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他站起身,以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對顧裴淵說:顧師兄,我答應過蛟王,要在第十二個時辰內回去,現在掉到這里,已經是意外中的意外。前途未卜,不知何時能尋到出路,我沒心情也沒功夫和你玩鬧,請你自重。 顧裴淵:你也說了不知何時能出去,長路漫漫,總得找些樂子解悶吧。 方輕鴻:你一定要這樣嗎? 顧裴淵答得理直氣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方輕鴻很少生氣,他生的好看又招人喜歡,即便不笑,也有三分笑意停在眼角,像留戀人間不肯去的東風。 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已無半分春意:顧裴淵,你有為誰不計得失、不求回報地做成過某件事嗎? 顧裴淵眨眨眼,正待說些平日里不著五六的俏皮話,然而方輕鴻已經沒耐心聽了。 白衣劍修起身往外走:我跟你不一樣。 看著方輕鴻頭也不回的背影,顧裴淵唇邊剛剛牽起的弧度凝固了,而后慢慢地,拉平成一條直線。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稍微有那么點點的不甘心、不服氣。顧裴淵雖然十句話里有九句不可信,但這次,他的確沒有說謊。 他是有些喜歡這個有趣的小師弟的。 想到瀛洲島上,那個曾站在方輕鴻身邊的人,顧裴淵不禁想,如果是那個人如此說,方小師弟會作何反應呢? 應該是發自內心的笑出來的吧,就像不久前那樣。 顧裴淵已經記不清這份突如其來的孩子意氣,有多遙遠了。畢竟對于修道者來說,童年的記憶猶如隔世。 但他覺得不賴,在無聊且乏味的修行生涯里追尋快樂,便是他的道。 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不再有半句交流,方輕鴻埋頭在前面走,顧裴淵就很有耐心地跟后邊轉扇子玩。 期間方輕鴻試了種種辦法,都沒規劃出一條可行的途徑。 而此時,距離他們下來,已過去六個時辰。 方輕鴻在原地來回踱步,大腦高速運轉,顧裴淵突然抬頭,望向左邊的通道口。 漸漸地,他聽到的水聲越來越大,仿如浪濤洶涌的大海,連沉思中的方輕鴻都注意到了。而就在后者抬頭后,湍急的水流從左邊通道奔涌而出,沖擊過來。 這是! 兩人瞳孔一縮,當即往側面閃,結果其他三面也先后傳來了奔涌的水流聲,一時間,他們竟無處藏身! 方輕鴻五感靈覺倍于他人,此時快被水流散發出的,直擊人靈魂的酸腐惡臭味熏暈了,動作隨之慢了一截。 顧裴淵眼疾手快,在正前方的水流吞沒方輕鴻前,抄過對方的腰,將人扔上懸浮在半空的伏羲琴。而為救他,顧裴淵自己沾上了黃綠色的酸液。霎時間,整只右手開始潰爛,那水帶有極強烈的腐蝕性。 顧裴淵!方輕鴻急忙拉過他的胳膊來看,手的部分位置已經露出了白慘慘的骨頭。 你剛剛問我,有沒有為誰不計得失、不求回報地做過事。 顧裴淵依舊在笑,只是蒼白的臉色,泄露了他遠沒有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的秘密:現在這個答案如何? 方輕鴻沉默。 他和顧裴淵各有立場,不止現在,只要他們還同處上修界,爭鋒相對的情形就不會停止。不然先前,也不會彼此干擾,彼此攻伐。 他們的出身門派,他們立場所代表的利益,都讓兩人間的問題無法調和。 而過往的經驗也讓方輕鴻無法輕易相信,一個自我慣了的人,有朝一日會為他人而奉獻。這只能證明,那個人身上有顧裴淵所謀求的利益。 你方輕鴻停頓片刻,艱難地說:謝謝,但我身上的確沒有什么,是你這樣努力便能得到的東西。 前世的顧大師姐活得恣意灑脫,即便沒了她心心念念追逐的先天道胎,方輕鴻也堅信她能過得風生水起,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 享盡繁華的風流人物,又怎會對只取一瓢飲的單調感興趣? 他們后來之所以能建立聯系,是因為一筆交易。顧師姐慧眼識英雄,認定當年劍宗傾覆,一身血海深仇的方輕鴻日后不可限量,便答應將一物割愛,讓給急需提升實力的他。 而她的條件則是:當方輕鴻乘風而起、扶搖直上時,就為她護道,助她成仙。 現在的顧裴淵,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反問:你怎知我沒有真心? 第63章 理性與抉擇 現在的男人們能不能放棄雙 方輕鴻視線下移, 盯著顧裴淵那只報廢了的右手。 光看那森森白骨都知道傷勢嚴重,酸水已將顧裴淵大半只手腐蝕在凡是沾到它的地方,都被啃噬一空后, 才堪堪停止其貪婪的步伐。 而今,他們身處前途未卜的大幽,顧裴淵卻因此cao不了弦,發揮不出伏羲琴的攻勢。 姑且信你一次。方輕鴻深吸口氣,道。 顧裴淵笑了, 和他先前猶如人皮假面般,附著在臉上的公式化笑容截然不同,眼角眉梢都透著輕松愉悅。 他用尚且完好的左手碰碰方輕鴻臉頰, 看著對方因為他得寸進尺的舉動而瞪圓眼睛,忍不住道:接下來,師弟可要好好保護我。 方輕鴻抬手就想打他那只惱人的蹄子,頓了頓, 握住他的手腕推開:知道了知道了,算我欠你一次,還完兩清。 顧裴淵一頓, 又若無其事地說:好無情啊, 那師兄只能讓你再多欠點了。 方輕鴻立即叫停:拒絕強買強賣??! 下方水流湍急, 四通八達的蟲洞隧道內,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隆隆聲。 它要不來, 我還沒頭緒。方輕鴻雙手抱胸,盤膝而坐:它這一來,反倒指出了條明路。 顧裴淵挑眉:莫非? 方輕鴻點頭:對,尸液。原先還不敢確定,但現在我可以武斷地說, 我們就在一具神獸的體內。而這些尸液,是它死亡后產生的毒物。它生前修成了仙體,能夠創造一方秘境,之所以成現在這個鬼德行,也是因為秘境失控,和它自己的尸身融合變異成了現在的光景。 仙靈級的生物一旦死亡,體內的生氣就會熄滅,代表死亡的極陰面物質就會爆發,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它體內會有如此多污穢,但尸液的確形成了。 說到后來,方輕鴻喟嘆道:難怪能養活外面那么多的怨靈到現在,何止是靈氣問題,根本原因在地利之便。只要這頭神獸的尸身還在這里,就能助怨靈將靈氣轉化為死氣。 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既然在體內,尸液的運行就按照了某個循環。 顧裴淵接口道:一般來講,靈力、真元的運行方式,都是從心脈流向各經絡的末梢,所以我們只要跟著它走,就能到最接近于外界的皮層處。 沒錯。方輕鴻重新煥發出了自信,其他的,等出去后再說。 此時洶涌的尸液已經有了退潮般的頹勢,兩人立即跟上,追著它的尾巴跑。方輕鴻關閉了自己的嗅覺,他回頭看了眼,潮水退去后,一些腐液停留在烏黑晶瑩的尸骨上,正在和散發出來的魔息爭斗。 原來如此。方輕鴻收回視線,能在尸液經年累月的沖擊下,還沒被消化干凈,不愧是蚩尤的兄弟。 他們乘坐伏羲琴,時不時閃避膿水爆漿時濺開的水珠,一路也算有驚無險。 又過半個時辰,隧道側面,旋轉的黑洞突然密集起來,方輕鴻心念一轉,驚喜道:這是它的毛孔,我們沖出去! 方輕鴻仗劍當胸,目視前方嚴陣以待,顧裴淵則坐在后邊控制琴身。伏羲琴柔和的光圈又擴大稍許,將兩人包裹在內,緊接著如離弦之箭,急射而出。 霎時間,風聲停止了。 他們就像在禁止的時空里漂浮。 方輕鴻張開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無法言喻。 在一片不知盡頭,不知青天高遠的無垠黑暗中,靜靜沉浮著兩頭巨獸的尸身。 它們的肢體激烈絞纏,互相廝殺,恨不能生啖其rou,即便過去數十萬年,仍散發出凜冽的殺機。 一只扁頭長身,背生雙翼,全身覆蓋暗青色鱗片,散發著陰冷而恐怖的威壓。 一只眉心生角,紅髯長須,龍身羊蹄,錦色鱗片流光溢彩,即便死了,都有一股浩然仁德之氣逸散而出。無形間,化解了前者凍得人神魂戰栗的靈識刺痛感。 只是這股正氣,如今有了瑕疵。 是勾陳和騰蛇! 方輕鴻內心激蕩,是死死纏著勾陳身體的騰蛇,用毒牙咬破了勾陳的脖頸。它注入的毒液給了對方致命一擊,也污染了潔凈的圣體。 同樣,勾陳前爪也撕開了他的胸膛。兩頭神獸臨到死,都想遏制住對方,以至于漫長的歲月里,它們的尸體都黏連在了一起。 勾陳和騰蛇同出一源,但勝在比上古更早的混沌時期,勾陳相位在中央戊土,騰蛇相位為中央己土,二者一主陽、一主陰,一主善、一主惡,雖同為神獸,品格卻天差地遠。 勾陳也是后來麒麟族的先祖,麒麟一脈繼承了它仁德的品格,因而被西王母選中,成為昆侖瑤池仙境的守護者。 騰蛇牙尖釋放出的詛咒污染了勾陳的血脈,而他們就是從勾陳腿部飛出來的,所以勾陳體內的尸潮,和騰蛇有很大的關系。 方輕鴻想通這一點,又覺得勾陳偉大,竟將此等毒物以身受之。到它這個境界,即便中了毒,也能想辦法排出體外,但騰蛇之毒,天下又有幾人能受?任由其擴散開去,就是生靈涂炭的罪業。 因而勾陳非但沒這么做,還強行將毒素留在了身體里。為承載毒素,它硬是打碎了自己成仙后鑄造的秘境,與身軀融合,將自己的軀干煉制成一個小世界,以此為囚。 然后,看著圣潔的道體漸染塵埃。 方輕鴻心潮起伏,神思不屬,為過往波瀾壯闊的人與事而感慨良多。 一道勁風倏地襲來,伴隨顧裴淵一聲:小心!方輕鴻差點被打下來。 他仰面躺倒,順手把顧裴淵摁在自己身下,等風掠過,抬手朝來處揮出一劍,凌厲風刃直奔向始作俑者。 是你們啊。抬弓揮開風刃,剛從另一口黑洞內擠出來的赫連訣,收起了凝重的表情。 視線在身體相疊的兩人間徘徊,最后定格在顧裴淵不知不覺搭上方輕鴻后腰的手上,他露出怪異的表情,道:先前就想問了,你們什么關系? 方輕鴻如夢方醒,當即跟顧裴淵拉開距離。反正已經不是個女的了,他也就不用再為照顧女修的面子而委屈自己。 顧裴淵掃興地坐起身,支著下巴懶洋洋問:赫連少主真是命大啊。 赫連訣哼道:不但命大,還會成為第一個回到地宮的人。 方輕鴻:你知道地宮建在哪兒?! 赫連訣腳踩在破天弩上,凌波飛渡而來。他先是看了眼顧裴淵的右手,露出個譏諷的笑容,而后轉向方輕鴻。 后者一臉警惕:干嘛? 我才發現赫連訣冷不丁的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你長得不錯。 方輕鴻: 方輕鴻一把打掉他的手:謝謝,你也長得不錯。 赫連訣不以為意:你滿意我? 方輕鴻:怎么說呢,一般來講,大家都能聽出是客套話。 赫連訣:我改主意了。 方輕鴻開始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男人嘴巴一張一閉,開始語出驚人:與其跟個廢人,不如跟我。道胎的體質對魔修同樣有用,可加速魔息的運轉吸收,助人修行一日千里。隨我回魔域后,你不必再被送去煉藥,留在我宮中,做我的侍人。 不要一個人自說自話??!當我聽不懂侍人是什么意思嗎!滾,沒門! 方輕鴻一腳踹向赫連訣,兩個人在一畝三分地纏斗起來。 顧裴淵忽然道:赫連少主當真以為,知道回程途徑的只有你一人? 方輕鴻忙里抽空,回頭道:什么,你也知道?? 顧裴淵沒有回答,而是一把抓穩方輕鴻,cao控伏羲琴繞過赫連訣,朝騰蛇被刨開的胸腔位置,直沖而去。 方輕鴻瞬間明悟。 在將他推下伏羲琴后,顧裴淵短促地說了句:快去。便背過身,準備攔截緊隨而來的赫連訣。 方輕鴻:你怎么辦? 顧裴淵心有靈犀,回頭沖他眨眨眼:別忘了最初的約定,我們可是盟友。 行,事成之后,不會少了你的。方輕鴻說完,縱身沒入騰蛇胸口的黑洞。 短暫的黑暗后,又見到了光亮,他們果然回到了一開始的地宮。還沒被毀壞的地面部分,星辰仍在游走閃動,方輕鴻左躲右閃,來至道臺前。 他如今的心態完全變了,走這一遭,總算明白了地宮主人的用心。這蒲團不能動。 騰蛇為陰,心臟更為本命之源,陰中之陰。 正所謂陰極生陽,地宮主人將道臺設在陰極之處,就是為了遏制它的毒性。既然抹不去、解不掉,那就化。騰蛇的毒性能使勾陳陽極生陰,變為滋養怨靈的腐尸之氣,那蒲團的仙氣就是被陰生的陽,以強硬的手段轉化毒性。 如今大幽的陰陽二氣,保持在一個相對微妙的平衡上面,若執意強取蒲團,陰陽就會失衡,此地辛苦維系起的均勢就會崩壞。 屆時毒素蔓延,東海諸部、連帶沿海地域將生靈涂炭! 方輕鴻深吸口氣,割破指尖。蒲團外圍的光暈能擋下仙兵攻擊,足可見其之堅固。 道胎真血沿著劍刃劃出一道血線,方輕鴻用自己的血在劍身上一筆一畫,寫下臨字真言。登時,太初發出清越的劍鳴,猶如真仙降世般更勝往昔的鋒芒,以強橫無匹的態度,破開了光罩。 其后,去勢未阻,將應龍璀璨生輝的精血,從蒲團上剮蹭了下來。 成了! 方輕鴻雙眼熠熠生輝,收回劍,將精血裝進早已準備好的玉凈瓶中。還沒來得及封口,只聽噗的一聲,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劍刃,當胸穿出。 他臉上的笑容定格了。 如情人絮語的聲音自耳后響起,甚至還透著股寵溺的無奈:傻師弟,你怎如此輕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