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4節
今早時青正準備出發去拿阮秋色過來,被他心念一動叫住,交代了一番。 “阮畫師如此冒犯,王爺只是嚇她一嚇,叫她吃點苦頭,實在是心地仁善?!睍r青對衛珩一向敬服,自是說一不二。 可說起嚇唬小姑娘,他畢竟沒什么經驗:“那屬下該何時收手?” 衛珩也有些拿不準,但他面上仍是胸有成竹的表情:“那就,嚇哭為止?” 阮秋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知道眼淚是女人的武器,蒔花閣的姑娘們最擅長梨花帶雨,個個都能哭得分外惹人憐愛,那些王孫公子一看,魂都要飛了。 真哭起來才知道,什么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那都是姑娘們辛辛苦苦對鏡練出來的。眼下她眼淚與鼻涕齊飛,哭得噎住還忍不住打兩個嗝,和燕子巷口流鼻涕光屁股的陳家小傻子也沒什么分別。 阮秋色對姑娘們肅然起敬。原來單單一個哭字也要下苦功夫,真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啊。 正胡思亂想著,心里的委屈倒消散了幾分。她不敢懈怠,繼續賣力干嚎,試圖用凄凄慘慘戚戚的哭聲換回美人王爺和那護衛殘存的良知。 頭頂上方傳來了美人清潤好聽的聲音:“慢著?!?/br> 阮秋色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見衛珩正俯首看著她,眼中的神色……似乎有幾分愉悅? “說到當牛做馬,本王倒突然想起有件事可以給你做?!?/br> 阮秋色顧不得分辨他眼神是喜是怒,急道:“只要不挖我眼睛,做什么我都愿意!”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別說本王逼迫于你?!?/br> 阮秋色點頭如小雞啄米:“王爺不計較草民的過失,草民感激不盡!” “如此甚好。你的眼睛就暫且留在眼眶里養著。若是這件事你辦得讓我滿意,興許我會把它們再賞給你?!?/br> 阮秋色很有眼色地連連謝恩,心里卻暗自將那寧王罵了一百八十回。拿她的眼睛做順水人情再賞回給她,還真是仁慈得不行哦! 呸!蛇蝎美人! 心里罵歸罵,她面上還得裝出一副溫順如雞的樣子:“不知草民有什么可以為王爺效勞?” 衛珩搖了搖頭:“不急。需要用你時時青自會去找,你要做什么,他會仔細交代于你?!?/br> 說罷,又轉向侍立在旁的時青:“送阮畫師回去吧?!?/br> 阮秋色還在腿軟,撐著地慢慢站起身:“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br> 和剛才還要挖人眼睛的兇神一起回去?她可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往外走出兩步,到底是舍不得那美人圖。阮秋色去而復返,擺出一臉諂媚的表情:“王爺,要是草民表現得好,讓您高興,可不可以將這畫賞給草民?草民怕是這輩子都畫不出比您更美的美人了……” “美人”二字惹得衛珩額角的青筋又跳了起來。 “可以呀?!毙l珩皮笑rou不笑,時青仿佛聽見了他的磨牙聲,“畢竟我要交給阮畫師的差事頗有幾分兇險,若你不幸因公殉職——” “我一定把畫燒給你?!?/br> *** 阮秋色從大理寺回去,著實提心吊膽了幾天。 她一個畫師,能完成什么兇險的任務呢? 聽聞西山近來有虎出沒,難道是讓自己去深山老林畫虎? 嘖嘖,這差事倒是既兇險,又適合她來做。但美人那般出塵,不像是會欣賞惡虎的樣子。 當今圣上坐擁四宮十二院,妃子們各個國色天香。難道美人是想讓自己秘密潛入宮中偷畫妃子洗澡? 阮秋色倒是很愿意。但她深切懷疑宮中的妃子是否及得上美人三分顏色,更遑論讓他惦記了。 南境近來戰事吃緊,莫非是要她潛伏去敵軍內部,伺機繪下敵方的地形戰術? 這個聽上去像那么回事。 為國為民,縱然奉上這一具皮囊,阮秋色也覺得甚是光榮。只是萬一不幸陣亡,她一身畫技,一腔熱望,真是可惜了了。 阮秋色在悲壯和悲涼的情緒中搖擺不定,胸口的豪氣和慫氣此消彼長,難分伯仲。 時青在第四日下午找上了阮秋色。 這次不需要做戲嚇唬她,時青面上帶著和煦禮貌的笑意。他駕著一輛馬車停在二酉書肆門口,看樣子已經等了多時。 “阮畫師,跟我走一趟吧?!?/br> *** “時護衛,我們這這這這是要去哪里???” 阮秋色眼看著馬車駛離繁華的市區,一路出了城門,往盛京南面的氓山駛去。路上漸漸人跡罕至了起來,日頭將傾,隱隱有幾分蕭索之感。 阮秋色心里有點虛。難道真是要去深山老林里畫虎不成? 時青武藝高強,跑起來比她快的多。要是真遇上猛虎,她可不就是送上門的食物? 不行不行,她一定得第一時間,死死抱住時青大腿不放。 天色將暗時,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卻是停在了山腳下的村子里。 已有官府的衛兵在此候著,領頭的捕頭見到時青立馬迎上來:“時大人,辛苦您跑一趟?!?/br> 時青看著阮秋色跳下馬車,才對著領頭的巡捕拱拱手:“你們久等了。馬車腳程太慢,我們趕緊去現場看看,天黑了就不好辦了?!?/br> 那捕快前方帶路,時青和阮秋色緊隨其后。一棟破敗的村居前圍滿了交頭接耳的村民,喧喧鬧鬧。 門口守著的捕快看見上司帶著人來,趕緊從村民中隔開一條通路。林捕頭停在門口,對著時青一拱手:“大人,請?!?/br> 時青卻不碰那木門,只是抬了抬手掌,殘破的木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內功? 阮秋色還在出神,就覺得一股又腥又潮的氣息撲面而來。 像是鐵銹的味道,又夾雜著一點咸咸的腥臭。阮秋色用袖口捂住口鼻,從時青身后探出頭,往屋子里望了一眼。 入目是大片的暗紅色,在地上蔓延成不規則的一灘,邊上已經凝固干涸,中間卻還濕潤著。 暗紅色的源頭,是屋子正中央倒吊著的人。 這人□□著上半身,兩手無力地垂落。他雙腳被繩子緊緊綁住,懸吊在橫梁之上,頸間一道干凈利落的刀口,鮮血正是從這刀口綿延不絕地流出。 他雙目圓睜,臉上寫滿震驚錯愕,似是想不明白自己何以喪命于片刻之間。 “血……血……死人了!”阮秋色無意識地喃喃,突然明白了眼前是何景象。鼻端彌漫著血液的腥臭味,她胃里一緊,趕緊轉身跑出村屋,扶著門口的香椿樹嘔了起來。 不是沒見過死人,但這樣死于兇殺,尸體還如此形容可怖的是第一次見。 如果寧王是想讓她惡心,那真是出人意料的成功。這畫面她想忘也忘不了,晚上怕是要做惡夢。 時青簡單地查看了現場,又問了那捕頭幾句,見阮秋色還不進來,便出來尋她。 “阮畫師可好些了?” 阮秋色已經不吐了,只是用手撫著胸口順氣。驀的,她想起了什么,忙問時青:“時統領,這莫非就是近日來傳說中的‘吊死鬼’干的?” 京中的說書攤子十有八九都在宣傳這事,鬧得人心惶惶。據說那兇手已經做了五起案子,最近的一次是在元宵節前,而且是在離京城最近的晉中。街頭巷尾現在都在議論,說是接下來就要輪到京城了。 這青云村雖然只是郊區,但到底也是京畿范圍,還真讓傳言說中了? 時青點點頭:“此案遇害者眾,是大理寺親查的重案,是以王爺派你我二人過來?!?/br> 阮秋色不解:“我只是一個畫師,帶我來兇案現場做什么???” 時青對她一拱手:“阮畫師,此案能否順利告破,可全要靠您一支畫筆?!?/br> 難不成是要她協助證人,繪制那殺人兇犯的通緝畫像? “若是要畫通緝畫像,你們叫我去衙門見證人便可,何必大費周章將我帶至此處?” 時青溫和地笑笑:“阮畫師誤會了,此案并無目擊證人?!?/br> “帶阮畫師過來,是讓您畫尸體?!?/br> “……” 第5章 妙筆生花 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做鬼也…… 不止是畫尸體,還有那村屋的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時青都先拉著阮秋色仔細看了一遍。 “時統領,我實在是怕尸體怕得不行,別提畫了,你讓我看我晚上都要做惡夢的……” 阮秋色畏畏縮縮地扒著桌角,怎么也不肯靠近尸體一步。 時青卻一本正經道:“王爺公務繁忙,無法親臨。特命我帶著阮畫師將這兇案現場角角落落仔細看過,再繪成圖畫給他過目。王爺說,若是阮畫師無法繪圖,以致案子無法告破,那他就只好治阮畫師貽誤辦案之罪?!?/br> 衛珩的原話是:“女人家天生膽小矯情,她要是不肯畫,你就拿刀比劃比劃,嚇唬嚇唬也就罷了?!?/br> 阮秋色還想再掙扎一下:“時統領,我只是書肆里一個小小的畫師,資歷又淺畫技也不怎么樣,這要是有個偏差,更是耽誤辦案啊?!?/br> “阮畫師過謙了。王爺說您是過目不忘之奇才,又兼有當世少見的繪畫技法,所畫之物無不栩栩如生。這份差事沒有人比您更適合了?!?/br> 阮秋色過目不忘在京中是人盡皆知的,只是她一戰成名的那些年,衛珩與時青已經去了邊關打仗,所以并不知曉此事。 昨日時青聽到魏謙對阮秋色的描述,簡直喜不自勝。魏謙剛走,他就忍不住進屋去向衛珩賀喜:“阮畫師擅長丹青,又過目不忘,正是能解王爺燃眉之急的人才?!?/br> 衛珩哼了一聲,不咸不淡地開口:“若非如此,她三番兩次觸我霉頭,此刻已經是個死人了?!?/br> …… 聽了時青的話,阮秋色有些動搖。沒想到衛珩嘴毒得緊,心里對她卻如此倚重。 父親常說她是天生的畫師。天才與庸才的不同不在于手,而在于眼。不僅可以在看見畫面的瞬間快速解構,如何勾勒設色皆心中有數;畫師的眼,看得定然比常人細致八分。 而阮秋色不光有一雙畫師的眼,她對畫面還有著見之不忘的記憶力。漫不經心地一瞥也就罷了,若是她凝神細看過的場景,數月都會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一般。 這異于常人的記憶力無疑是老天爺賞飯吃——她繪畫不需比對著參照,也不囿于環境。 但眼下是要畫尸體??!兇案現場??! 誰要記得這種陰森可怕的場景一輩子??! 她的過目不忘原本是錦上添花,現在完全是傷口上撒鹽??! 時青看阮秋色仍是一臉糾結不愿,只好祭出自家王爺原話來逼她一把。 “王爺還說,‘阮秋色那眼睛若是看不得尸體,那留著也沒什么用,你就地挖了給我帶回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