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9節
衛珩面對生人,一向是氣勢森然,能壓人一頭。她昨日見這賀蘭公子,只覺得是個不正經的紈绔,卻不想他面對衛珩這樣游刃有余,絲毫沒落下風。 衛珩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賀蘭公子便施施然落了座,這才不緊不慢地答道:“府上傭人上百,王爺只給我一個名字,我一時也想不起來的?!?/br> “那廚娘十多年前在你府上做事,后來不知何故被趕出府,之后便一直在蒔花閣里幫廚?!?/br> 賀蘭公子眉頭輕蹙著回憶了片刻,突然朗聲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幼年時有位廚娘,給我做了碗杏仁酪,我吃了之后上吐下瀉了三天,聽說她因此被趕了出去?!?/br> 他頓了頓,輕嘆口氣:“其實也怪不得她,在那之前沒人知道我不能吃杏仁?!?/br> “什么?”阮秋色吃了一驚,“你不是最愛吃杏仁酥,而是不能吃嗎?” 衛珩卻沒有一點驚訝的神色,只涼涼地說了一句:“若是賀蘭公子真愛吃杏仁酥,只怕他現在沒命在這里跟你說話?!?/br> 賀蘭公子眉毛幾不可見地挑了一挑,面上卻仍掛著禮貌的微笑。 “那秦桂枝為何要對云芍撒謊?”阮秋色有些不解,“難道是為了報復當年被趕出府,所以想再讓你上吐下瀉一回?” 賀蘭公子失笑道:“我又不是當年的小孩子,知道是杏仁,又怎么會吃呢?” “所以說,”衛珩目光如炬,盯住了賀蘭公子的眼睛,“那兇手為何要煞費苦心,只為護你周全呢?” 阮秋色聽了這話,頓時明白過來。那下毒之人借秦桂枝之口誤導云芍,讓她做了杏仁酥送去,便是為了不讓賀蘭公子吃到,方能避免他中毒。昨日衛珩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才去追查是何人向云芍傳出了賀蘭公子愛吃杏仁酥的消息,卻不料剛查出秦桂枝,她便死了。 賀蘭公子對著衛珩,笑得滴水不漏:“兇手是何人?秦桂枝嗎?”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當年打發她出府,給了一大筆銀錢,她心里應是沒什么怨言的。更何況,她與中毒的那五位公子毫無瓜葛,有什么下毒的動機呢?!?/br> 這話衛珩昨晚也說過,阮秋色剛想點頭,突然意識到哪里不對,趕緊向衛珩急急地辯白:“那五人中毒的事不是我跟他說的,我昨日沒有泄露案情……” 衛珩淺淡地“嗯”了一聲,才道:“賀蘭家的眼線遍布京城,如何能瞞得過?!?/br> 賀蘭公子低笑一聲,一臉謙虛:“王爺過獎?!?/br> 衛珩也不再與他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秦桂枝已經死了,一家三口,死于砒|霜中毒。那兇手是個女子,也許是蒔花閣的人。與赴宴的五位有仇,與賀蘭公子你,多半有些感情。請公子仔細想想,記憶里可有這樣的人?” 他聲音嚴肅了許多:“那中毒的五人命在旦夕,你可要仔細回答?!?/br> 阮秋色在一旁,猶猶豫豫地插話:“王爺,為什么說兇手一定是女子???” 衛珩的目光仍落在賀蘭公子臉上,卻也回答了她的問題:“此案應為仇殺。用毒的兇手,多半是與受害者力量懸殊;再著,兇手與秦桂枝相交匪淺,若是男人,實在太可疑了?!?/br> 賀蘭公子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卻很有些為難的樣子:“王爺,我與那五人不算熟悉,若不是鎮北侯世子盛情邀請,根本不會去赴宴。我怎么知道他們與誰有仇?至于蒔花閣里心悅我的女子……” 他轉頭看了阮秋色一眼,聲音里又帶了幾分玩味:“多了去了,阮姑娘是最清楚的?!?/br> *** 云芍在大理寺那間樸素的偏房里關了大半天,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見阮秋色遠遠地走了過來。 她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才發現阮秋色身后還跟著一人。 “云芍姑娘?!蹦侨嗣嫔蠋е⑿?,抬手一揖,“聞聽你落難,我便來看看你?!?/br> 云芍低下頭,輕輕一笑道:“賀蘭公子有心了?!?/br> 阮秋色沒好氣地在旁邊“哼”了一聲,把云芍拉到一旁,悄聲提醒她:“云芍,這人也是個大豬蹄子。我昨天替你去看他,他親口說自己沒有喜歡的女孩子。你可別以為他跟你兩情相悅,都是騙人的?!?/br> 云芍微微一怔:“我幾時說過我們兩情相悅了?” 看著阮秋色突然愣住的樣子,她伸手搗了搗阮秋色的腰窩,佯嗔道:“他不過就是我的客人,只不過出手最大方,我才做點心回贈給他。而且他人也風雅有趣,我自然不希望他出事。你昨日是不是對人家胡說什么了?” 阮秋色想起她給這賀蘭公子擺過的臉色,頓時心下一窘。 云芍落落大方地過去與賀蘭公子寒暄了幾句,便扯了阮秋色過來說:“我這朋友昨日也不知對公子說了什么,若是有得罪公子的地方,請您多包涵?!?/br> 賀蘭公子笑得和煦:“阮姑娘很有趣?!?/br> 阮秋色不知道自己有趣在哪里,窘迫得更加厲害,只好對他訕訕地笑了笑。 與云芍告辭之后,她便給賀蘭公子引路,帶著他往外走。 “昨日見姑娘,不像是這般拘謹的樣子?!?/br> 阮秋色心里慚愧,便回頭沖他笑笑:“昨日是我冒失了?!?/br> 賀蘭公子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也有對不住阮姑娘的地方?!?/br> 阮秋色不知他這是何意,訝然地頓住腳,等他說下去。 “昨日我說,我從沒喜歡過任何姑娘,是對你說了謊?!?/br> 賀蘭公子的眼里含著滿滿的笑意:“仔細想想,我是喜歡過一個姑娘的?!?/br> 阮秋色一頭霧水,正想問他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些,就見他上前一步,突然抬手,輕撫上她的頰邊的發絲。 臉上的肌膚敏銳得很,他手指溫潤的觸感擦過她面頰,阮秋色忍不住戰栗了一瞬,有些愣住了。 等她覺得不妥,想要后退一步時,他已經松開了手,溫聲道:“有只小蟲?!?/br> 阮秋色壓下心里異樣的感覺,正想同他道謝,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阮秋色?!?/br> 她扭頭去看,衛珩站在她身后幾丈遠的地方,目光凜冽。 “公務在身,你亂跑什么?!?/br> 他聲音里是nongnong的不悅,竟然讓阮秋色心里生出一點莫名其妙的心虛來。 “阮姑娘就送到這里吧,”賀蘭公子體貼地笑笑,“我們來日方長?!?/br> 阮秋色顧不上體會他話里的意味深長,匆匆忙忙地沖他點點頭,就回身往衛珩那里走。 “昨日沒來得及好好地介紹,”賀蘭公子清朗的聲音落在她身后,不疾不徐。 阮秋色回頭看去,他眉目舒展,眼神溫和,像在看著一位相識已久的故人。 “我叫賀蘭舒?!?/br> 第24章 肌膚 女子腕上的肌膚最是細嫩,白生生…… 此時此刻,衛珩周身的氣場只能用黑云壓境來形容。他轉身疾步走向議事廳,阮秋色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這么些天她也算是摸著了衛珩的脾氣,許久沒見他這般陰沉的樣子,卻不明原因,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去同他說話。 議事廳里,傅宏大人原本坐在椅子上等候,見衛珩進來,趕緊站起了身。 “傅太醫,”衛珩聲線冷凝,“你與阮畫師速去速回?!?/br> 阮秋色一臉迷惑地問道:“去做什么?” 方才衛珩說她公務在身,她還當他只是心情不好,尋了個托辭怪罪,沒想到真是有事。 而她的公務,不就只有…… “戶部尚書的二公子,已經毒發身亡?!毙l珩的聲音死水一般平靜,“你與傅太醫去看看?!?/br> “毒發?!”阮秋色吃了一驚,“不是說能撐三天嗎?那世子豈不是也……” 她察覺到衛珩眸中的神色更冷了幾分,這才明白他一身的煞氣是從何而來??v然他嘴上如何不待見裴昱這個表弟,但畢竟是一同長大的情分,怎么會不心焦? 阮秋色嘆了口氣,可憐她昨晚畫尸體畫到凌晨,現在手腕還酸麻著,卻又要去那死過人的現場了。 “只是看看,”衛珩察覺到她臉上的為難,補上一句,“替本王看看?!?/br> *** 進了尚書府的門,阮秋色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尋常。 尋常人家死了人,悲傷肅穆是肯定的,可這尚書府里來來往往的下人,面上的神情比起哀慟,更近似于恐懼。 管家將阮秋色與傅太醫帶到了后宅,停在西側廂房門口。房間里傳出了女人的悲泣聲,哀婉凄切。 “據說這二公子死前折騰得很厲害,死狀可怖,”傅宏側過身來,小聲提醒,“請阮畫師做好準備?!?/br> 饒是做好了充分的預期,阮秋色仍被那具尸體嚇得后退了一步。 那葉二公子上身未著寸縷,被撓得沒有一塊好皮。他身上斑斑血痕有深有淺,皆是被指甲抓出的樣子。傷口流出的血液粘稠,近乎黑色。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異樣的腥味,不同于人血的鐵銹味,而是帶了些泥土的腥氣,讓她想起兒時為了釣魚去土里挖過的蚯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此聯想,只是想象中蠕動的蟲身與面前血rou模糊的尸身結合在一起,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傅太醫取出一塊白巾遮住了口鼻,又遞給阮秋色一塊,示意她遮上之后再上前查看。 阮秋色站在傅太醫身后,看他檢查葉二公子的尸身。她極力忍耐著那尸體瘆人的死相,逼迫自己仔仔細細地將他審視了一遍。 “傅太醫可看出什么眉目了?”大約過了一兩刻鐘,阮秋色觀察完尸體,試探著向傅宏問道。 “奇怪,奇怪得很?!备岛暧貌冀砜乱稽c葉二公子身上的黑血,凝神細看了一番,方才沉吟道,“讓我再想想?!?/br> *** “啟稟王爺,《毒經》中記載了一千零九種毒物,微臣不說都見過,總是熟記于心的。但像中毒的五位公子這般癥狀的,確實沒有?!?/br> 傅宏想了一路,此刻向衛珩稟報時,語氣便十分篤定。 “特別是葉二公子,他毒發前渾身作癢,拼命地抓撓,流出的血液又是黑色,微臣便有一個猜想,卻毫無根據,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說?!毙l珩答得干脆利落。 傅宏把那布巾呈放在衛珩面前的桌案上,垂手道:“微臣覺得公子們所中的不像是毒,而像是蠱?!?/br> “蠱?你是說那掩埋人偶,用來施行詛咒的法子?”衛珩抬眼看他,眸中有幾分不耐,“本王不信鬼神?!?/br> 傅宏連忙躬身一揖道:“微臣所言,并不是指巫蠱之術。上古時期,巫與蠱原本是兩樣東西,只是蠱毒之術漸漸式微,便與巫術合稱一體,名存實亡。上千年過去,如今只有西南苗疆之地,還流傳著與蠱毒有關的傳說?!?/br> 聽到“西南苗疆”幾個字,衛珩瞳孔一縮,盯住了傅宏:“說下去?!?/br> 傅宏接著道:“微臣早年有個師兄,最喜鉆研毒物。曾聽他說起過,蠱實為毒蟲,種在人身體里,長則潛伏數載,短則立時發作。蠱蟲順著血液游走于全身,發作時會給宿主帶來極大的折磨,或則劇痛,或則奇癢,蠱蟲以人血為食,中了蠱的人,血液的顏色也會有異常?!?/br> 他的目光定在那方染了黑血的巾帕上:“微臣師兄一生周游四方,多年前在京城小聚時曾提起過,如今只有西南邊境一小國還存著施蠱養蠱的本事,且只有王公貴族可以掌握,平頭百姓只聞其名。不過這些都是微臣道聽途說,沒有憑據的?!?/br> 衛珩雙手交疊,目露沉思之色:“……那小國可是名為含光?” 阮秋色皺了皺眉,覺得這“含光”二字,好生熟悉。她搜腸刮肚了一番,也沒想起自己在哪里聽說過,便求助般地望向了衛珩。 “含光國?”傅宏倒是有些印象,“那不就是四年前鎮北將軍率軍覆滅的西南小國?微臣還記得,當時您與鎮北將軍出征西夷,那含光國雖是依附于我朝,卻內通西夷,才被……” “沒錯。含光國負隅頑抗三日,全軍覆沒。國破后本王便與鎮北將軍繼續行軍,后續的收尾與俘虜的押運,是裴昱一力完成的?!毙l珩道。 “我想起來了,”阮秋色靈光一閃,“當時世子押送含光國俘虜進京,我還去街上圍觀了呢?!?/br> 她記得那日鎮北侯世子端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之上,身后是押運俘虜的囚車,還有從含光國繳獲的珍寶,裝了足有十輛馬車。 百姓們夾道歡呼,將鮮花拋擲在道路上。鎮北侯世子神態端方,并無半分驕矜之色,她那時還感慨過,世子不過十六七歲,竟也是獨當一面的少年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