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5)
眾臣盡皆恭敬地叩拜恭迎,待皇帝坐上龍椅,讓他們平身后,方才重新站起身來,正式開始今日的朝會。 由于最近沒什么事情發生,沅州修渠也準備自掏腰包,所以,明曇在來之前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自己今天上朝的主要任務就是摸魚。 不懂得摸魚的打工人算什么996專家? 她一邊理直氣壯地想著,一邊悄悄往明景身后一站,動作嫻熟而完美地擋住眾臣的視線,便開始準備偷摸著打起瞌睡來。 但不料,今天這次朝會,是注定不能讓她安生好過。 這一廂,明曇連眼皮子都還沒闔上,那邊她的老對頭劉御史卻已經出列,舉起一張長長的彈劾奏文,高聲道:啟稟陛下!臣等都察院上下三十名御史,皆欲面參九公主明曇不遵宮規閨德,多次私自出宮,在外拋頭露面、肆意妄為,不守女四書之教誨一事,懇請陛下允奏! 劉御史此言一出,堪稱滿朝皆驚。 一般情況下,都察院的彈劾奏章大多是沒事找事,為了完成績效而硬參。因此便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要把家國大事放在前面上奏,言官們則需安靜排隊,等快要下朝時才能出來蹦跶。 然而,像此時這樣,剛上朝便有御史出列參人的情況,實在罕見非常就連皇帝都是一愣,待反應過來他的攻擊目標后,立刻蹙緊眉頭,冷冷斥道:劉愛卿,你也是在朝多年的老臣了,如非貪官污吏、罪大惡極、德行有失、悖綱違常之人,不予言官聯合參奏此乃都察院上下必遵的明令,你難道會不知道么? 臣當然知曉此條政令! 劉御史緊緊握著劾章,忽的雙膝落地,面向龍椅大拜道:然而,臣等所參九公主的首點不端之處,便為德行有失,完全符合都察院的規矩,求陛下容稟! 明曇面色一沉,敏銳地察覺到了劉御史的底氣十足,不由暗暗捏緊笏板,眼神冰冷地盯在后者的背影上。 為了參她一本,居然不惜拉都察院全員下水? 這斷然不是區區一個御史敢做的事,背后必定還有其他黑手! 明曇強自壓下心中怒火,冷靜觀望,一邊聽著劉御史舉起奏章,大肆唾罵她不守女德、不知禮儀;一邊給身旁簇擁的永徽黨遞了個眼神,讓他們不要輕易與其爭辯,暫時按兵不動。 果然,待劉御史剛把那劾章奏完,不出片刻,就有并非都察院御史的官員向前一步,貌似大義凜然地幫腔道:《內訓》有云,婦人之行不可以不謹也。古之女子皆以女四書為準則,恪守德性,并應當時刻牢記貞靜幽閑、慎言緘口雖說我天承朝民風開放,對婦女并不苛刻相待,但九公主近日之舉卻未免太過于蔑視古訓! 聶大人所言甚是!那人話音剛落,就又有新的大臣接班,上前斥責道,九公主一慣伶牙俐齒,在朝堂上堪能以一敵十,何曾有過慎言緘口?更何況,身為天家公主,就更應當自矜自愛,跑到宮外招搖過市是什么道理?不光違背禮法,還有墮皇室威嚴,實在是不妥至極!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接二連三搬出古禮來說事,半字不提九公主所作所為的益處,反而將問題聚焦在其拋頭露面的行為上,針鋒相對地攻訐。 明曇站在后方,眸光暗沉,將這些人的面容略略一掃,便發現了些許端倪,登時把眉頭皺得更緊。 最開始給劉御史幫腔、抬出《內訓》來說話的那個官員出身吏部,正是明暉手下的人。這一點倒是不出明曇所料,畢竟對方早已與她撕破了臉,此番又眼睜睜看著她將民心和沅州一并收入囊中,肯定眼睛紅的要滴血,不搞點事才叫不正常。 可是之后接話那人 明曇抿起唇角,不妙地發現:那幾個后來出列為劉御史幫腔的臣子,竟大多都是禮部的官員。 禮部平時和工部是差不多的存在,一向在永徽黨和乾王黨之間絕對中立,不會輕易插手兩派的紛爭,可這次怎么會一反常態? 莫非,是都察院方才那一番話,恰好引起了他們的共鳴? 想想倒也能說得通。 禮部那群人是出了名的老古板,閑著沒事就愛拿舊制說事,一舉一動都恨不得能和《周禮》如出一轍這會兒也同樣,看似引經據典頭頭是道,其實半分道理也無,完全就是在把古人的愚昧糟粕生搬硬套到現在罷了。 郝大人,您可真是會說笑!自前朝德貞女帝之后,歷代帝王都不曾再對女子加以管束,女四書也早不為人盡知,你提這些古舊東西作甚? 終于,有永徽黨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對罵道:更何況,九公主身負陛下御賜的腰牌,出宮乃是正當合理,也從未招搖過市,最多也不過是與百姓同樂新年罷了,哪來的不遵宮規閨德之說? 哼,如今有如今的規矩,拿古訓來做什么雞毛令箭?依臣所見,幾位大人若是老糊涂了,就趕緊告老歸鄉,莫要繼續再在這朝堂上丟人現眼了! 永徽黨的官員們牙尖齒利,完美承襲了明曇的風格,罵人永遠干脆利落,且語氣用詞都毫不含蓄,比御史還要更勝三分,簡直能把人氣到生生吐血。 禮部的老古董們平素還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哪挨過這等斥責?個個氣得渾身顫抖,吹胡子瞪眼,這時便又由都察院頂上,唇槍舌劍地爭辯起來,朝堂上登時好一番烏煙瘴氣:一派堅持九公主數次拋頭露面、德行有失;另一派則拿出當朝的境況說事,諷刺前者既然只知什么古制古訓,那定然難以適應如今的時代,不妨趕緊辭官歸隱,找個深山老林嚼野菜才是硬道理。 堂前精彩紛呈不斷,堂后的明曇卻頻頻皺眉。她轉過頭,環視一圈,居然發現有不少人的神情都被禮部所動搖,甚至還有許多年輕些的臣子以為她聽不見,都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道:身為女子,行事確實應當收斂,九公主還是太過于活躍了些 是啊,從前九公主沒來上朝時,大家還總有些參政的機會;可等她一來,陛下就事事偏心,連旁人說話的余地都不給,實在是 此人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明曇冰冷的目光,登時嚇得膝蓋一軟,趕忙噤若寒蟬。 呵。 明曇在心中冷笑一聲。 看來這些看似中立的官員也沒有多么清高,只不過是立場跟隨自己的利益而變罷了。 她抬起眼,遙遙望向不遠處的明暉,本以為他會對自己耀武揚威一番,但沒想到對方的表情看上去卻也很有些古怪,就好像是壓根沒料到事情會這么順利一樣,滿臉要笑不笑的表情,其中居然還暗藏著幾分疑惑。 咦。明曇眉頭一皺,什么情況? 其實,正與她看到的一樣身為教唆都察院彈劾九公主的主使者,明暉此時也不由得心生疑慮,覺得事態變化未免太過一帆風順:在許多中立官員倒戈參與的情況下,原本能與禮部和御史對打的永徽黨明顯勢弱了許多,幾乎都沒辦法再繼續堅持下去。 這他其實只是想借御史之手出個氣,讓明曇吃點掛落罷了,沒想到效果完全超出預料了??! 明暉心底覺得有些許不對,但難得壓倒永徽黨的成就感還是占了上風。他微微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暢快地呼出一口氣,轉頭沖九皇妹的方向望去,果見后者正眉頭緊鎖,眼神冷冷地盯著自己,不禁感到心里泛起一陣復仇成功的痛快。 在朝堂上功績斐然又如何?獨得父皇寵愛又能怎么樣? 還不是被他略微一煽動,就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由百官唾罵? 巨大的喜悅沖淡了明暉的警惕心,他噙著勝利者的笑容,微微朝明曇頷首致意后,向前一步,終于風度翩翩地壓軸開口道:父皇,兒臣深知九皇妹性子活潑,但身為公主,屢次往宮外亂跑還是極為不妥,萬一遇到危險可如何是好?是以,還請您多少聽一聽諸位大人的意見,將九皇妹禁足于宮中幾日,好生管教管教她的性子罷! 眼看著堂下眾多官員接連附和,又瞧了瞧旁邊一直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若有所思的女兒,皇帝不著痕跡地沉下面色,與明曇相視一眼,目光中隱隱帶著詢問之意。 可看出什么了? 明曇微微搖頭,抬手比了個手勢。 將計就計罷。 明暉不過是個被人當了槍使的傻子罷了,不足為慮,真正的敵人還尚在暗處。 但對方著實隱藏得太好,又潛藏在如此多而復雜的勢力團體之間,明曇竟然完全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 既然這樣,那倒不如干脆順水推舟,借著這次禁足暫且收斂鋒芒,引蛇出洞,以求能一舉揪出對方的真身! 而皇帝也自然懂得女兒的意思。 反正明曇目前身在后宮,朝臣不得窺探內闈那這禁足究竟是要怎么禁、禁多久,還不是有大把的運作空間? 各位愛卿所言均為在理,朕不得不贊同。 良久之后,待朝堂上的爭吵平息下來,皇帝才深深嘆了口氣,看起來就像是做出了極大的讓步一樣,忍痛對明曇道:九公主近日行事頗有不妥,任性妄為,便罰禁足一月,好生在宮內反省,不得踏出坤寧宮半步,你可聽明白了? 是。 明曇憋了憋,也作出一副委屈萬分的模樣,垂頭緩緩道:兒臣遵旨。 雖然其余臣子仍對禁足一月這個輕拿輕放的處罰多有不滿,但在明暉的示意下,他們還是紛紛讓了一步,見好就收,并沒有再繼續窮追猛打。 如此便好,能讓他出一出胸中的那口惡氣就足夠了。 明暉瞇起眼睛,唇角微勾,目光里似乎潛藏著一絲危險的光芒,轉瞬即逝。 畢竟,他還在籌謀著更大的計劃,可萬萬不能吸引太多的目光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寶貝們七夕快樂?。?!有女朋友的和對象甜甜蜜蜜,沒女朋友的和我一起孤寡孤寡! 唉可惡為什么會算錯日子呢,我的儀式感嗚嗚嗚小明只能在七夕悲慘禁足了 對啦給寶們補充一下,之前可能沒寫太明白,明暉和婉貴妃是想造。反,不是給皇帝下毒啦~啾啾寶貝們,不要和瑛妃弄混呀!再次七夕快樂! 第95章 年剛過完就被禁了足, 早知道還不如別想那么多,直接出宮玩個夠本呢。 明曇剛剛下朝回宮后,趁著最后一點緩沖的時間, 一邊派人將白露送去工部,一邊吩咐錦葵給林漱容去了封信, 交代清楚自己的現狀, 隨后便坐在殿里長吁短嘆。 棋差一招, 當真是棋差一招。 她和明暉斗得太厲害, 只顧著這個明面上的對手但卻一直都忘記了, 躲在暗處盯著自己的人, 從來都不會少。 自從秋獵那會兒,和那位二皇兄徹底撕破了臉后, 永徽黨跟乾王黨的勢力人手基本已經互相明牌, 縱然不能排除有藏得深些的、譬如溫朝這種心思玲瓏的臣子,但必定不會出現今日朝堂上那么大的規模。 禮部 明曇的目光幽深。 起初還以為, 那些老古板只是因為她的行徑有違古禮, 所以才會氣得跳腳;但到了最后深想時,才發現仍有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就算再怎么拘泥舊制、不懂變通,他們也是能做到京官這個位置的,腦袋一定不蠢如果有一個兩個看不慣明曇,跟著都察院參她一本也就罷了,可現在居然是大半人馬傾巢出動,難道他們全都有得罪九公主的膽子? 若說背后無人指使, 明曇定然不信。 但這個藏在暗處的敵人,究竟會是誰呢 她沉思半晌,仍然毫無結果,可門外卻突然傳來當啷一聲輕響, 隨即便有男子的聲音傳進來,恭恭敬敬道:給九公主殿下請安,臣等奉陛下之命,特來此看守,望您見諒。 明曇快步走過去,打開門,沖站在門口的兩名御前侍衛笑了笑,客氣地福身一禮:有勞二位。 侍衛們經過皇帝的吩咐,知道禁足九公主并非陛下本意,這會兒自然不敢拿大,趕忙側身避開她的福禮,拱手道:公主言重,臣等職責所在,當不得您體恤。 話畢,他頓了片刻,又壓低聲音補充:陛下有令,雖說公主需要禁足宮中,不可外出走動,但仍能吩咐臣等代為幫公主傳信做事并且,每日三餐用膳時,您的宮女也會入殿伺候,屆時公主如果有所需要,盡管讓她去做即可,不必顧及臣等。 這是只要自己不出宮就行,至于其余一切,他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意思? 如此倒是方便行事了。 明曇眼睛亮了亮,心照不宣地朝侍衛們頷首,多謝。 公主無需如此,臣等也是遵照陛下的吩咐辦事。侍衛們短促地笑了笑,朝她又是一禮后,便轉過身,兢兢業業地開始把守。 同時,明曇也闔上殿門,轉身走回方才坐著的地方,輕輕揉了揉額角。 被這樣一打斷,她方才的思路也沒了,便索性暫時放棄思考,轉而想想還能利用這段難得清凈的時間做些什么。 桌上的茶還溫著,明曇往盞里斟了一杯,盯住杯子里緩緩漂浮的茶沫,將近日手頭上的事宜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 升平街上的產業發展平穩,待自己禁足的消息傳出去后,林漱容與明晗、季瑜他們自然會幫忙看顧,不用cao心;《萬民大典》還有些許收尾工作尚未完成,不過也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活計,交給翰林院便盡夠了;至于旁的,思來想去,唯獨就只剩下沅州鋪渠的事宜 明曇正在思索,忽聽咚咚兩聲輕叩傳來,錦葵的聲音在外響起:殿下,該用午膳了。 明曇應了一聲,看著錦葵推門而入,將手中擺有三菜一湯的托盤放在桌上,沖她福了福身,壓低聲音道:白姑娘已到了工部,大約要申時方回。 嗯,讓他們先商量著吧。明曇沉吟著撫了撫下頜,日前我便已上奏父皇,愿以個人名義為沅州修渠既然沅州現在是歸于我名下的封地,錢也不從國庫里出,那便無需經過百官,只要父皇首肯,工部就會派人前去修建,反倒是替我省了許多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