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72節
居云岫的手一時僵住。 恪兒的腦袋探過來,大開眼界:“這是誰的字?” 緊跟著便是評價:“好丑?!?/br> 居云岫收起信,一切慶幸這字夠“丑”,夠面目全非, 二則慶幸恪兒還不能認全,回道:“想不想以后寫成這樣?” 恪兒立刻搖頭:“不想?!?/br> 居云岫滿意地摸摸他腦袋, 叮囑:“那就好好練?!?/br> 恪兒便又點頭, 乖乖地拿起筆, 端坐著繼續練字。 居云岫把信交給璨月,叫她跟先前的那些一并鎖起來,璨月走到里間的櫥柜前,拿出一個上著廣鎖的木匣,放信時大概數了數, 今日這封是第十封了。 這一個多月來,每隔兩日一封問候,真的是一次不落。 出來后, 璨月心里感慨,試探著道:“郡主這次也不回信嗎?” 居云岫想到信上的指控,大概能推測出他已經快忍耐到極限了,道:“研磨吧?!?/br> 璨月便知這是要回信的意思,欣慰一笑,應聲后,立刻到案前來為居云岫研磨鋪紙。 午后日光明艷,蟬在窗外聒噪,一聲比一聲放肆,墨香繚繞的屋舍里,一大一小二人并肩坐在案前,提筆鋪墨。 恪兒腦袋又歪過來:“阿娘寫什么?” 跟恪兒所寫的不一樣,居云岫筆尖下的一行行墨跡清雋飄逸,還小小的,一看就叫人挪不開眼。 美極了。 “信?!?/br> “信?” 恪兒脖頸伸長,腦袋快湊到居云岫手邊了。 居云岫推開,繼續往下寫,聽到恪兒說:“我也要寫信?!?/br> 居云岫被他逗笑,問:“寫給誰?” 恪兒沒有說,用毛筆蘸墨以后,在自己那張大紙上畫了一個圓圈。 居云岫起先真沒看懂,后來收到恪兒指腦袋的暗示,才反應過來他畫的是個光頭。 至于這光頭是誰,那肯定就不用多說了。 居云岫啼笑皆非。 “我不會的字,阿娘可以教我嗎?” 恪兒重新抽出一張紙,準備開始寫信了。 居云岫柔聲道:“可以?!?/br> 恪兒抿嘴一笑,鋪好紙后,便要動筆,忽又想到什么,對居云岫道:“阿娘不用教我了?!?/br> 居云岫挑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變卦,轉頭看到他在紙上畫出一個跟他神似的小人兒,再畫出一條小黑狗,恍然大悟。 他竟是要改成用畫的。 居云岫笑,不打擾他,寫回自己的信,寫完后,恪兒那邊也差不多畫完了。 前頭畫的是小小的恪兒以及小黑狗,后面緊跟著畫了個魚錘敲打木魚,最后綴著個蛋一樣的圓圈…… 居云岫似懂非懂:“這是何意?” 恪兒看她果然不懂,臉上明顯有竊喜之色:“不可以說?!?/br> 居云岫著實沒想到他對戰長林竟還有秘密要瞞著她,啞然失笑后,質疑道:“你把信‘寫’成這樣,看信的人能懂?” “能懂?!便赫J真點頭,道,“他很聰明的?!?/br> 這還真是居云岫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那人聰明。 兩封信寫罷,居云岫吩咐璨月取信封來,封裝后,便欲叫璨月拿去給扶風,門外風簾一動,竟正是扶風進來了。 屋里除璨月、琦夜外,沒有其他丫鬟,扶風行禮后,便道:“郡主,您要的那只耳環,喬瀛已經配成了?!?/br> 半個多月前,居云岫在趙霽書房里順走了一只金鑲琥珀耳環,如果她推斷沒有錯,那只耳環應該是心月的舊物,且照單只的情況來看,多半是心月墜湖時遺落的。 如今心月下落不明,他們要想以此人掣肘趙霽,唯一的辦法便是借用這只配成的耳環虛晃一槍,制造已找到心月的假象,以備關鍵時刻留出一條后路,不至于全局受趙霽壓制。 為此,當日順走耳環后,居云岫立刻吩咐璨月把耳環交到喬瀛那里,請匠人先畫下圖紙,然后再送回耳環,由喬瀛拿著圖紙再找匠人秘密打造。原以為此事耗時三五日便能成功,可誰想心月的這一只金鑲琥珀耳環非但造價不菲,材質難求,工藝更十分精巧,以至于這一忙就是半個月。 不過,總算是配成了。 居云岫先把回信一事按下,道:“東西在何處?” 扶風道:“漱玉坊近日新上市了一套金鑲玉頭面,喬瀛已派人以郡主的名義定下,并把那只耳環藏在了錦盒底層,郡主買下頭面后,便可拿到耳環了?!?/br> 最近趙霽的人盯扶風盯得越來越近,許多物品的交接都被迫換了更隱蔽的方式,居云岫點頭,又問趙霽人在何處。 扶風道:“今日下朝后,趙大人應邀到刑部尚書大人陸明義府上做客,應該要夜里才會回府?!?/br> 既然如此,那現在動身便是最妥當的選擇了,居云岫道:“琦夜在府里守著恪兒,璨月跟我走一趟?!?/br> 二人應是,居云岫吩咐扶風備車,當下朝漱玉坊去了。 漱玉坊在走馬街,也就是齊福齋斜對面的那一家銀樓,專面向洛陽各大貴人制作、出售金銀玉等各類飾品,圣人遷都后,生意便越做越大,據聞居桁的太子妃王氏就多次光顧過這家店鋪,買走不少新品。 居云岫一行抵達時,正是一天里最炎熱的時候,店鋪里客人并不多,璨月向掌柜道明來意,掌柜笑道:“早上貴府派人來定下后,奴家就一直給夫人留著,夫人樓上請,奴家這便去取來?!?/br> 漱玉坊二樓有雅間,專用來接待像居云岫這樣的貴客,上樓后,很快又有丫鬟送來茗茶、點心,順帶再呈上一本新品的畫冊。 居云岫憑窗而坐,抿了一口茶,翻開畫冊,猜測首頁的那一套金累絲鑲羊脂玉頭面便是喬瀛派人定下的新品,雖然色澤不錯,然而款式相當繁復,如果是居云岫自己選,估計首先排除的便是這一款。 璨月看出居云岫的心思,忍俊不禁:“喬將軍到底是個粗人,不懂怎樣給女人挑首飾,郡主別見怪,這一套要是不喜歡,日后送人便是?!?/br> 居云岫翻開下一頁,想到以前喬簌簌對喬瀛的介紹,道:“他那樣愛養花,怎會是個粗人?!?/br> 璨月不懂這一句調侃是何深意,扶風笑著解釋道:“喬將軍選擇這一套頭面,應該就是看中它足夠復雜,藏耳環時可以有所遮掩,而且頭面越復雜,重量越重,藏只耳環進去,也不會被人發覺?!?/br> 璨月恍然大悟,一時又是自慚形穢,又是暗暗欽佩。 說到喬瀛,居云岫想起一事,順便道:“喬簌簌那邊如何?” 扶風眼波微動,回道:“護送的侍衛已返回,據他說,喬姑娘一路上都很乖,回家后,從不到外面玩耍,每日都足不出戶,就盼著太歲閣的消息?!?/br> 當時太歲閣許諾的是三月之期,這期限,眼看就要到了。 居云岫沉吟道:“要重新想個法子了?!?/br> 雅間里一時陷入沉默,扶風、璨月也垂下眼,想著后面要如何穩住喬簌簌。 門外遲遲沒有腳步聲,居云岫率先反應過來,目光掠向雅間外。 掌柜的這套頭面,未免拿得有些太慢了。 漱玉坊大堂,一眾伙計、丫鬟垂首而立,前所未有地規矩,只有掌柜仍然喜笑顏開的,捧著一個錦盒給面前人呈上。 “相爺請看,這便是夫人要的頭面,乃敝店重金打造的一款新品,襯著夫人的美貌,實在是相得益彰?!?/br> 柜面前,趙霽身著絳紫色九章紋官袍,身形肅肅,氣度凜凜,收到錦盒后,并不多看一眼,只對身后的延平道:“查?!?/br> 一聲令下,延平立刻上前,劈手奪走掌柜手里的錦盒,放在柜面上,里里外外地搜查起來。 掌柜大驚:“相爺,您這是……” 一支支金釵、金鈿散落在柜面上,掌柜又是心疼,又是心焦,偏生不敢阻止,正驚愕,延平突然倒抖錦盒,“砰”一聲,一樣物什從底層掉出。 眾人定睛看去,竟是一只金鑲琥珀耳環。 雅間內,居云岫眉心顰蹙,便欲派扶風到外面查看情況,忽聽得窗外傳來鷓鴣叫聲,兩短一長,聲音響亮。 扶風聞聲一凜,聽出是喬瀛派人傳來的信號,推開窗戶一看,驚見一行扈從正在包圍漱玉坊,驚道:“郡主,有情況!” 居云岫轉頭望向窗外,心念疾轉后,對璨月道:“你立刻回趙府銷毀我臨摹那些的奏折,再叫琦夜帶著恪兒離開,快!” 璨月心頭疾跳,心知情勢緊急,領命后,從雅間另一側檻窗越窗而出。 便在這時,雅間大門“轟”一聲被人推開。 居云岫、扶風二人掉頭望去,對上一雙玄冰般凜冽的眼睛。 第70章 . 密信 “相爺的誠意在哪兒,心月人便在…… 窗外赤日炎炎, 屋里卻似朔風卷裹,氣氛凝凍如嚴冬一般,趙霽眼神陰鷙, 一步步走向居云岫, 周身散發著一觸即發的怒意、殺意。 居云岫能聽到胸腔里狂跳的心跳聲, 然而此刻她不能慌亂, 越是危急之時,越是要沉著鎮定, 唯有如此,才有機會反戈一擊。 居云岫怫然道:“相爺這是做什么?” 趙霽眼神更冷,手里拿著一個錦盒,反問道:“我也想問,郡主這是做什么?” 說話間,錦盒被他拍在案幾上,居云岫低頭, 看到打開的錦盒里擺著一套金鑲玉頭面,而頭面上, 赫然放著一只金鑲琥珀耳環。 扶風看在眼里, 思及近日種種細節, 心知已中圈套,面色不住發寒。 居云岫目光從錦盒里的耳環上撤開,這檔口,屋外再次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應該是趙霽派扈從包圍了二樓。 心底的猜測逐漸被證實, 居云岫撩眸,對上趙霽鋒利的雙眼。 趙霽道:“回答我?!?/br> 居云岫反詰道:“相爺都做到這份上了,還需要我的回答嗎?” 趙霽目光既悲且恨:“有些伎倆用一次管用, 用第二次時,就未必了?!?/br> 居云岫抿唇,眼底凝出霜雪。 上次在馬車里,他的質疑擲地有聲,她能避開,靠的并不是所謂避而不答的伎倆,而是他沒有證據??墒茄巯?,他設局擒拿,人贓并獲,她又如何還能靠那些似是而非的態度、措辭全身而退? 她甚至都不清楚他設的這個局究竟有多大、有多深,究竟有沒有查到喬瀛頭上,有沒有暴露太歲閣、蒼龍軍。 深吸一氣后,居云岫道:“相爺棋高一著,我認輸,有什么話,請問吧?!?/br> 趙霽是虛是實,眼下無從探起,這種情形里,擅自坦白極有可能再次中計,最安全的選擇便是讓他發問,自己暴露深淺。 趙霽越過一切細節,直切要害:“何時跟他聯絡上的?” 居云岫沉默少頃,回答:“奉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