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70節
成國公家大兒媳婦心里亦是鄙夷:偏偏在自己府上鬧了一出。 今兒個太后娘娘出宮燒香,誰知忽然來了興致要在成國公府上瞧瞧。 老夫人不敢怠慢,忙拜見太后娘娘。 三少爺謝寶樹恰好在老夫人跟前剝蓮子,便說起荷葉涼風,又笑著說這時節最好登高喝茶,聽遠處荷塘里歌聲渺茫。 太后娘娘來了興致,謝家便請太后娘娘去家里的戲樓上去,誰知竟然鬧出了這么一出。 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會不會因此掃興。 她顧不上多想,便忙命令下人將侯夫人主仆二人“請”出府里。 此事在臨安城里掀起了大波瀾,這幾天誰家筵席上談得都是此事。 侯夫人賭博、侯夫人變賣家產。 件件都是聞所未聞。 這還不算,侯夫人歸家第二天便有一群百姓往永嘉侯府門口去哭求。 再仔細一問,原來永嘉侯府在外面放印子錢,逼死打殘了不少百姓,還叫不少人家破人亡。 從前那些人迫于永嘉侯府權勢不敢訴苦,如今永嘉侯夫人遭到太后斥責之事傳開,百姓便不再害怕,索性將此事公之于眾。 ** 曼娘坐在竹簾子后,聽著外頭的喧鬧,慢條斯理舀起一勺荸薺甘蔗水喝下去。 甘冽、清甜。 像是那等待已久的復仇。 第六十三章 莼菜響螺薈 侯夫人兩世都貪得無厭鼠目寸光。 嫁進高門后, 面對命運陰差陽錯的饋贈不但絲毫沒有感激惜福之意,反而虐待繼子、收斂財富。 執掌侯府資產后她更是將府里賬面上的銀錢私自挪走而后在外頭放印子錢。 為了收回印子錢,她沒少指使底下的人在外頭作惡, 這不,那些被坑害的百姓便來侯府門口哭訴。 有人是家里人被逼死,有人是被扒了墻, 還有人被擄走了女兒。 侯府外頭的人越聚越多,百姓們紛紛指指點點: “誰能想到侯府是這般行事?” “是啊, 這么富貴了, 居然還要盤剝平頭百姓?!?/br> “也不給自己積福?!?/br> 曼娘聽著外頭那些議論聲, 眼中一派清明。 前世侯夫人是運氣好, 遇上她這么個兒媳婦。 當時卻不是因著賭博, 而是侯夫人的親生兒子游伐犯了過錯被江寧府羈押。 侯夫人便如這次一般將主意打到了印章頭上,她拿著侯府私章威逼小吏。 誰料那小吏是個剛烈的, 他非但不放人,反而將私章拿下, 預備呈送到了上級官員處找人彈劾永嘉侯府。 小吏的同僚卻是恒家酒樓里從前資助過的一位學子,他知恩圖報, 將這消息告知了曼娘。 曼娘那時候還待永嘉侯府上下如親人。 婆母有難, 做兒媳的自然不能視而不見,她便大包大攬要幫婆母處理此事。 她便拿出大價錢買了厚禮, 親自上門去給小吏賠罪,這才打動了小吏將私章送回。 只不過曼娘拿到私章的那天, 剛興沖沖踏進侯府就被侯爺叫走。 原來這時候侯爺發現私章丟了,他罕見動怒,在堂前喚來家里諸人。 曼娘在那時候才知道這枚私章不僅是侯府上下錢糧調度的憑證,更是先皇寵幸永嘉侯府的象征, 是皇權收復故土的渴望。 當時北地風云又起,朝堂上主戰派和主和派兩黨紛爭不停。 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此事做文章,只怕永嘉侯府的地位都要不保。 侯爺愁眉緊縮,全家人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曼娘一臉笑意將印章拿出來:“爹,娘,你們瞧這是何物?” 侯夫人在最初的錯愕過后立即反咬一口:“你這孩子,平日里淘氣也就罷了,將印章拿來作甚?唉,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一點規矩都沒有?!?/br> 曼娘驚愕不已,跪在堂前一五一十將事情原由說得清楚。 侯夫人卻不打算認賬,指天咒地地說毫無此事,是兒媳婦編來污蔑她的。 曼娘這時候才看清楚侯夫人的真面目,她命丫鬟將自己購買禮品的賬冊取來,又將車夫喚出問話,終于證明了自己清白。 可是侯夫人這時候卻哭著喊著說一切都是曼娘設的局。 她顛倒黑白說是曼娘買通了小吏,故意扣押侯府二少爺,還叫小吏哄騙自己將私章拿出。 為的就是在侯爺跟前做局害自己。 她哭得梨花帶雨,又是要剪發做姑子又是涕淚橫流。 侯爺即便是清楚事情真相是如何也無法懲罰侯夫人,畢竟是多年的枕邊人,難道還為了個不貼心的外人懲罰自己妻子? 最后還是游征鐵青著臉將曼娘扯回自己院中。 當時曼娘滿腹委屈,可游征卻鐵青著臉斥責她為何要幫助侯夫人和游伐。 正可謂兩頭不是人。 前世沒做局卻被冤枉成做局害人,是以這輩子曼娘便想圓了前婆母這個心愿。 她早就猜到了侯夫人拿著侯府私章威逼他人的心思,便適時托白歌闌在賭坊巧遇她。 而后又通過謝寶樹拿到謝家的請柬進了國公府。 謝寶樹對自己家了如指掌,主動請纓將主舞臺設置在了國公府的戲臺子上。 太后娘娘進了謝家看似偶然,卻是因著當時有位她信重的太妃說謝后待婆婆孝順,不若去她娘家給她做做臉。 太后便欣然允諾,帶著謝后回了國公府。 等太后斥責侯夫人的事情傳出去后,曼娘又將牧傾酒從前給她的證人證據都請來,叫他們在永嘉侯府門前大鬧。 前世侯夫人動用私章曼娘幫她贖回來,挪用家財放印子錢財大氣粗的曼娘用嫁妝幫她彌補上虧空,卻仍舊落不得任何好,倒要看看今世她當如何。 曼娘放下碗,慢條斯理望向背后的永嘉侯府。 侯府內果然如她猜想亂作一團粥。 永嘉侯爺穿戴一身朝服,正要往外走,立刻被游伐抱住了大腿。 游伐凄凄切切喊:“爹爹,不可??!” 永嘉侯爺氣得一腳將兒子踢開:“滾開!” 他一頭青筋暴起,指著跪在院中的侯夫人對兒子喊:“你知道你娘這回犯的什么錯嗎?!如今北地風聲緊張,倘若被官家怪罪下來,我們削爵只怕還是小的!” 聽見要削爵,游伐縮了縮脖子,有些許的猶豫。 永嘉侯爺冷笑一聲,正待要走,卻聽旁邊的女兒游蓮哭喊:“爹,您若是休了娘,叫娘如何自處?” 侯夫人釵環盡卸,臉龐煞白。 侯爺卻冷冷一笑:“如今再擺那套蓮花出水狀卻無用了,這京城誰人不知你在外放印子錢還要買賣侯府私章?真是侯府幾輩子人的臉都丟盡了!” 游伐哭得哀哀切切:“爹,娘也是為了我們,爹將一切都交給了大哥,我們手里窘迫,娘是為了我們一兒一女謀劃……” 他不說還好,一說永嘉侯爺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又給了自己兒子一腳:“你個孽畜!” 侯夫人則一把拉過自己的兒女,低聲勸說:“如今你爹休了我再去宮里請罪,官家或許還能饒我們侯府一次,我被送到鄉下好好度日還能得了性命,有你們兄妹接濟自然也能平安。倘若侯爺再不動,官家將我們侯府削爵為平民,到時候只怕闔家上下都要被人欺凌至死?!?/br> 一番利害關系說下來,一兒一女果然不再吵鬧。 游征也跪在當地,只不過他眼中毫無悲痛之色,只是滿腦子都在思慮: 他固然與這位繼母不對付,可面子上都是和和氣氣,畢竟永嘉侯府也是他的臉面。 此事斷然不像是討好他的人所做。 看上去處處是巧合,可游征縱橫捭闔許多年早就不相信世間有什么巧合。 是誰想侯夫人倒臺呢? 他皺起眉頭。 …… 永嘉侯親自打開大門,世子主動請纓去安撫門口的百姓。 他說話不疾不徐,又當眾將印子錢的賬本一把火燒了,還親自許諾要彌補那些受害者,總算平息了民憤。 而永嘉侯則快馬加鞭趕到了大內。 他神色沉痛負荊請罪,又說已經休妻,自己治家無方,還請官家責罰。 官家勃然大怒,不愿接見永嘉侯,令身邊的小黃門專程去斥責永嘉侯,還下令將侯爺爵位削為伯位,更削減俸銀三年。 永嘉侯府變成了永嘉伯府,朝中人都知道從此永嘉侯府便要落沒下去了。 游征的日子也不好過,知道消息的太子特意將他叫了去,斥責一番: “后宅不寧,你又如何平天下?” “如今你爹的名聲不好,連帶著你也不能為孤所用,這便是你為孤做的好事?!” 游征有些心神不寧,他想起在夢里曼娘將家宅打點得妥帖安寧。 他每每歸家來只覺家里是可供休憩的港灣,卻從未想過原來這些都不是憑空而來的。 倘若夢境是真的話,曼娘嫁給自己困于后宅,每每要對付那位不省心的繼母,想必很難吧? 可她一句抱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