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3節
魏謙進了寧王府的東廂房,先裝模作樣施了一禮。這才看見穿著瑩白寢衣坐在桌案邊,施施然倒茶的衛珩。他頭發半濕,完美的下頜線一路延伸,消失在微微敞開的衣領中。 雖然是從小到大看慣了的樣貌,到底還是有一瞬間的出神。 “寧王殿下,您這無邊美色若是不加遮掩,臣可控制不住內心的邪念啊……” “你是覺得,”衛珩挑眉看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活著沒什么意思?” 若是往常,魏謙肯定見好就收,不敢再開這位寧王的玩笑。但今天他竟然泰然自若地又接上一句:“臣以前只聽說過楚王夢遇神女,使得雨從天降;曹植夢遇洛神,成就了驚世文章。今日才知道,若是讓畫家遇上了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才更是一段佳話,就如我們阮畫師遇上了美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寧王殿——” 話沒說完,當空飛來一只玲瓏剔透的白玉茶杯,下一秒衛珩的劍就刺了過來。 魏謙趕緊閃身避過,趕緊收斂了玩笑:“朋友朋友,有話好好說……” 衛珩卻不準備停手,又是一記寒芒刺來:“好好說你聽了嗎?” 魏謙知道他平生最討厭別人議論自己的相貌,也明白今天玩笑開大了,索性站著不動,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樣子。 衛珩的劍堪堪要刺在他胸口,卻硬生生轉了個彎,刻有龍紋的劍柄去勢不減,直擊得魏謙一口濁氣奔涌而出。 “咳咳……寧王殿下消消氣。我來找您不是為了開您玩笑,方才說的也都是大實話?!闭f著從身后中拿出畫軸,將那幅惹禍的美人圖徐徐展開。 衛珩的目光在畫上定格了一秒,眸中閃過一絲寒光。 “到底怎么回事?” 魏謙把畫放在桌案上,把此事的來龍去脈跟衛珩細細匯報了一遍。 “……事情就是這樣,阮秋色堅持說這畫上的人是在她夢里出現的?!蔽褐t說完,又想起了什么,“至于那句‘心上人’,你不必太當真,畢竟她都不知道你是個活人,只是說說而已?!?/br> 衛珩兇狠地瞪他一眼:“誰問你這個了?” 魏謙乖巧地摸摸鼻子,看著衛珩又將目光投在了畫上,眼里若有所思。 阮秋色多少也算是他偶像,魏謙生怕衛珩氣急了要如何整治她,趕緊打個圓場。 “阮氏書畫一脈,可就剩了阮秋色這一根獨苗。你就是再氣,也不能斷了阮狀元妙筆丹青的傳承?!彼麚蠐项^,又補上一句,“況且我已經狠狠斥責于她,她嚇得不行不行的,說以后再也不敢了?!?/br> 就在魏謙這一撓頭的動作里,有本畫冊從他袖中掉了出來,封面上畫著個香肩半露的美人,上書“京華十八艷”幾個大字,邊上簽著阮秋色龍飛鳳舞的大名。 衛珩面色陰沉地撿起那本冊子摸了摸,封面上簽名的墨跡還沒干。對于魏謙是如何“斥責”阮秋色的,他心里大概有數了。 魏謙干笑一聲,看著自己心愛的畫冊落到閻王手里,急得腦門冒汗,卻是敢怒不敢言。 衛珩隨意翻了翻,眼中換上了意味不明的神色:“這般畫法,以前從未見過?!?/br> 魏謙忙不迭地上前解釋:“阮秋色的畫,求的就是一個惟妙惟肖。這畫冊是去年畫的,不過與真人七八分像,她去年閉關了大半年,鉆研出了繪畫的新法子,可以將真人還原至九分?!?/br> 魏謙朝著今晚那幅惹事的美人圖努努嘴:“她擅自畫了你雖是不該,但不得不說,這幅是精品中的精品啊?!?/br> 衛珩冷哼一聲:“阮清池當年為帝后畫像,尚且需要帝后端坐著來參照。這阮秋色若只在夢里見過我,如何能畫得出這樣一幅畫來?這鬼話你也信?” 魏謙急了:“京中誰人不知那阮秋色是個過目不忘的奇人?自她幼時起,京中但凡是家里有個聰明孩子的,就常被父母帶上門去挑戰阮秋色的記憶力,無不敗北而歸?!?/br> 魏謙沒說,他也是當年敗北的聰明兒童之一,自那時便成了阮秋色的鐵桿迷弟。 衛珩淡淡地瞟他一眼,卻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只抬高了音量道: “明日一早,把她給我帶過來?!?/br> 魏謙急了:“這無緣無故的,我一個百姓父母官也不好隨隨便便把人抓來呀?!?/br> 衛珩那話卻不是對他所說。 “屬下遵命?!贝巴庥腥藨艘宦?,然后又是一片死寂。 如果再給阮秋色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死也不會畫那幅該死的美人圖。 昨日來觀看的百姓太多,非要說她擾亂治安,進一趟京兆府衙她也認了。 這一大清早把她抓到大理寺是怎么回事??? 她一個本本分分的良民,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要到這重刑犯人才來的修羅殿? “你們別欺負老實人??!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斷沒有抓我來這大理寺的道理!” 她身后的差役倒是客氣的,許是男女有別,沒有捆縛他的雙手,也沒有上鐐銬,“請”她來的過程里,說話都稱得上好聲好氣。 如果他能放下懸在她后脖頸的那把刀就更好了。 那差役押著阮秋色一路到了大理寺的地牢。陰暗潮濕的氣息鋪面而來,身材單薄的少女不禁打了個寒噤。 “我我我告訴你們啊……我看過人審案子的,好歹要給我定了罪名才能抓我下大獄啊……” 那差役仍是一言不發,步履不停,逼著她往深處走。 監牢盡頭,已經有人等在那里。陽光從地牢氣窗的縫隙間透過來,灑在那人身上。端的是長身玉立,風姿攝人。 阮秋色的心跳的咚咚響,卻不是因為那人的身段氣質萬里挑一,而是那人的身形和她夢中那位隱約對上了,聯想起魏謙昨日說過,她畫了不該畫的人—— 那人面上一副銀質面具,此刻正反射著冬日白慘慘的陽光,照的她心里瓦涼瓦涼。 竟然是“鐵面閻王”! 阮秋色比誰都清楚這寧王的事跡。二酉書肆三日一發的盛京小報上常??d寧王斷案的故事,她還給畫過幾期配圖:戴著鬼臉面具的寧王形色可怖,只差一對獠牙,足可以嚇得全盛京的頑劣小兒哇哇大哭。 “不知……王爺讓草民來此,所為何事?”阮秋色緊緊貼著牢門,畏畏縮縮地問。 衛珩凝眸打量了她半晌。他的目光從上至下,在她身上游走了幾個來回,阮秋色覺得自己簡直要被穿出個洞來。 就在阮秋色被他看得按捺不住,想要開口再說句什么的時候,她看到衛珩緩緩伸手,將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雖然心里早有預期,她還是結結實實地抽了一口涼氣。 該怎樣形容眼前這張臉? 她想起了多寶閣里最剔透的羊脂白玉,也不及他肌膚的瑩潤清透。 她撫過含苞初綻的薔薇花,那柔軟紋理下透出的一點粉紅,也沒有他弧線優美的唇瓣那般鮮活。 她跋涉過破曉前泛著霧氣的黛色山谷,卻覺得那浩渺的遠山絲毫不及他眉睫間氤氳的韻致。 她在湖心深處的船上望過漫天星辰,此刻卻覺得他眸色沉沉,猶如深夜里無邊無垠的湖水,而天上的星子,定是揉碎了落在他眼睛里蕩漾著。 夢中縈繞多年的面孔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任誰也會慌亂無措,連呼吸都靜止下來。 阮秋色沒空去想她的夢中人為何搖身一變,成了冷血無情的鐵面閻王,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誰說寧王在戰場上毀了容,是以出入都需要面具遮丑? 那寧王分明是為了盛京道路不至于擁堵,大理寺的門檻不被踏穿,才時時遮住自己顛倒眾生的美貌哇! “阮秋色,”衛珩叫了她的名字,聲音利落清脆,很是好聽,“又見面了?!?/br>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怒意,阮秋色稍稍松了口氣,把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臟下放了一點點。 “草民拜見寧王殿下?!?/br> 衛珩氣定神閑地端詳她片刻,直看得阮秋色心里發毛,才慢悠悠地說:“你可知我為何終日以這面具示人?” “……因為王爺國色天香美貌驚人?”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阮秋色張口就來,暗自給自己的機靈鼓了鼓掌。 衛珩喉頭一梗,咬牙接著道:“本王曾經發過一個誓。凡是看到我面容的人,要么我殺了她……” 阮秋色聽他沉吟之聲,試探著接口:“要么您嫁給……啊不,娶了她?” 那些江湖兒女的話本子都這么寫,她很懂行。 此言一出,衛珩的臉色黑如鍋底。 “……要么我挖了她的眼睛?!?/br> 阮秋色這才注意到衛珩身后的空地上,竟擺滿了刑具。方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美人身上,竟沒有察覺這牢房里陰陰慘慘,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應是大理寺最叫人畏懼的刑訊之所——戒律房。 看著阮秋色呆若木雞的神情,衛珩終于找回一點愉悅。眼神掃過站在阮秋色身后的時青,他涼涼地開口: “還不動手?” “遵命?!背聊艘宦返氖绦l身法快得驚人,阮秋色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手持一把彎鉤狀的匕首立在她面前。 “不不不……不是吧?”阮秋色嚇得一個激靈,“王爺您認真的嗎?” 哪有人因為別人看了自己就挖人眼睛的?就算是皇室貴胄,也不能拿別人的生身性命開玩笑??! 衛珩并不答話,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點欺男霸女的弧度。 “王爺你講點道理,在今日之前,草民真沒看過您的臉??!” 那彎彎的匕首已經伸向了她的左眼,阮秋色駭得踉踉蹌蹌往后退。 “我最喜歡看人在這間房里說謊,因為再狡猾的犯人被這一百零八樣刑具伺候過,也會吐得干干凈凈?!?/br> 衛珩冷笑一聲,從身后擺放刑具的桌案上拿起那幅美人像,擲在阮秋色面前:“可你的謊話這般拙劣,倒叫本王好生遺憾?!?/br> “草民知錯了!”阮秋色知道,所謂夢里見過他的說辭根本無法令人信服,只好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給他磕了個頭,“我要早知道您是寧王殿下,給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私自畫您的像??!” 衛珩的眼皮不耐煩地抬了一抬,侍衛上前扣住了阮秋色的后腦,迫得她仰臉看向衛珩。 她眼睛本就生得圓而大,此刻蓄滿了驚恐,更比平時還要大上幾分。 看著阮秋色可憐兮兮的模樣,衛珩面色越發沉郁:“時青,你手腳太慢了?!?/br> 第4章 讓她哭 “說到當牛做馬,本王倒突然想…… 阮秋色突然明白了魏謙昨日說的“趕緊跑”是什么意思。這寧王絕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夢中人,分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啊。 侍衛手腕一翻,要看那匕首就要刺過來,阮秋色駭得緊緊閉上眼睛,嘴上卻不敢停:“王爺您人美心善大慈大悲饒了草民吧!” “您要我的眼睛也沒什么用??!不如留著草民一雙狗眼給您當牛做馬結草銜環您說東我絕不往西……” 匕首抵上阮秋色的眼皮,她渾身一顫,終于流下了兩行眼淚。 她還有許多想看的美景沒有看呢…… 她才琢磨出十足寫實的畫法,還有很多很多素材沒有畫…… 她還沒名揚畫壇,讓那個人看到呢…… 她的傳奇生涯才剛剛開始,怎么可以變成瞎子呢??? 而且眼睛被挖出兩個窟窿,以后可怎么見人啊…… 阮秋色悲從中來,眼淚流得更兇,直哭得抽噎了起來。 看著她泗橫流的扭曲表情,衛珩這才覺得通體舒暢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