身,也將別人拖入深淵。 方輕鴻:什么意思? 扶搖掃他一眼,率先落地。自行領悟。 道一就站在青蓮峰峰頂,單手背身后,沉默地看著從半空下來的兩人。他的視線蜻蜓點水般從方輕鴻身上掠過,黏著在扶搖身上。 方輕鴻若無所覺,見他剛好在,便大咧咧地介紹:師尊,這是扶搖,他也是弟子東海一行的同伴,幫了不少忙的。 道一不說話。 方輕鴻:雖然他修為高,不過既然和弟子都平輩論交了,就不用再行那套強者為尊的俗禮了。言罷,用胳膊肘碰碰扶搖的手臂:對吧? 扶搖也不說話。 空氣似乎凝結了,一股無形的氣場在二人間散開,形成隱隱的對峙感。 方輕鴻左看看右看看,終于開了點竅,心中暗罵那位傳話弟子的不著調,好死不死,竟讓師尊誤解了! 他趕忙解釋:師尊,他是弟子朋友,說起來,弟子還在東海結交了位新朋友呢! 方輕鴻把朋友二字咬得格外重,言外之意就是:大家關系都很普通很單純的,師尊您別為莫須有的玩笑胡思亂想! 扶搖倏地轉頭:新朋友就是那頭老蛟? 方輕鴻茫然:是敖坤啊,你不也是他朋友?蛟王那個脾氣,哪會愿意跟小他那么多歲的人修平輩相處哦。 扶搖: 道一盯視著扶搖秾麗的容顏,臨末轉頭,反問弟子:你怎知他也將你當做朋友? 要命要命,師尊繞進去了。 方輕鴻絕望,再這么糾結下去簡直沒完沒了。 他沖上來拉住道一,說:師尊我們換個地方談。而后抽空對扶搖扔下句:你先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就往山后邊跑。 等看不見扶搖后,道一反客為主,逕自往洞府而去,方輕鴻無法,只能跟上。 到洞口時,道一忽然停步,問:你當真如此信他? 方輕鴻差點撞上他后背,急忙剎住腳說:要不把弟子當朋友,他又何必一路傾心相幫? 可人世間,還有其他關系,能教人如此付出。 道一腳步微頓,繼續朝內走,直到背對著方輕鴻,在寒冰床上坐下,才稍稍平復了翻涌的心緒。 云鴻。 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你,當真不受?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方輕鴻咬牙道:是,師尊。 山洞內陷入冗長的沉寂。 半晌,道一張了張口:為師第一次見你,你才只有丁點兒大。他仍舊背對著方輕鴻,將過往娓娓道來。 三歲,你學會了爬樹,自己爬到楊樹上下不來,抱著樹干,哭得整座山上都回蕩著你的聲音。我清靜慣了,有些不適應??赡阍诳吹轿液?,只會傻傻的笑,連我將你抱下來時的責備,都不以為意。 五歲,你把道衡送來的靈茶潑在了他身上,以為要受到責罰,便一直躲在我身后不出來,道衡取笑你長不大,你說你就是小孩,一輩子都當師尊的小孩。 云霽父母死的那年,你們兩個擅自跑出去,為師尋到你們的時候,都凍壞了。四肢僵硬,像兩個抱團的雪娃娃。云霽眼淚結冰糊住了眼睛,疼得不???,你便笑他,結果喝了口冷風,嗆得直流淚。 他在講述這些回憶時,眼眸里有光,語調也是溫暖的。 十四歲,你說自己是當今天下筑基第一人。我斥責你心性驕橫,你委屈地說,早早長大才能保護為師,保護師弟,保護劍宗的每一個人。 接下來,十六歲,年輕氣盛、意氣風發,如初升的朝陽,最是耀眼不過。 而他也不知為何,竟在那一剎,心意變質了。 現在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道一背對著他,語調低沉而緩慢,帶著些微的暗?。河辛嗽敢鈳Щ貋淼呐笥?,也有了自己的人生。 方輕鴻忍不住上前:師尊! 道一擺擺手,打斷了他:為師不想強迫你,走罷。 方輕鴻停住腳步,握緊雙拳。 對不住。 但是,我也只能對您說,對不住了。 他步步倒退,視野里,是道一清冷孤寂的背影。 方輕鴻深吸口氣,收回視線,決絕地轉身離去。 等他回到峰頂時,何田田正一臉氣勢洶洶地圍著扶搖打轉。 方輕鴻: 何田田還沒發現他來了,跟生怕黃花閨女被拐跑的娘家人般,審問扶搖:你就是我師兄的朋友?我怎么從沒聽師兄提起過你?你姓甚名誰,師從何派,又為何要接近我師兄? 扶搖: 扶搖:后來認識的朋友。 何田田怒:你是說我消息不靈通咯! 扶搖八風不動:并無此意。 何田田:嚯,好囂張的態度!我告訴你,我可是他的師弟,你對待我們,要像對待他一樣好,才能算勉勉強強過了我們這關。 方輕鴻: 他一個頭兩個大,上前把何田田刨開,小聲對扶搖道:抱歉抱歉,讓您見笑,我家孩子被寵壞了,有些不識禮數。 接著轉頭斥責: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歪理,我青蓮峰從沒這些規矩,你呀你呀,找大師兄玩去,我這邊有客人要招待,今天沒空陪你玩。 何田田眼淚汪汪,更覺師兄心里的天秤往別處傾斜了,賭氣道:我不!今天你們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就纏著你們,哼。 呦呵,我還治不了你。 方輕鴻微微一笑,接下來帶著扶搖和一個拖油瓶滿山亂逛。走到靈犀谷時,他故意把何田田小時候哭鼻子,接過眼睫毛被凍住、黏在一起的丑事拿出來當景點特色說。 氣得何田田吱哇亂叫:方輕鴻你重色輕義,我再也不理你了! 放完狠話便跑走了。 終于得到清凈的兩人有一瞬沉默,方輕鴻心里有事,情緒還沉湎在剛才,反應難免有些慢。 沒想到看上去不通人情世故的扶搖,竟然察覺出了端倪:怎么了? 方輕鴻還想掩飾:沒怎么,我跟你說,其實靈犀谷晚上才好看,等今晚入夜了,我再帶你過來。對了,這段時間你就和我一起住吧,別的地方想必你也待不習慣,我 扶搖很執著:你不高興? 兩人對視片刻,方輕鴻終于敗下陣來:嗯。 他沒有說和道一之間發生了什么,只是耷拉下眉毛,沒精打采地說:是我以前太過想當然,人和人之間的相處,真的無法盡善盡美。 的確。扶搖拍拍他的腦袋,又揉了揉:但生而在世,只需盡力而為便好。 青年抬頭,怔怔地看著他。 扶搖:我想,你已經做到了。 良久,方輕鴻慢慢笑開來,把扶搖放自己頭頂上的手扒拉下來:你又拿我當小孩子,說,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扶搖認真思索片刻,回:想。 方輕鴻呆若木雞,腦內只回蕩著一句話:夭壽啦搖兄學壞啦! 接下來的時光,兩人悠哉悠哉,在玉林山脈間穿梭,等逛得差不多了,方輕鴻才帶著人在青蓮峰山腳降落。 結果話沒說幾句,先前那位守山門的弟子又來了。 方師兄,方師兄!他跑到近前,氣喘吁吁說:又有人來找你了,這次是個叫沈柯的。 今天輪到他值守山門,本以為是枯燥無聊的一天,沒想到還能幾次三番的在前排圍觀狗血八卦。 方輕鴻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又問一遍:誰來了?? 就是那個太微垣的小祖宗,沈柯。八卦師弟朝他擠眉弄眼:你真的沒欠風流債?我看他那表情,像上門要賬的。 方輕鴻琢磨半天,也鬧不明白沈柯有什么賬好要,好像他沒做什么對不起人家的事吧?也就宗門大比相識一場,又在秘境互幫互助過而已??? 憶及沈柯的狗脾氣,方輕鴻深覺要再怠慢他,就真要來問自己討債了,于是便道:放他進來吧,讓他來青蓮峰算了,還是我去接。省得半路再惹出什么麻煩。 守門弟子:哇哦。 他偷偷瞧自家師兄身邊的風流債一號,好家伙,面無表情,太淡定了。難道這個才是真的? 方輕鴻注意到他的表情,捂了把臉不忍直視,扭頭問扶搖:不然你先回我那吧,等我擺平了他,再來找你。 守門弟子倒抽口冷氣,這就是強者的余裕嗎? 方輕鴻: 方輕鴻:停止你的妄想,不然就把你丟進萬劍谷去試劍。 守門弟子:師兄我錯了,師兄我這就走!話音未落,人已經快跑沒影了。 方輕鴻朝扶搖尷尬笑笑。 扶搖淡定的十分有高人風度:一道罷,我不識路。 方輕鴻:你一本正經講這種話真的好嗎? 兩人到山門前時,沈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在見到心中所思之人的瞬間,他甚至忽略了旁邊杵著那么大只的扶搖,一心一意只看著方輕鴻。 重逢的喜悅瞬間讓他把所有煩惱拋諸腦后,沈柯深吸口氣,笑著說:你活著就好,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多年不見,倒是會說話了。方輕鴻眨眨眼,問:你找我干什么? 沈柯扭捏了下,才將幼蛟召出來,捏著它往方輕鴻這邊一遞:我聽不懂它說話,你撿到它的,要負起責任來。 方輕鴻:? 方輕鴻:你萬里迢迢跑過來,就為讓我教你獸語? 所幸幼蛟還認得他,對他頗為親近,任由方輕鴻接過自己,托在手心翻來覆去的看。后者見它額頭沒有靈寵契約的血紋,問:你沒讓它認主??? 沈柯偷偷覷他,裝出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道:當然,別人送的禮物,拿來當仆從未免過了。他身后,像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遙,一副討夸獎的模樣。 誰料方輕鴻專心擺弄幼蛟,根本沒看他:那我謝謝你哈,給它起名字沒有? 沈柯卡殼:沒有。 方輕鴻終于抬起了頭:那你平常怎么叫它??? 沈柯負氣地偏開腦袋,聲音聽上去悶悶的:不如你給它起個? 我也不大會方輕鴻瞥見身旁一言不發的扶搖:不如搖兄給它起個?你總比我強。 不等扶搖答話,沈柯率先跳腳:不好! 他終于想起要算的賬,一指扶搖橫眉怒目地質問:他是誰! ? 這又是怎么了? 方輕鴻:他是誰關你什么事,你還要不要我幫你了? 沈柯:我不答應。 那你自個兒解決吧,真難伺候。方輕鴻說著,將幼蛟團吧團吧,就要塞回沈柯懷里。 方輕鴻作勢要走,為唬住沈柯,已經被轉過了身。而后者抬臉,就只看見了扶搖俯視他時,淡漠的面容。 那種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氣質,似乎在告訴沈柯,他已經輸了。 等等!他咬牙叫住方輕鴻,我還有重要的消息告訴你。 第69章 我也是有私心的 你的愿望是什么? 說吧, 什么重要的消息。 方輕鴻托著那條幼蛟,坐到床榻上。他后背靠在床柱上,一條腿曲起架在榻上, 一條則垂在外邊悠悠地蕩,整個人看上去慵慵懶懶,一副沒怎么用心的模樣。 方輕鴻居住的院落比較靠近山頂,位置在道一洞府下邊。別家修士喜歡把自己的居所搬去洞天福地,越脫離煙火氣越好, 方輕鴻卻跟他們截然相反,把院子布置的像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尋常人家。 院內刻了小型聚靈陣,植被在充裕的靈氣滋潤下容光煥發, 長勢異常的好,一年四季姹紫嫣紅,爭奇斗艷。 春日里草長鶯飛,錦夜梨花香飄雪;夏日里荷葉田田, 蓮角尖尖粉似面;秋日果樹累累,菊花朵朵燦如金;冬日白雪飄飄,山茶花開至荼蘼。 扶搖坐在花窗前的軟塌上, 支著下頜, 透過窗棱去看那爬上圍欄的繡球花。表情專注又仔細, 似乎很喜歡這里。 沈柯無心美景,雙手抱胸, 姿勢十分豪邁的坐在床榻斜對面的桌案后。三人的位置,剛好呈犄角之勢。 他沉著臉,不厭其煩地又問一遍:真的不會有人聽到? 方輕鴻深吸口氣,在沈柯的再三要求下,他們已經布置了好幾道結界。你就算不信我的陣法造詣, 也要信搖兄的大能手段啊,趕緊說你的,我也有事要忙的好吧。 沈柯心道我就是不想信他啊,但看方輕鴻臉上已隱有不悅,只得老老實實道:容少微欲對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