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2)
錯了,不是這個。梁昆吾還是沒看徐閬,卻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似是終于被他的存在攪亂了心緒,意念稍動,那柄長劍就飛至了徐閬的面前,讓他接著,拿走。 他下了逐客令,徐閬也不好厚著臉皮再留下來雖說他確實想這樣干,不過,顧忌著后果,再想到過些時日,滿月就該到了,到時他就能回凡間去了,于是將話都咽了回去。 徐閬道了別,收獲了梁昆吾愛答不理的一聲嗯之后,踏出昆侖宮,借著光看清了劍上鐫刻的小字,柄處除了小小的昆侖二字以外,劍身上還刻著向梁昆吾訂這劍的神仙名諱。 摸出地圖,確定了方向后,他用手指蘸了水,在符箓上寫下神仙的名諱。 好,這就算成了,一般來說,不消半日徐閬就能趕過去,送了劍再回閬風岑,回來的時候正好是黃昏,也不算晚,他還有大把的時間能做他想做的事情,實在悠閑。 徐閬是這么想的,也以為這次像之前的那幾次一樣簡單。 不過,他沒注意到,從昆侖到那位散仙的住所,途中還經過了焰云山。 等到徐閬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為時已晚,他就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忽然失去了方向,被罡風吹得東倒西歪,直直地墜下去,結晶從衣襟中滑出來,又被他攥在手里。 他這時才知道,原來白玄口中那位性情古怪的日神,在焰云山的上空布了復雜的陣法。 膽敢經過焰云山的神仙都會被硬生生拽下去,所以,一般散仙都會有意繞開此地。 這么重要的事情,白玄和梁昆吾,竟然一個字也沒和他提過!徐閬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咬牙切齒地,握緊手中漸漸消散的符箓,只能暗暗祈禱白玄留的那個印記會起作用。 結果,肩膀上的印記倒是不聲不響,沒有半點要醒的樣子,徐閬卻越墜越深,這所謂的焰云山宛如深淵,四方向上拱起,中間向下凹陷,他都不知道多久才能摔得粉身碎骨。 他甚至已經開始寬慰自己,本來是將死之人,落入仙界,又硬生生被救了回來,這已經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他不能再苛求更多的了,生死不過是每個人都必定要經歷的事情,他稀里糊涂活了二十五年,已經活得夠多了才怪。徐閬很難過,他至少得活到七八十吧。 然后,飛速下墜的身子一停,徐閬滿懷期待地抬眼看去,以為是白玄終于出現了。 事實證明,是他想得太美好了,一團火焰似的光懸在他面前,將他逼得眼睛刺痛難忍,睜了又閉,簡直是煎熬,而且這光又燙得嚇人,從接觸到他衣襟的那一點火星兒,一直流竄至他的天靈蓋,烤得他幾乎要融化,徐閬大口喘著氣,簡直想喊一句停了。 安靜躺在他鎖骨處的結晶卻忽然發出微光,驅走熱意,勉強將guntang的火焰擋在外面。 徐閬聽見有人咦了一聲,光芒褪去,他閉著眼睛眼前都是一片紅,緩了一會兒才重新將眼皮掀開,小心地朝面前略略一掃,浮在空中的那團火焰終于顯出了真身。 那是一個看起來年紀比他稍微大一些的姑娘,眼角處勾勒著鮮紅的顏色,像血,也像火焰,唇上是花汁釀成的胭脂,微卷的長發垂在腰際,從頭到腳,一身的紅,領口和袖擺都是翎羽編織而成的,這滿天的神仙,沒哪個是長得不好看的,卻獨她渾身是掩不住的煞氣。 以及,徐閬很快發現這個姑娘,這個被成為日神的神仙,比他還高了一大截。 生面孔。日神垂眼看他,一雙丹鳳眼上挑,顯出凌厲的樣子,你是新的閬風仙君? 徐閬的直覺告訴他,這位日神的敵意很重,而且白玄告訴過他,要避開的神仙有兩位,其中就有日神,他干巴巴地笑了兩聲,眼睛一轉,推辭道:是的。我是替昆侖仙君送劍去了,因為這條路近,我趕時間,沒想到經過焰云山的時候竟然冒犯了日神,實在抱歉。 他想說,沒別的事情,就先走了結果,日神聽到他這么說,目光微動,抬手將他背上的長劍抽出,徐閬心道不妙,梁昆吾的劍,如果旁人貿然拔出可是會出事情的。在心慌之余,徐閬還有了點壞心思,比如,趁著鷸蚌相爭之際,他趕緊燒個符箓逃回昆侖,到時候再找白玄和梁昆吾商量,也有所依傍,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膽戰心驚的。 日神看著那柄揮向自己的劍,嗤笑一聲,抬手按住劍柄,手指滑動,長劍應聲而斷。 你說,你是閬風仙君。她的唇角綻開挑釁般的笑容,為何我感覺不到你的靈氣? 此時,遠在昆侖,埋頭鍛器的梁昆吾眉頭一皺,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有一柄劍斷裂,而且是徐閬剛才拿走的那一柄,難道徐閬送劍的途中遭遇了實力強盛的上仙嗎?他回憶著那柄劍是給誰的,那人所居之處又在何方,途中經過誰人的洞府,然后,臉色難得變了變。 他一步踏出昆侖,卻見白玄比他動作更快,同樣是神情凝重,白玄的面色卻更差一些。 徐閬現在,應該被日神所縛了。白玄擦去鬢間的汗珠,風將他的袖袍撩起,像振翅欲飛的鶴,怪我這些天忙于分離閬風岑,忘記告訴他,若非必要,不可途徑焰云山了。 緊接著,白玄對梁昆吾搖了搖頭,說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就可以了。 昆侖不能無人鎮守,這是他們心里都清楚的一點,所以梁昆吾并沒有堅持,應了下來。 途中,白玄想了很多種可能,比如,日神已經發覺徐閬是凡人,她不是喜歡四處宣揚的人,所以其他人不會知道,但這終究也是個把柄,她又是個陰晴不定的性子,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一時興起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這才是白玄和梁昆吾覺得最棘手的地方。 結果等到他抵達焰云山時,滿心的憂慮都被推翻,眼前的一幕,實在不可思議到極致。 任白玄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日神竟然會心平氣和地和徐閬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他來得匆忙,焰云山的屏障對他來說近似于無,直到踏入洞府的那一刻,白玄晃了神,在原地站了半晌,才逐漸意識到眼前的景象不是他想象的,而是確確實實發生了的。 再說那善射的羿徐閬正說得興起,天上有十個太陽,本來是該輪流出現的,結果有一回,太陽貪玩,全部顯現在了天際,將大地都烤焦,曬干了草木,將凡間攪亂,餓殍遍地,民不聊生,于是名為羿的人拈弓搭箭,將其余的九個太陽都射落,只剩下一個太陽。 日神倚在榻上,托著臉頰聽他胡說,聞言,很不屑地冷哼一聲,嘲弄道:凡人怎么可能用凡物將太陽射落?這名為羿的人,到底是何來頭?你編的故事委實太假了。 話雖這么說,她倒是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地指出徐閬話中的漏洞。 我之前不是都說了嘛,在傳說中,太陽實際上就是三足烏。徐閬按了按眉間,一板一眼地跟日神強調,還有,這些都是我在凡間聽來的故事,不是我編的,你別栽贓我。 余光一瞥,他看見白玄的身影,眼睛亮了亮,不住地使眼色,大概是在說救救我。 日神自然早就察覺到白玄的到來,她沒有意外,懶懶地看向這位玄圃仙君,說道:此前我不常踏足昆侖,沒想到新的閬風仙君竟然是個經常和凡人打交道的神仙,這些事情應該算不得什么秘密吧?是我孤陋寡聞,還是神君壓根就沒有將消息放出來? 白玄不動聲色走近幾步,回應道:只是覺得沒必要罷了。 還有,徐閬,你身上的靈氣實在太弱,害得我還以為你是誤打誤撞闖入仙界的凡人,既是閬風的仙君,就該將那些在人間散盡的靈氣再補回來,你這副模樣,連個最弱的散仙都比不上,更何談是閬風岑的仙君了。日神支起身子,又將裙角處的皺褶抖平,斜過眼睛,緊盯著徐閬,若是你覺得白玄與梁昆吾所用的術法你不喜歡,倒是可以來找我。 前提是,你得用凡間的那些荒謬至極,狗屁不通的故事來換。 徐閬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當時是急中生智,利用了白玄所說的,神仙對凡人并不了解的這一點,將凡人杜撰的那些神話故事又反過來告訴這些神仙,果然勾起了日神的興趣,又借著這個幌子將靈氣的事情給糊弄了過去,只不過他沒想到日神竟然會這么感興趣。 這到底是逃過一劫,還是羊入虎口?他甚至有點分不清楚了。 徐閬不知道白玄在想什么,不過,他希望白玄至少不是在想著怎么收拾他。 第246章 、月侍 離開焰云山后, 徐閬跟著白玄回了昆侖。 劍折了,和日神撞上,還差點露餡兒, 擱徐閬身上, 他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更別說這位和他算不上熟悉的玄圃仙君了,徐閬想,這一路上,白玄是一句話都沒說, 他不說話, 徐閬摸不清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不敢火上澆油,只能閉口不言, 偷偷地瞥他。 等快要到昆侖山的時候,徐閬終于要忍不住了, 張了張嘴,就要開口說話。 結果, 沒等他第一個音節從喉嚨里滑出來,白玄就說道:我從未見你如此安靜。 徐閬這才知道白玄壓根沒有生氣, 剛才估計是在想什么事情,所以半天沒跟他搭話。 想到這里, 徐閬心里那塊石頭也終于落地了, 他雖然很隨性,不過, 他卻向來都不喜歡麻煩別人, 沒有特別的原因,他只不過是不太想欠人情不管是交易還是相互利用,對他來說都是容易處理的事情, 唯有人情債,只要欠下了,就不容易還得清。 他松了口氣,臉上也終于有了點笑容,說道:不過,我沒想到日神還挺好糊弄的。 日神從不與散仙來往,又與破軍星君交惡,她素來不喜那些繁文縟節、條條框框。白玄說著,回過身來和徐閬對視,算是給足了尊重,我不讓你和她接觸,不是怕她會對你做出不利之事,她的性情雖然陰晴不定,倒也不屑做出有失顏面的事情。 徐閬問:如果她發現我是凡人,會怎么做? 我和她接觸不多。白玄想了片刻,她興許會闖到昆侖叱責我和梁昆吾是怎么做事的,竟能將凡人放進天界,然后令我將門打開,把你扔回去。她興許會因為對凡人的好奇,瞞過天庭,以把柄要挾昆侖,強行將你囚在焰云山??傊?,她有可能做出的事情太多了。 聽到前半截的時候,徐閬甚至有點后悔自己沒有跟日神坦白身份。 聽到后半截的時候,徐閬改了主意,開始慶幸自己沒有暴露身份。 這難道就不是不利之事嗎?這難道不就是有失顏面的事情嗎?徐閬想不明白。 等等啊,他一個激靈,轉念一想,從白玄的說法,還有他的反應來看,日神對他們來說應該是變數最大的存在,按照這個思路往下想,徐閬想回凡間,白玄和梁昆吾不許他回,而日神對于白玄和梁昆吾來說都很棘手,那么,他為什么不能借此機會慢慢拉攏日神呢? 如果想要令某人謹慎行事,最好的方式就是為他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來制衡。 徐閬敲定了主意,心情愉快,如果不是因為白玄還在,他可能就哼起小曲了。 好,他想,以后就這么走,一邊拉攏日神,一邊旁敲側擊地探探白玄和梁昆吾的口風。 及至昆侖山,遠遠望去,云山霧繞,淺青色的光芒籠在上空,分成三道嵌入山體中的環,徹底割裂昆侖宮、玄圃堂和閬風岑,將界限分得清楚,然而那光芒實在太柔和,就像泅著一席煙雨的云,被壓得沉甸甸地向下墜去,真當走進山中,界限又好像不那么明確。 不知道是不是徐閬的錯覺,他總覺得閬風岑的范圍好像變小了。 但是,到底是哪里少了,哪里多了,要是讓他說清楚,他也答不上來。 徐閬只是略略看了看,沒有太在意,滿心都惦記著自己的計劃,還有點心驚膽戰,怕梁昆吾知曉他所鍛的劍斷了,大發雷霆,氣得將他丟進鍛器池,這輩子就算完了。 不過,好在梁昆吾并沒有多說什么,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輕飄飄地瞥他一眼,無悲無喜般的,眼底的潭水平靜無波,驚不起半點漣漪,只問了一句他有沒有被日神為難。 徐閬聞言,簡直感激涕零,眼淚汪汪了,這大概就是給一巴掌,賞一個甜棗吧,他想。 那之后,徐閬隔三岔五地就往焰云山跑,起先,白玄和梁昆吾還會神情復雜地看著他,看得他是毛骨悚然,生怕自己的念頭暴露,不過,次數多了,他們也都習慣了。 而且,從那以后,徐閬總覺得白玄好像對自己更放心了一些,如果他要出門,跟白玄說一聲,白玄也不會不同意,若是他正巧不在,徐閬留封信再走倒也沒有什么問題。 也不是徐閬愿意跟白玄匯報行蹤,即使他不說,他知道白玄也有辦法追查到他的下落,為了維持這好不容易建立的、搖搖欲墜的關系,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的莽撞而滿盤皆輸。 比起昆侖的這兩位神仙,焰云山的那位日神,對于他來說反而更容易相處。 無他,這么久了,徐閬都沒有發現他們兩個身上的破綻,而日神不是他想刻意詆毀她,和前者相比,日神顯然更好懂,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不消五天就能看得出來。 身為日神,她自然也是有上仙的傲氣,瞧不起弱者,卻也不會刻意打壓。 這次見到徐閬時,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不敢置信般的,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最終才敢確認答案,語帶驚疑,問:這么多天了,竟然一點長進也沒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說了這么多個字兒,總結起來,其實就是嫌他太弱唄。 徐閬滿腹怨言,他確實是想學仙術的,連日神都能屈尊紆貴,親自低頭教他術法,如此寶貴的機會,他怎么可能不珍惜。問題在于什么?問題在于他根本就沒辦法學。 聽日神說,這天地之間,無論草木,生靈,甚至是器物,都是有靈氣的,而天界中,當屬立于兩界之間的昆侖最凝聚天地靈氣,其次是蓬萊,什么練氣,什么筑基,聽得徐閬暈乎乎的,躊躇滿志,總以為過不了多久他也能輕松跨越那條溝壑,回到凡間過他的日子。 結果,他按照日神所說的,琢磨了許久,將閬風岑中所存的靈丹幾乎糟蹋了個遍,這才十分不甘心地承認一件事實,日神應該是從天界的視角出發的,所以她說萬物皆有靈,而事實上,人間并非如此,至少徐閬已經反復確認過了,他區區一個凡人是不含任何靈氣的。 至于那些靈丹,被徐閬吃進腹中,化作一股暖流最后還是流入了楚瑯的結晶中。 好吧,于是徐閬又安慰自己,看開點,萬一修了靈氣就永生永世被束縛在天界了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反正他以后還是要回凡間的。如此寬慰,他心里也就不再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