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1)
重要的不是擔任閬風仙君的是誰,而是有人接替閬風仙君的位子。白玄撤走那些絆腳的花簇,說道,你最好不要將你的身份說出去,否則,后果不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緊接著,梁昆吾又說道:至于你凡人的身份,我們會替你隱瞞,只要你不說,暫時應該沒有神仙會發現這一點,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踏入神域,就要謹言慎行。徐閬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被安慰到了,這一個玄圃神君,一個昆侖神君,都不是好相處的主,一個狡猾至極,一個心機頗深,一唱一和,狼狽為jian,叫他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暗暗地磨著牙齒,盤算該如何摧毀他們的陰謀,面上卻不顯,笑著應道:知道了。 好嘛,他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先順著他們的話,等他們放松警惕了,再逃回人間也不遲,他既然能夠在滿月之際進入昆侖,就能夠在滿月之際離開昆侖吧? 打定了主意之后,徐閬也放寬了心他是一貫的心大,稍加思索后,便說道:既然我們三個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我覺得,你們多跟我說一些事情,比方說閬風仙君的職責是什么,我該怎么做,還有,仙界和人間到底是個什么關系,我心里有底更踏實一些。 反正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他再掙扎也沒用,還不如多收集一點線索。 將二十五年的認知都顛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徐閬已經震驚到有些麻木了。 七日后,白玄卻說,到那時,我弄清楚這一切巧合的原委,再將答案告訴你。 第244章 、作偽 徐閬這七天, 過得是百無聊賴。 閬風岑開遍了簇擁的繁花,四季在這里仿佛已經失去了意義,一簇一簇的花瓣沉甸甸地綴在枝頭上, 將樹枝壓彎了向下墜去, 只是輕輕一個吐息,鼻腔中就充斥著那股香甜的,但是并不膩人的花香味道,帶著點清冽的矜持, 又有點盛放時的熱烈, 遙相呼應。 倒不是說這景色不好看, 白玄嚴令禁止他踏出閬風岑,藏書閣里的那些書也不準翻, 碰一下卷軸,就會被燙一下, 他就只能取衣物來換,往榻上或是床上躺, 要么是去散步。 說到這里,徐閬就要說了, 這閬風岑偌大,似乎是有誰幫他整理床鋪、準備衣物的, 只不過他兜兜轉轉找了半天, 連個人影都沒看見,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幫他做的這些事情。 在這所謂的昆侖之地, 他雖然隱約察覺到自己像是進了龍潭虎xue似的, 不過,轉念又一想,他喜見山水, 人間的那些河山都被他踏遍了,換個地方再看,似乎沒什么不好的。 徐閬向來最擅長說服自己,他枕著手臂倚在軟榻上,望著窗外那開得爛漫的花朵,那些白色的花長得像梨花,卻又不像,梨花的花瓣沒有它這樣剔透晶瑩,像蒙了一層薄薄的紗,遮遮掩掩,在微光的映照下,脈絡清晰可見他忽地嘆出一口氣,想,也就這樣了。 除了接受以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該逃是要逃的,該留也是要留的,總之,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反正他向來懶懶散散,無所事事,就算是消失個一年半載,也不會有人發現。如果非要猜一個人能夠發現他的失蹤,徐閬估計是他常去討水喝的那家破茶館里的掌柜吧。 白玄說七日后,就真的整整七日都沒露過面,而梁昆吾,自那次以后,徐閬再也沒見過他,也不知道這人天天窩在昆侖宮干什么,他心里雖然是好奇,卻也不敢離開閬風岑。 這宮里的各種事物,大都是徐閬不能碰的,他實在是閑著無聊,就把所有東西都看了一遍,多多少少也從里面看出了點蛛絲馬跡。比如,琉璃燒制而成的柜中,放著金釵銀簪,明明如月的珠子,系在腕節上的、用不知名的枝葉編織而成的飾物;比如,紫檀木盒子里放著胭脂;再比如,他還是能看得出來那些精致華美的衣裳原本應該是屬于一個姑娘的。 徐閬落入昆侖的那天,驚慌失措,滿目都是血紅,壓根沒注意到躺在血泊中的人到底是男是女,如今,他倒是可以確認了,這閬風仙君應該是一位溫婉的漂亮姑娘。 而且,這位閬風仙君向來喜歡侍弄花草,這閬風岑內,三步一綠籬,十步一花叢,不知是因為身處仙境,還是因為閬風仙君照料得當,這些植株生長得旺盛,莖葉不彎不曲,他想到那天自己稍有不慎就壓垮了幾枝花,心里就不由得又升起一陣慚愧,簡直有點心虛了。 心虛之余,徐閬越發憤慨,實在沒想到白玄和梁昆吾竟然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他對著閬風的遺物拜了又拜,心里默念,如果可以我就幫你報仇了,不能你也別怪我。 這么一寬慰,他心里的最后那一丁點愧疚也沒了,該吃吃,該喝喝,只等白玄來見他。 這七日過得不快不慢,第八日,玄圃神君果然如約而至。 白玄踏入閬風岑,推開那扇大門時,以為徐閬已經起了,沒想到他看得倒是很開,睡得磨牙,無意識地卷著被褥在床上打滾,全然沒聽到他推門的聲音,也沒察覺有人進來了。 他沉吟片刻,撩袍坐在一旁的軟榻上,取過桌案上的書籍,隨意翻了一頁,看了起來。 沒過多久,徐閬悠悠轉醒,揉著眼睛看他,并不意外,打了個呵欠,說:來啦? 白玄輕輕合上書,擱回桌案上,看著徐閬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穿好外衣,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地去掬水洗漱,不像是個剛醒的人,倒更像一個喝得爛醉的人。他等著徐閬看起來能聽得進去話了,方才開口說道:我此次踏足閬風岑,是為了解答你之前的疑問。 所以,你們還是決定讓我頂替閬風仙君的位子?徐閬含著一口水,每個音節都聽起來含混不清,我一無德,二無才,還是個凡人,你確定這么做不會壞了你們的事嗎? 這是我和梁昆吾需要擔心的事情,不是你需要擔心的。白玄說道,諸仙各有所居之處,分割領域,平日里鮮少有來往,偶有宴席,也不過是接了帖子的人出席,而昆侖又基本不露面,所以,認識我、昆侖和閬風的散仙并不多,就只有幾位上仙需要注意。 徐閬心中無奈,擦干凈臉上的水珠后,尋了床沿坐下來,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掌管天庭的東華帝君與西王母自不必說,在那之后,你第一個需要避開的是帝君膝下的將領,執掌星辰的破軍星君;第二個需要避開的是盤桓焰云山的日神;緊接著,還有西王母的使者,三青仙君,和最受她寵愛的太子殿下,玄秀仙君。白玄看著徐閬耷拉著臉,又添了一句,前兩位是因為性情古怪,有可能會因此刁難你,后兩位倒不必擔憂,雖然我與他們的接觸也不算多,不過,他們二人都不難相處,即使看出了你的難處也不會追問。 這不就是,一腳下去能踩到七八個陷阱嗎。徐閬叫苦不迭,已經開始覺得苦惱了。 那如果我真的遇上了呢?徐閬點了點自己的胸膛,說道,你看,你那天很快就能看出我是凡人,按你所說的,那他們豈不是更容易看得出來?我一被逮到豈不是就完了? 關于這個,我這幾日也有和昆吾商量。 白玄說著,懷里取出一個掛墜,細長的銀質鏈子上掛著個半大不小的白水晶,當然,什么銀質,什么白水晶,都只是形容罷了,實際上,徐閬不知道那是什么做的,只是看著像那兩樣東西,不過肯定都用的是特殊的材質,不然,怎么會凝聚著奇異的淺淡光芒? 這是我取閬風殘余的靈氣所制成的結晶,即使你遇上他們,只要你假托有急事要回昆侖,就這么一時半會兒的時間,還不至于叫他們看出破綻。白玄將掛墜遞給眼巴巴看著他的徐閬,想了想,又伸出手,按在他的左肩處,以防萬一,我還是給你留個印記。 徐閬只覺得左肩處,白玄碰過的地方有一瞬間的刺痛感襲來,他皺了皺眉,等白玄施施然收回手時,便扯下衣襟,看了看肩膀處的那片皮rou,只見上面多了個怪異的紋路,像狐貍,又像月亮,那紋路實在太扭曲,他又是倒過來看的,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圖案。 他嫌這圖案不好看,露出半分嫌棄的神色,問道:這個會消失嗎? 會。白玄給出了肯定的答案,用過一次之后,就會消失。 徐閬想問它該怎么用,但是白玄已經拋出了下一個話題,而且還是他感興趣的話題,于是他很快就將先前的疑問忘得一干二凈,專心聽了起來。 關于閬風的職責,你不需要擔心這一點,你也沒辦法接過她的擔子,所以由我來做。白玄的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說道,我與昆吾一般都不會離開昆侖,若有什么雜事要做,就勞煩你幫忙跑跑腿,在其他散仙面前混個臉熟,也好讓他們知曉閬風仙君換人了。 徐閬說:這事兒,那個東華帝君和西王母都知道嗎? 閬風仙君一職更替,并不是少見的事情。白玄答,天庭那邊,我來解決。 白玄沒有向徐閬解釋他要怎么做,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就轉了話題,真是依照著徐閬那時候所說的問題來回答,就像大多數凡人認為天宮并不存在一樣,大多數神仙也認為凡間并不存在,仙界與人間涇渭分明,只有昆侖是橫亙在兩界之間的橋梁。 正是因為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這幾千年來才能和睦相處,人間的事情,與神仙無關,仙界的事情,也與凡人無關。而昆侖存在的意義,或者說,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令這道溝壑變得更深、更寬,好讓那些心懷不軌的神仙難以越過障礙。他說道,閬風岑,玄圃堂,昆侖宮,各司其職,恪守本分,千百年來,沒有哪一天不是這樣度過的。 徐閬忽然明白了什么,耳根子都變得guntang起來,他摸了摸鼻子,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所以,在你們的眼中,自己跨過了這一條溝壑的凡人,是不是特別愚蠢? 是。白玄很干脆地說道,卻并非想給徐閬難堪,但是,你并不是自己跨過來的。 他已經回答完了徐閬的問題,念及時間快到了,就說道:之后的事情,有的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有的我會慢慢教你,我等會兒還有事情要處理,你還有什么問題要問的嗎? 徐閬摩挲著手中的那一枚溫潤光滑的石頭,大抵這確實是閬風的靈氣所凝聚而成的吧,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叫人安心的氣息,像寺廟高堂上緩緩燃燒的香燭,他知道,白玄約摸是因為閬風的事情而奔波,于是也不好再問他些生澀復雜的問題,想了想,才開了口。 她叫什么名字? 白玄怔愣片刻,望見徐閬的神色,才意識到他原來問的是閬風叫什么。 楚瑯。白玄極輕地嘆道,她叫楚瑯。 第245章 、濫造 于是, 徐閬開始了在仙界的跑腿生活。 起先確實是不習慣,拿著白玄給他的符箓,半日能行萬里, 他能吐得昏天黑地, 后來發現閬風的靈氣凝結的那一枚結晶能夠緩解這種痛苦,他本來是怕弄丟,又怕別人發現,就藏在腰間的, 后來就慢慢將它掛在了脖頸上, 貼著鎖骨躺平, 能將眩暈感減輕得近乎于無。 因為這個,徐閬竟然也對救命恩人楚瑯生出了幾分感激之情。 仙界的山與人間截然不同, 水亦然,無論山水, 都佇立在裊裊的云霧間,清澈見底的小溪緩緩流淌進云端, 形成一汪池水,有錦鯉在水中游動, 時而低伏,時而躍起, 落地化作一個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或是姑娘, 鱗片結成的衣裳輕柔地擺動,一遇風波卻又化為堅甲。 甚至還有倒著生長的山, 懸在半空中, 山峰沉沉地向云端墜去,流水騰空而起,落成一道瀑布, 水花四濺,在光斑下顯出浮動的流光,徐閬偶然途徑此地,灌了一肚子的水。 他回去之后,緊張兮兮地問過了白玄,這才知道,原來他在閬風岑呆的那幾天里,吃的喝的都是已經剝去靈氣的東西,而他無意間喝下的這個,不久后就會被掛墜吸走靈氣。 徐閬問:如果我沒戴著結晶,而且還吃了有靈氣的東西,會發生什么事情? 白玄聞言,將目光從卷軸中抬起來,望向他,興許壽命會變得長吧,我也不清楚。 既然已經得到了答案,徐閬就沒有再管這件事,該吃吃,該喝喝,跑腿的時候,持著那一枚消散得很慢的符箓,鼻腔中是一股淺淡的煙火香氣,目光所至,能將山水盡收眼底。 按道理來說,仙界生活得這么好,他也該忘卻人間往事了。 然而,徐閬是覺得這里哪里都是好的,但他還是不舍那個滿是塵埃和灰燼的凡間。 他心想,即使地上的凡人都為了名利而爭奪,每日都有新生與消亡,它明明那樣糟糕,挑不出半點好的地方,就像仙界挑不出半點不好的地方,但他還是想回去,他就是想回去。 這段時間里,徐閬也慢慢知道梁昆吾成天窩在昆侖宮是在干什么了鍛器。 他時不時的跑腿,大多都是去送梁昆吾所鍛造的武器,要么就是替白玄遞卷軸,神仙委實是方便,不論是武器還是卷軸,只要旁人想擅自動用,前者會反擊,后者則會消散。 不過,為什么非要他送,而不是直接動用法術傳過去,徐閬到現在還不明白。 當踏入昆侖宮的時候,一股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徐閬頓時感覺唇焦口燥,guntang的熔巖在鍛器池中翻涌,他忍不住松了松衣襟,免得自己被這突如其來的暑氣熱昏了頭。 若是再有蟬鳴,加上一池的芙蕖,就該是盛夏了,他胡亂想著。 宮殿的石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和灼人的溫度不同,都泛著凌冽的寒光。 梁昆吾就站在中間的石臺上鍛器,衣裳松松垮垮地穿著,被拉得低至了腰際,于是兩個袖子也干脆在腰間卷了起來,打了個結,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滑,蜿蜒過肌理分明的胸膛,微微隆起,即又落下去,像是將漆黑巖石淌出一道流水的痕跡,他身上所繪的金紋隨著他一下又一下的敲打,明明滅滅,徐閬看著,覺得那花紋很像是不同種類的兵器。 他實在專心,長發束在腦后,晃了又晃,幾乎背對著徐閬,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右側的那根石柱,往前數五步,往右數七步,第一排最左邊的那柄劍。 徐閬聽見梁昆吾的聲音在昆侖宮中悠悠地回響,他不敢怠慢,屏住呼吸,依照梁昆吾所說的路線去走,果不其然,那柄將劍柄雕刻成龍頭樣式的長劍就懸在那里,靜候來者。 然而,他的目光卻被另一柄并不精美的、極其樸素的匕首所吸引,久久都不能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