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73節
趙霽道:“三殿下一案,是你們的手筆?” 居云岫承認:“是?!?/br> 趙霽目光里寒芒更盛,聲音也隨之冷峭:“為何?” 居云岫道:“彼此成全?!?/br> 趙霽嗤道:“彼此成全?” 居云岫坦然道:“居胤羞辱心月在先,欺辱恪兒在后,我們聯手殺他,難道不是彼此成全?” 趙霽道:“那為何要嫁禍于我?” 居云岫道:“你誤會了,沒有要嫁禍于你,我們的目標是王琰?!?/br> 趙霽道:“目標是王琰,目的是我,不是嗎?” 居云岫掀眼。 趙霽目光凜然,道:“王、趙兩家積怨多年,陛下遷都以后,為掣肘趙氏,故意提拔王琰做吏部尚書,主管朝臣調動。短短半年,王琰假公職之便,植黨營私,迅速在朝中崛起,同我分庭相抗,盡半御史上書彈劾,陛下卻視若無睹,因為王琰是他親手培植的,用來對付我的一顆棋子。 “你們知道我對王琰懷恨已久,對陛下也存有怨懟之心,于是借三殿下一案,令我蒙冤在先,再設計構陷王琰,讓我以為自己是被王琰所害,想方設法趁機鏟除。而陛下為穩定朝局,勢必又會對王琰一再袒護,如此一來,我恨意更深,怨心更重,你們便有機會乘虛而入,來一場離間大計,讓我心甘情愿地為武安侯府……哦不,應該是肅王府效忠了?!?/br> 趙霽目光攫著居云岫,森然道:“對嗎?” 烈日似火,屋里卻似有雪山崩塌,遍身都是凜冽寒風,扶風臉色當場慘白,按在劍上的手繃滿青筋,延平跟著上前一步,將佩刀向下一壓。 窗前,居云岫眉目冷凝,心知不必再瞞,良久后,道:“那,相爺意下如何呢?” 趙霽眼神既悲且恨:“做夢?!?/br> 一聲甫畢,趙霽收回痛楚的目光,轉身吩咐延平拿人,扶風一劍閃來,護在居云岫身前。 “相爺是準備來一場大義滅親,向您的陛下表忠心嗎?!” 居云岫的聲音從后傳來,穩而清冷,悲而諷刺。趙霽道:“你我情分如何,彼此心知肚明,‘滅親’二字實乃無稽?!?/br> 居云岫道:“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我若有殺身滅門之禍,相爺恐怕也難辭其咎吧?!?/br> 趙霽回頭。 窗前烈日灼灼,居云岫背著光袖手而立,睫羽覆壓下,眼神明亮似雪。 “晉王是相爺親手扶上皇位的人,是何脾氣秉性,相爺比我清楚。居胤一案,他能為所謂朝局偏袒王琰,自然也能再為朝局打壓趙家。相爺就那么有信心,此一舉,可以換來圣心,而非猜忌嗎?” 趙霽眉峰深壓,想到如今波云詭譎的朝局,目光漸狠。 “再說回武安侯。相爺既然已經捅破天窗,窺見真相,就應該能想到,以您那位陛下多疑暴虐的脾性,是斷不會容下一個聯姻叛軍的丞相,以及他背后的士族的。相爺今日告發我,告發肅王府,會是大功一件,但日后統籌北伐,穩坐朝堂之人,一定不會再姓趙。當然,如果相爺只是為晉王社稷,并不在意日后的前程如何,這一番話,就當我沒有說過吧?!?/br> 屋里一剎間靜如冰封,趙霽眸底迸紅,切齒道:“這,也是你嫁給我的目的?” 居云岫不做聲,而沉默已說明一切。 這一場聯姻,目的不止在于利用,還在于拉他、乃至于整個趙氏下水。肅王府造反,便是他趙氏造反;居云岫不清白,便是他趙霽不清白。就算他秉公滅私、檢舉告發,他也要永遠背負“叛軍之夫”的污名、罪名,從此痛失圣心,遠別朝堂。 趙霽悲極反笑,點頭道:“很好?!?/br> 延平正握著刀與扶風對峙,忽聞趙霽下令:“夫人不守婦道,前往漱玉坊私會外男,押回祠堂受審?!?/br> 居云岫瞠目,扶風喝道:“誰敢!” 延平一刀劈去,便在這時,一名扈從突然沖入屋里,向趙霽稟道:“大人,門外截獲一封密信,上面有太歲閣的泥封!” 眾人一震。 趙霽眉頭緊皺,拿過信來,背面果然蓋著青龍圖紋的泥封,拆開一看后,臉龐一瞬間陰云覆壓,眸底閃過驚愕。 居云岫心頭一動,當機立斷道:“奪信?!?/br> 扶風聞聲而動,震開延平直欺趙霽跟前,奪回信后,交給居云岫。 延平想要阻止,為時已晚。 居云岫展開信紙,眼睛如被點亮,再一倒信封,兩支首飾落入掌心,一支是金花果如意簪,而另一支,正是那只造價不菲、失蹤多時的金鑲琥珀耳環。 居云岫掀眼望向趙霽,精神大振。 門扉前,趙霽巍然而立,然而整個人的氣勢再不如先前強盛凌人,那雙箭鏃一般銳利的眼睛也終于不再寒芒刺目,僅是透著震愕、悲憤、悔痛、慌張。 信上所言,正是太歲閣已找到心月。 居云岫道:“相爺還要押我回祠堂受審嗎?” 趙霽眼底通紅,隱忍道:“她人在哪兒?” 居云岫道:“相爺的誠意在哪兒,心月人便在哪兒?!?/br> 趙霽忍無可忍,拂袖間,門邊擺放的一瓶青花瓷轟然碎裂,積水濺濕一地,花枝零落,殘片狼藉。 “大人!” 眼看趙霽憤然離去,延平急忙去追。 居云岫在后道:“恭候相爺佳音!” 嘈雜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不多時,窗外傳來馬嘶聲,一輛馬車朝著趙府方向駛去。 雅間里,針落可聞,扶風驚魂甫定,轉頭看向居云岫手里的密信,直至此刻,才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 “幸好喬瀛的信來得及時,不然的話……” 思及剛才情形,扶風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這一封信前來營救,以趙霽的雷霆手段,他們此刻必然已經成為階下囚了。 居云岫放下手里的信,也暗暗長舒一氣,這封密信的字跡潦草,跟喬瀛平日的風格不太像,想來是他也才剛剛獲悉消息。 幸好,趕上了。 居云岫不敢懈怠,道:“這段時間先不要再聯絡喬瀛,一切事宜,等趙霽表態后再行動?!?/br> “是?!?/br> “去一趟白馬寺?!?/br> 如果璨月順利報信,那此刻琦夜應該帶著恪兒朝白馬寺方向去了,居云岫要前去確認恪兒的安全。 扶風領命。 主仆二人很快走下樓來,掌柜候在樓梯口,沒看到先前一塊跟上去的那名侍女,也不敢問,想著剛才趙霽憤然離去的情形,戰戰兢兢地把人送走了。 漱玉坊外,一輛華貴的馬車靠街停著,居云岫踩上杌凳,不及掀簾,車幔里突然伸來一只大手。 居云岫一驚。 “郡主!” 扶風也一驚,正要去救,那只大手又從簾里伸出來,做了個蒼龍軍專用的“前行”的手勢。 扶風一怔后,這才反應過來,車里藏著的竟是那人。 烈日仍舊曝曬大街,車輪碾壓地磚,朝著白馬寺的方向駛去,燥熱的車廂里,居云岫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你為何在這兒?” 車窗前,戰長林屈膝而坐,仍舊是一襲僧袍,一個斗笠,唇角挑著,笑得欠揍又恣意。 “我不在這兒,你如何回到這兒?” 居云岫一愣,旋即想到剛才那封潦草的信,恍然道:“信是你送來的?” 戰長林聳眉,一臉“不然呢”。 居云岫著實意外,一時張口結舌,想訓的話也沒法訓了。 戰長林就愛看她這個表情,笑了一會兒后,忽然神秘地道:“給你看個東西?!?/br> 居云岫蹙眉,很不想看,偏生對方積極得很,根本不等她回應,話一說完后,摘了斗笠,伸脖過來。 居云岫盯著面前這個黑茸茸的毛腦袋:“……” 第71章 . 別院 “居云岫,你不能這樣欺負我?!薄?/br> 車聲轔轔, 陽光從窗外篩進來,一縷縷地掠過面前黑茸茸的腦袋,居云岫盯著這一頭半指長的黑發, 心底躥開一股麻意。 戰長林因她半晌不動, 抓起她的手, 要帶著她摸一摸。 居云岫慌張地掙開。 戰長林抬頭。 日光里, 居云岫抿緊嘴唇,神情竟是戰長林前所未見的古怪。 一個不太理想的想法在心里閃過, 戰長林唰一下坐直,戴回斗笠。 “不好看?” 斗笠一壓,他那雙眼睛更顯炯炯有神,似有些氣惱,又似有些緊張。 居云岫挪開眼,不回答。 戰長林便知道結果了,失望后, 嘁一聲。 明明是她上回嫌棄光頭手感不好,他才辛辛苦苦地蓄頭發, 結果頭發蓄成, 她又嫌棄了。 戰長林越想越不高興, 道:“以前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夸我頭發好,每次醒來都要撓我頭,不給撓還要生氣?!?/br> 居云岫頰上一熱,瞪回他,偏反駁不得。 她以前的確很喜歡摸戰長林的頭, 原因除他頭發黑亮柔順,摸起來手感確實極佳外,還因他腦袋渾圓, 頭骨生得極好。 居云岫還記得第一次摸他頭時是十二歲那年,他在田里抓泥鰍,頭發散了,便借口手臟,硬跑來找她綰發。她半推半就地應承,結果一摸上他散開的長發,心里就怦然一動,等給他綰完發時,心也給他偷走半顆了。 戰長林從她渺遠的目光里看出回憶之意,悶氣這才消散一些,靠在車窗上,問回正事:“趙霽倒戈了?” 居云岫斂眸:“沒有?!?/br> 戰長林意外,想到趙霽離開漱玉坊時怒發沖冠的模樣,道:“那他撤人是什么意思?” 居云岫道:“暫時息兵?!?/br> 戰長林眉頭一皺。 居云岫便把漱玉坊里的情形具體地給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