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今日午后,五殿下便一直在房內習字,直到婢子前去通傳晚膳時方出。新雪福了福身,緩聲道,待會兒娘娘若問起,婢子就這樣同她稟報。殿下放心便是。 嗯,多謝jiejie。 明曜感激地沖她拱了拱手,轉過身去,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獨留新雪站在原地,轉身看著隔開五皇子和他母妃兄長的那道門,沒忍住深嘆一聲,眼中不由流露出幾分同情之色。 都說天家無情。天家果然無情啊。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來到了賞花燈、吃元宵的上元節。 今天正月十五,按律休沐一日,讓原本該去上朝的明曇又白撿了一天假期。只不過,因為先前在升平街上鬧出的大事,她暫時收斂了些,沒敢出宮,只得眼巴巴地獨自一人坐在殿里,連連唉聲嘆氣。 花燈啊,她的花燈啊 冬季夜長,天色未到酉時便已擦黑,明曇不久前剛同皇后與明景一起吃了元宵,是白糖芝麻餡和琥珀核桃豆沙餡的。 聽說御膳房這次滾元宵下了大功夫,完全依著古方,放進木籮篩里個個滾得雪白圓胖,與南方的手包湯圓口感很有些不同。外頭的糯米皮雖然軟彈,但卻不似湯圓那般粘牙,反而還頗有嚼勁,咬下去要半天才會露出里面的餡料,或許是香氣濃郁的黑芝麻,或許是紅豆沙里藏著的核桃仁,不論哪種都甜津津的,熱燙到熨帖。 一小碗元宵下肚,讓明曇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甚至還覺得有點撐。 大意了。她摸摸肚子,這下都可以不用擺晚膳了。 正月十五雪打燈,外頭又紛紛揚揚落了點小雪,細細綿綿的,就像是元宵外皮裹著的那層糯米粉,被斜風一吹,便平平鋪在坤寧宮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上,將紅橙色的燭光遮得更暗了些許,緩慢地輕輕搖曳。 明曇裹緊衣裳,湊到窗邊,用一只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賞雪。 先前的坊集街被圣上親賜了名字,得道飛升,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京中最熱鬧最繁華的升平街。不止大家都愛往那條街上溜達,沾沾皇家的貴氣,而且還有不少精明的商人也嗅到了機會,馬不停蹄地搬遷到這條街上,形成了一個商鋪越多人越多、客人越多店越多的良性循環,并隱隱還有向周圍街道擴散輻射的趨勢。 聽說升平街上掛起了不少花燈呢 明曇垂頭喪氣,將手伸出窗外,接了幾片雪花,盯著它們迅速在掌心融化。 今天是過節,按照傳統習俗,林漱容自然要陪著家人到街上賞燈,騰不出空來進宮找她。明曇理智上知道這是理所當然,自己不可能永遠霸占著卿卿,但情感上還是會有些許失落,整顆心都像是少了一塊,無論做什么事情都無法填補這份空缺。 就連母后都有儀妃娘娘寸步不離地陪著,只有她孤家寡人 哦對,還有三哥。明曇白眼一翻。 不過明景殿下寡王寡慣了,一點兒不自在的感覺都沒有,唯有九公主這個見不著女朋友、被迫獨自過節的人才會覺得世界崩塌。 她嘆了口氣,身在曹營心在漢,只能多看幾眼燈籠,以慰自己出不了宮去找意中人的傷痛。 然而,下一秒,明曇眨了眨眼,忽然看到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使她不禁愕然地張開嘴巴,抬手狠狠揉了下眼睛,方才終于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下意識驚呼一聲。 卿卿! 側殿的窗口斜對著坤寧宮宮門,林漱容一個抬眼,便與趴在窗邊、整個人都快要翻出來的明曇四目相對,不由得撲哧一笑,揚起手來,將手里的東西朝對方揮了揮,向她示意自己的來意。 明曇愣了愣,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林漱容的右手上正握著一卷油紙,色澤淺黃,看起來似乎和畫畫的宣紙差不多厚實;而左手上,則提著一個方形的木頭框架,每面僅有四道拼接而成的框梁,像是個什么東西的半成品,正等待著被人進一步的加工。 明曇眨眨眼,掉頭就跑,一溜煙地來到正殿門口時,恰好撞上了剛同皇后和儀妃見完禮、從里面出來的林漱容。 卿卿!你怎么來啦? 今兒可是正月十五,我怎么會讓殿下獨自過節呢? 林漱容溫和地笑了笑,將手里的木頭框架遞給明曇,一邊用眼神示意她仔細看,一邊道:猜猜看,這是什么? 這玩意有點眼熟 離得近了看,才發現里頭居然還套著一個小些的細長方形木框,似乎可以隨意拆卸下來;而外面的大木框則被細心地涂了黑漆、雕刻了祥云紋路,摸上去甚至還有些滑手。再結合林漱容另一只手上的油紙 明曇眨了眨眼,福至心靈,這,這是個花燈吧!你是要和我一起做嗎?是嗎是嗎? 殿下答對了。林漱容唇角噙著笑,彎眸道,既然是上元節,那自然應當親手做一盞燈掛好,方才能有過節的意趣 雖然明曇作為一個合格的好吃懶做咸魚,覺得吃元宵才是上元節最該有的意趣,但她當然不會開口掃了林漱容的雅興。 況且,女朋友特意進宮來陪她DIY,這件事本身就足夠驚喜了,還計較這些亂七八糟干嘛? 于是,明咸魚毫無立場,馬上就應聲附和道:正是正是!可不能讓一年才有一回的上元節白過! 雖然如果按這個標準算,她此前的十來年都已經白過了,但那又怎么樣! 老婆說得對就完事了! 林漱容唇角抿出笑容,被明曇拉著衣袖,一路風風火火地拽到了側殿。她把手里的材料放在桌上,轉過頭,溫聲問道:殿下,宮中可有漿糊么? 前段時間滿宮都在忙著貼春聯窗花,漿糊當然剩了很多,明曇吩咐錦葵去拿一些過來,而自己則伸出手去,戳了戳木頭框架,把它戳得在桌上輕輕搖晃,這個架子看起來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誒。 拿來給殿下玩耍的東西罷了,能有多么復雜?林漱容指了指手邊的油紙,只需將其粘牢,再把燈燭放進去便好若是殿下覺得有些單調,還能往上頭添些彩圖?;B魚都是極好的意頭,畫起來也簡單,我教您就是。 可以啊,咱們一起畫。 明曇歪著頭,眨巴著大眼睛,笑得像只見了小魚干的貓咪,不過我笨手笨腳的,卿卿可千萬不能嫌棄我哦。 她的語氣又甜又輕,像是一塊云片糕,聽得林漱容心尖微顫,仿佛是被對方伸爪子輕撓了一下那樣,滿盈著揮之不去的酸軟。 我哪會嫌棄您呢? 林漱容半闔下眼,緩緩伸出手去,用指尖蹭了蹭對方的臉頰,柔聲道:殿下不管做什么,在我心里都是最可愛的呀。 唔。甜言蜜語。 明曇微微一愣,幾乎是無法自制地臉紅了起來,難得比林漱容先感到害羞。她伸手捂住剛才被蹭過的地方,擋住紅暈,趕忙轉身正襟危坐,看著倒比往日在上書房做功課時還認真,好啦好啦,我們開始吧。 誠如林漱容所言,這盞燈做起來并不太難,只需將里面嵌套著的框架拿出來,用漿糊把油紙平整粘好,包裹住前后左右上這五面,留下底面空置,等會兒用來放入燭火便足矣。 因此,林漱容壓根不曾插手,只安靜地坐在一旁,由著明曇獨自完成糊紙工作,視線幾乎是凝固在后者雪白的手腕上。 蛾兒雪柳黃金縷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思緒發散,盯著神情專注、手指在燭火旁上下翻飛的明曇,腦中竟無端想到了稼軒居士的這句詞。 原詞上闕當中,寫燈寫月寫煙火,筆觸極其綺麗傳神,將一副上元佳節燈宵圖盡繪于文字之間;而下闕,筆鋒卻忽而一轉,居然把先前描寫的滿城元夕歡騰、千樹燈花,都奉給意中人做了嫁衣 大抵在作詩者眼中,倘若沒有那個待在燈火闌珊中的人,世間一切繁華都將了無意義。 而明曇之于她,不也正是如此? 哪怕升平街上的鼓樂百戲再怎么熱鬧,宮燈花盞再如何通明,可若沒了殿下一同欣賞,終究也不過是些凡物,對自己來說只是過眼云煙罷了 卿卿!看! 心思百轉間,一聲興高采烈的呼喚把林漱容叫回神來。她怔了一下,目光微移,落在那盞被明曇遞過來炫耀的四角宮燈上。 只見里面的細長框架已經蒙上了暖黃色的油紙,被嚴絲合縫遮蓋了起來,與外側的黑漆木框形成鮮明對比,樣式雖然樸素,但卻并不簡陋,反而還十分精致,比起街上售賣的燈盞也不差多少。 殿下的手真巧。 林漱容輕聲夸贊著,接過那盞燈,執起一旁早已備好的畫筆遞給明曇,問道:您準備畫些什么? 嗯明曇思忖片刻,眼珠一轉,用筆桿子敲了敲手心,展顏道,畫兩朵花怎么樣? 好啊。殿下想畫哪兩種花呢? 一朵曇花,一朵梧桐花。 在毫不猶豫地給出回答之后,明曇的唇邊勾起一抹笑容,突然伸出手去,輕輕摟上了林漱容的肩頭。 即便是在燈上,我們也要一直在一起才對。她柔下嗓音,曼聲問道,是不是,卿卿? 桌上燭火被衣袖帶起的微風吹過,晃動兩下,將兩個女子交纏的身影如實映在墻上。 林漱容幾乎像是被蠱惑了一樣,在對方湊到自己耳邊呵氣如蘭的同時,慢慢伸出手去,圈住她溫香軟玉的腰肢,再開口時的聲音都低啞了許多。 是。一切都當如殿下所愿。 話音方落,懷中人便應聲仰頭,目光里仿佛帶了鉤子,面上頓時綻出一個足以顛倒眾生的笑容。 真的一切都能如我所愿嗎? 明曇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羽在燈火中留下一道殘影,讓她此時看起來更像是一只蠱惑人心的妖精,一邊支起身子,細細密密地吮吻著林漱容的下唇,一邊握住后者的手腕,既像是試探,又像是邀請般,一點點往自己的腰帶邊上探去。 卿卿 林漱容指尖一頓,輕抽了口氣,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凝望對方的眼神。 燈燭搖曳,氣氛正好,爐中熏著的山檀染出滿室甜香,就仿佛是無形中有一層淡淡的煙霧般,環繞包裹著兩人,溫柔平和,讓她們一起沉湎在曖昧的旖旎當中。 于是,直到良久過后,林漱容才深深嘆出口氣,一邊吻上明曇下意識微啟的紅唇,一邊彎曲指節,終于勾上了那條松散到禁不起半點力道拉扯的腰帶。 殿下。 她收起手臂,將對方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的纖腰環緊了些,偏頭蹭了蹭明曇的臉頰,低聲道:如果害怕的話,就再將我摟緊些罷。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笨瓜,算錯日子了,以為今天是七夕嗚嗚嗚 第94章 正月十五到頭, 年便算是徹底過完了。 按照年前與工部尚書魯鐵生的承諾,在上元節的當晚,明曇就派人快馬加鞭前往春州, 趕在次日清晨時分接回了白露,并囑咐她和工部好生商討修渠一事。 父皇已經下旨, 將沅州作為封地賞賜給我, 為的就是能讓咱們放開手腳, 盡情施為, 從而使新修的水渠造福城中百姓。 明曇拍了拍白露的肩頭, 認真地對她說道:若經朝廷之手興修水利, 撥下去的銀兩指不定又要被什么人給盯上如今的沅州將將恢復元氣,經不起半分差池, 那不妨便以我的名義修渠, 人手盡皆由我親自派遣,行事也會方便安穩許多。 是, 殿下。白露明白她的意思, 深深點頭道,民女定會與工部好生商議,請您放心。 好。明曇笑了笑,往旁邊一招手,等候半晌的錦葵立刻上前一步,將手里的深藍官袍為她妥當穿好,施禮告退。 明曇將桌上的烏紗帽拿起來戴好, 整個人的模樣都煥然一新。即便白露對她向來很尊敬,此時也不由失禮地多看了兩眼,驚奇道:哎呀,殿下穿上官袍后, 竟與平日里完全不同了呢! 與我而言,官袍和鎧甲都沒甚差別,明曇嘆了口氣,毫不文雅地撇撇嘴,你以為我是去上朝,其實我是去上戰場才對。 話畢,她看了看天色,也沒再多聊,只讓白露安心在坤寧宮里多待一段時間,等下了朝再讓人帶后者去工部。 如此這般安排妥當后,明曇便一把抄起笏板,疾步往天鴻殿沖去。 今天雖然不是初一十五上朝的日子,但上元節那天休沐,九公主平白缺席了一天,現在補上也是合情合理。 因為與白露說話說得久了些,明曇幾乎是踩著點趕到太極殿,如往常一樣站在明景身旁,精疲力竭地盡力調勻氣息。 今兒早晨做什么去了?明景抬起手來,幫meimei拍了拍脊背順氣,不會是起身又晚了吧? 沒有! 明曇微妙地頓了頓,眼神向旁邊飄移了幾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趕忙紅著臉使勁搖頭,我起得很早的! 明景笑著瞥了她一眼,沒有多想便轉回頭去,只當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戳中了的真相,所以才會引得對方這般羞惱。 然而,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明曇卻白眼一翻,深深松了口氣,心說幸好昨夜卿卿不曾失了理智,動作也溫柔得緊,壓根沒讓她受半點累不然,別說來上朝了,就是今天能不能爬得起來都是問題! 甫一回憶昨晚的旖旎情形,明曇就不由自主地走起神來,想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殷紅唇瓣,凝脂般雪白的肌膚,與對方專注而深情的、只能容得下自己一人身影的眼神 打住打??! 明曇晃晃腦袋,暗地里咬了咬舌尖,輕咳兩聲,強迫自己從食髓知味中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龍椅上方正大光明的金燦匾額,在腦中默念了三遍心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現在可是在上班呢!想這些干嘛! 打工人打工魂。明曇身為資深996專家,剛用她堅定的意志力克服了回味溫柔鄉的誘惑,堂上便傳來盛安的聲音,響亮通報道: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