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71節
她想笑,可是眼淚卻落下來,順著眼尾浸入鬢角。 秦岳忽然站起來,走到她身畔。 他身形竟是這樣的高大,站起來后,一大團陰影籠罩著她,可是這陰影并不使人壓抑,反倒使人心安。 因為他說: “莫哭,我答應你就是了?!?/br> 漁船順著南湖的一條支流離開洛陽,兩日后,抵達四十里外的平峪鄉。秦岳每日捕魚,賣魚,烹魚,烹得最多的是滋補的鯽魚湯。 心月心里慚愧,喝到第三日時,沒臉再叨擾下去,對他說:“多謝,我走了?!?/br> 他沒多說,只問一句:“去哪里?” 去哪里? 心月也在心里這樣問自己,問完以后,空茫茫一片,沒有答案。 秦岳明白了,坐在船頭剃魚鱗,道:“想到再去吧?!?/br> 心月望向他,他屈膝坐著,夕陽鍍在他身上,肩膀寬闊,背脊筆挺,令他看起來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這次做的不再是鯽魚,是洛陽名菜蔥扒虎頭鯉。 心月知道他有廚藝,可吃到今日的這餐佳肴,才知道他在烹魚一事上有多厲害。 “你廚藝真好?!?/br> 晚霞綴著天幕,倒映在船外的碧波里,二人坐在船頭用膳,心月吃著碗里的魚,忍不住夸贊。 秦岳回:“我還會釀酒,我釀的酒更好?!?/br> 他一向寡言,卻突然說這樣自夸的話,心月不由一笑:“可惜我不能喝?!?/br> 秦岳看向她孕肚,不以為然:“生完就能喝了?!?/br> 第68章 . 信物 “我去一趟洛陽?!?/br> 脈脈余暉漫射在酒香四溢的店鋪里, 微塵浮游,似那日船畔的粼粼波光。心月想到后來的情形,眉梢溫柔, 再一想眼前的境況, 蛾眉又深深顰蹙。 戰長林道:“后來你二人日久生情, 便做了夫婦, 跑到長安城里來賣酒了?” 心月嫣唇微動,似想再解釋什么, 可最后又沒有,只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軍爺要沒有別的事,便請回吧?!?/br> 戰長林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道:“你剛剛說,云雀是奉趙霽之命推你下船的?” 思緒再次被帶回那個暴雨夜, 心月眼底明顯一黯,哀聲道:“是?!?/br> 戰長林道:“你自己信嗎?” 店里驀然一靜, 心月沉吟良久, 道:“信不信, 都不重要了?!?/br> 戰長林左邊眉毛一挑。 店鋪外傳來爭執聲,是副將在喝令秦岳,心月從圈椅上站起來,擔憂地望向窗外,戰長林道:“稍安勿躁, 最后一件事,辦完就走?!?/br> 心月不解道:“還有何事?” 戰長林道:“夫人身上可有什么信物是能證明自己身份的?” 心月一凜。 戰長林目光銳亮,不給人拒絕、質疑的余地, 心月咬住下唇,知道自己或已成為武安侯用以對付趙霽的一枚棋子,胸口漫開寒意。 “墮船后,我身上僅有一只金鑲琥珀耳環,一支金花果如意簪,后來為盤這店鋪,全都當了?!?/br> “當到哪兒了?” 戰長林步步緊逼,心月退無可退,蹙眉道:“城西拱辰街,恒成典鋪?!?/br> 戰長林點頭,終于從椅子上起來,臨走前,又駐足道:“趙霽應該認得夫人的字跡吧?” 心月原本放下的心再次一懸。 戰長林站在柜臺前,翻開柜面上的一本賬簿,簿上的一行行簪花小楷柔美而清麗,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戰長林撕下一頁,翻開背面,遞給心月。 “勞駕,給趙霽寫一句話吧?!?/br> 心月心亂如麻,目光幽怨糾結,不肯動。 戰長林道:“秦夫人,人在屋檐下,是要低頭的?!?/br> 秦家酒鋪外,薄暮冥冥,不少路過的行人駐足在街頭,盯著門口一幕竊竊私語。 良久后,店門打開,一個身形頎長、奇裝異服的男人打簾而出,面具底下的一雙眼黑似曜石。 “這人怎的這副打扮,當真是侯爺的人?” “你瞧瞧那車上的車旗,錯不了,這人就是侯爺的手下,且看那一身氣度,恐怕職位還不低?!?/br> “聽說太歲閣閣主上陣殺敵時,臉上就戴著一塊面具,該不會此人就是……” 街頭百姓的議論聲一句句地傳入秦岳耳里,他臉上的肌rou繃得更緊,然而眼睛里的怒意和堅定沒有改變。 戰長林出門后,對上這樣的一雙眼睛,笑了。 “貴店的酒的確不錯,比洛陽的那些爽口多了,愿日后客源不斷,生意興隆?!?/br> 秦岳目光凜然,越過戰長林走入鋪里,看到心月好端端地坐在圈椅上,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再望時,戰長林一行已登車離去。 人潮散開,一輛雙轅馬車朝著肅王府的方向繼續前行,及至前一個岔路口時,戰長林道:“去城西拱辰街?!?/br> 副將一怔:“副帥不看宅子了?” 戰長林原本是打算在肅王府附近買一套住宅定居的。 戰長林找到心月,乃是大功一件,心里不知多得意,哪里還顧得上新宅的事。 “先到恒成典鋪,找心月典當的首飾?!?/br> 副將恍然,也大概猜出戰長林的意圖了,吩咐車夫拐彎朝城西駛去。 日影從西邊射來,透過車窗,照射在手里的簿紙上,戰長林看著心月寫在上面的一行小楷,想到此刻尚在滿洛陽尋人的趙霽,忍俊不禁。 誰能想到,被堂堂相爺瘋狂尋找的侍妾心月如今竟已另嫁他人,在這長安城里立業成家了? 要是趙霽獲悉真相,再親眼看到心月寫給他的這一句話,估計要當場氣死吧? 戰長林咧開嘴笑,笑完,驀地又想到一事,對副將道:“洛陽還沒有信來嗎?” 副將心知問的是居云岫的回信,想到這段時間他隔三差五寄去的那些“家書”,尷尬道:“沒有?!?/br> 戰長林收起簿紙,有些不信:“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你都沒留意?” 副將矢口否認,道:“或許……是郡主那邊事情太多,還來不及回信?!?/br> 這話聽著有些安撫的意味,戰長林皺眉,怪不痛快的。 三殿下居胤一案他一直在關注著,目前嫌疑最大的王琰仍處被羈押的狀態,貴妃稱病不起,晉王一怒之下,大肆誅殺侍從。喬瀛當初在背地里做手腳,靠的主要就是居胤自己的那些內侍,眼下人都已經給晉王殺了個干干凈凈,暴露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 所以,居云岫那邊的事情應該不會太多才是。 “我看八成就是你偷懶,要是今日回去給我查到信件,看我不扒你的皮?!?/br> 戰長林語氣里戾氣明顯,副將哪里還敢再反駁,鵪鶉似的,不再吱聲。 這一夜,回到承慶殿后,戰長林果然親自到奚昱那里查信去了。 太歲閣雖然是戰長林親手創建,閣主也的確是他,但實際掌權者一直是居松關,負責各大分舵信件往來的,則是他身邊的奚昱。 一般情況下,拿到各地送來的重大情報后,奚昱會先呈交給居松關過目,等居松關批復后,再第一時間將情報及居松關的指令轉交給戰長林。如果各分舵送上來的信件是答復戰長林的,或直接標記有“閣主親啟”之類的字樣,則奚昱會派人將信件原封不動地轉送到他手里。 比如,居云岫寫給他的回信。 在書房里翻找近半個時辰后,戰長林頹然地站在書柜前,把自己那顆可愛的毛腦袋撓了又撓。 奚昱守在他身后,黯然一嘆。 “如果郡主有回信,我一定會派人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公子手上的,這一點,公子不該懷疑?!?/br> 戰長林本就窩著一股火,聞言更惱,腦袋都快撓禿了。 從離開洛陽起,他就每隔兩日給居云岫寫一封信,居云岫居然一封信也不回,他實在想不通。 照理說,那次洞房夜恩愛后,他們便算是重修舊好了,雖然居云岫嘴上硬不承認,硬說還沒有原諒他,可是他知道,她心里熱乎乎的,早就對他舊情復燃。 可是既然如此,她如今又為何不愿意給他回信呢? 戰長林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趙霽,精神一陣緊繃。 “梁昌進這件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戰長林突然回頭,盯著奚昱問道。 奚昱一怔后,回是。 戰長林立刻:“我去一趟洛陽?!?/br> 奚昱:“公子!” 戰長林說走就走,腳下生風,一臉正氣:“辦正事!” 第69章 . 耳環 “郡主,有情況!”…… 這日午后, 居云岫又收到了戰長林寫來的信。 信仍舊是由璨月送來的,送時,居云岫正陪著恪兒在屋里練字。最近天氣太炎熱, 到午后時尤甚, 居云岫便不再允許恪兒到外面玩鬧, 要求他坐在案前溫習先前先生教過的功課。 說是功課, 其實也就是《三字經》《千字文》里一些最簡單的字。 指點完恪兒練習的一張大字后,居云岫這才拆開案上的信函, 抽出信來一看,饒是事先有所準備,也還是有當頭一棒之感。 因信上只有三顆“狂草”,明明白白地寫著執筆人的指控—— 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