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69節
原來是走錯了的賭徒,侯夫人混不在意,她此時也沒有心思與她計較。 誰知那女子身形頓了頓,眉目瞥過印章:“這枚青田石倒是罕見?!?/br> 石婆子下意識縮縮手,要將印章掖起來,誰知侯夫人咳嗽一聲,示意她交到自己手里。 旋即托在手里遞過去,笑道:“小娘子好眼力,這可是祖上傳下來的青田石?!?/br> 那女子便湊過去瞧了半天:“質地細膩,紋路清晰,膏體豐潤。你這個怎么賣?” 侯夫人道:“那便要細細談一談?!鳖櫜坏檬抛又浦沟难凵?。 女子裝沒看見,笑道:“青田石出自北地山中,如今被賊人所占已經無法開采,市面上流通的皆為前朝遺物,是以有價無市,不知出價四百兩可否?” 侯夫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頓了一頓。 女子像是怕她不想賣一樣,又咬咬牙加價:“五百兩可好?” 說罷笑道:“你可不能再加價了,你這石頭固然貴,可我拿去還要削平上頭印章換成我的章,只怕還要再薄一層?!?/br> 侯夫人這些年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青田石的貴重,再一思量永嘉侯侯府私章只不過調度府內銀錢用度而已,便是賣了回頭說丟了再刻一枚便是。 何況府內上下她是當家夫人,下令不認原先那私章便是,也斷然不用擔心這女子用私章去調用侯府銀錢糧物。 因而顧不得石婆子一個勁使眼色,點頭道:“那便成交?!?/br> 女子拍手笑道:“還是夫人爽快,只不過我一時半會拿不出這許多銀錢,要籌備個七八日?!?/br> 侯夫人一聽也在理,京中貴人雖多,可后宅女子一時三刻就能拿出五百兩銀子的也不多。 是以應允。 女子便笑:“十日后成國公府上有一場賞荷會,我們便在那里見吧,銀貨兩訖?!闭f罷便告辭離開。 永嘉侯夫人直到回到侯府仍然有些興奮得腳不沾地。 誰能想到她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個大麻煩呢? 石婆子則憂心忡忡:“夫人,這女子也不知什么來路,怎能相信?” 侯夫人不以為然:“反正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難道還怕她耍什么花招不成?” “可……”石婆子總覺得內心惴惴,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發生,“夫人,她不問您是誰,就怎的篤定我們能進成國公府賞荷會呢?” 侯夫人不屑:“你個老貨,年紀大了就怕東怕西。她穿著打扮非富即貴,看我們也是如此,自然便能猜出我們有這能力進賞荷會,何況我們手里有青田石,若進了賞荷會也能佐證我是貴人出身,青田石是真?!?/br> 一時之間越想越真,竟絲毫不把石婆子的勸告放在心上。反而興沖沖叫人重新做個私章。 又撒謊說府里的私章被她弄丟了,如今暫且拿一枚新章來代替,原先那印章便不作數。 府里上下自然聽從。 侯夫人便越加得意,只等著十日后買賣。 待到十日后,成國公府。 侯夫人剛落座,便有個小丫鬟小聲對她說:“適才有位jiejie托我捎話:說是去南邊的戲臺子見面?!?/br> 窗外南邊方向隱約可見一座戲臺,侯夫人點點頭。 成國公府的荷花宴設在池塘邊,侯夫人帶上石婆子趁著諸人游園之際便往南邊而去。 成國公府的戲臺不同旁人家,是石頭壘成,周圍眾星捧月般建造了半圓狀的二層小樓。 侯夫人從前也來過這里聽戲,只不過尋常聽戲時那小樓門窗打開,她們坐在樓內喝茶看戲,日頭曬不到,格外愜意。 今日那些小樓門窗緊閉,侯夫人也混不在意。 卻見上回所見的女子站在戲臺子中央,見侯夫人來了她喜出望外。 侯夫人也心里一松。 再四下打量,不得不說這女子挑得位置不錯: 戲臺子被半圈小樓圍著,背后又有搭好的帷幕遮擋,可以說閃身進了舞臺中央外頭便絲毫瞧不見這里的場景。 她被石婆子攙扶著走到戲臺中央。 那女子笑吟吟行了個禮:“當日所說的交易,不知侯夫人還認嗎?” 侯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睆膽牙锾统龊砂?,而后將里頭裝著的青田石印章倒出來,捧在手里讓她欣賞。 女子贊嘆一聲:“這青田石著實樸厚?!?/br> 自己也從懷里掏出手帕,一層層打開自然是幾張銀票。 侯夫人一見銀票神色都激動起來。 有了這些銀票,她便可以平上府里的賬冊,給下人發月錢做衣裳,將繼子的嘴堵死。還能彌補自己墊進去的那些私房錢。 她按捺不住激動,正要伸手去接過銀票,誰知女子忽得說一聲:“慢著!” 侯夫人困惑抬頭。 女子皺著眉頭:“不對啊,上回我當你這章子是名章,如今湊近了看怎的上面隱約寫著什么堂?” 眼看生意就要做成,侯夫人耐著性子講解道:“上面刻的乃是朔北堂三字?!?/br> 女子將手里的銀票收了回去:“倘若是名章,我自然買的,可若是堂號……” “尋??塘四衬程玫挠≌露疾缓唵??!彼q豫一下:“夫人穿得金尊玉貴,可畢竟是女兒身,焉知這印章不是夫人偷拿家里的?” 她縮縮脖子,似乎很是害怕:“倘若是重臣顯貴的,到時候報失,捕快們尋到我府上問罪,到時候我可說不清?!?/br> 侯夫人忙解釋:“不會,我豈會哄騙與你?說是賣與你就是賣與你?!?/br> 說罷便將印章拍到她手里:“這塊朔北堂的私章以后就歸你,我若是反悔就遭受天打雷劈!” 臨安城里百姓看重賭咒誓言,一般不會輕易違抗。 女子露出點笑,將銀票也遞了過去:“你且對對?!?/br> 侯夫人一張一張數的心花怒放,女子也摩挲著青田石印章愛不釋手:“夫人,我失禮多說一句,以后可莫要再去吉祥賭坊那種地方賭錢了?!?/br> 一張張銀票貨真價實,握在手里踏踏實實,侯夫人笑逐顏開,心緒松動時漫不經心應了句:“賭輸一次已經夠我心慌得了,可萬萬不敢去賭第二次了?!?/br> 誰知這時槅扇嘩啦一聲,太后娘娘怒不可遏推開窗欞: “石氏,你可知罪?!” 侯夫人一楞,抬起頭來,卻見戲臺周圍小樓紛紛推開窗來。 窗后站著今天來出席賞荷宴的諸多貴人,眾星捧月般圍著當朝太后和謝后婆媳兩人。 侯夫人身子骨一軟,滑溜到地上。 隨即兩人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請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臉色鐵青:“堂堂永嘉侯府夫人,居然買賣家中私章,還在賭坊里賭博?” 侯夫人腦子轉得飛快,拼命擠出幾滴淚珠:“臣妾冤枉,這章子閑著也無用,恰好這位小娘子瞧中喜歡,便想贈與她?!?/br> “哼!你當我們沒聽見么?”太后神情冷冷。 侯夫人抬起臉還想辯解一二:“這戲臺子離著小樓老遠,太后娘娘或許是聽錯了也尚未可知?!?/br> 旁邊的成國公夫人嘆息:“侯夫人這話可不對,我家這戲臺子是特意建造成天圓地方,不拿木頭而用石頭搭建,為的就是擴音極好,每每唱戲時格外響亮,聽得一清二楚?!?/br> 侯夫人張大了嘴巴,她卻不知成國公府上的戲臺還有這功效。 貴婦們一個個鄙夷打量著石氏,成國公府的戲臺子滿臨安聞名,誰人不知? “我們這么多人在這里聽得清清楚楚,莫非還能冤枉了你不成?”謝后搖搖頭,“倒是你事到如今還污蔑太后娘娘,該當何罪?” 眼看罪行無可掩蓋,侯夫人腦子轉得飛快,她捂臉哭泣:“娘娘,我是實在沒法子,家中銀錢周轉不繼,我又沒有嫁妝,只好變賣這私章出來賺取些銀兩度日?!?/br> 話音落了貴婦人們中倒有片刻的安靜,京中有些勛貴人家過不下去也會暗地里變賣祖產,這算不上什么新聞。 想到這里倒對這個侯夫人有些許的同情。 誰料太后面無表情:“你那些伎倆打算糊弄哪個?永嘉侯寶刀未老領著俸祿,你家游征又為朝廷效力,加上國公府的俸薪和祖產,怎么就要到變賣祖產過活的地方?” ? 貴婦們恍然想起來,對啊,一般家道中落的貴人才會變賣祖產,這永嘉侯府算不上是風頭正盛也是春風得意,那里就用的上變賣祖產了? “你或許是覺得我多管閑事,你愛變賣便變賣與我何干?可涉及朔北堂印章,我便不得不管?!碧笠姾罘蛉藛】跓o言,命令奴仆將那印章拿過來。 女子恭恭敬敬遞上印章,可也迅速從侯夫人手里抽走了銀票。 太后沒看見一般質問侯夫人:“你可知道這印章是何物?” 這回永嘉侯夫人不敢撒謊,只能老老實實作答:“是我侯府調度內宅的私章?!?/br> 太后搖搖頭:“是,也不是。永嘉侯老侯爺你公公待先皇忠義,先皇得了一塊難得的青田石想賞賜給他,他卻跪下求先皇刺字朔北堂三字,以提醒自己要為朝廷收復北地?!?/br> 時代變遷,永嘉侯府上下已經不記得這事,侯夫人也是目瞪口呆,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 太后不再看她:“可憐永嘉侯老侯爺忠心赤膽,后人竟如此昏聵。賭博不說,居然變賣祖產……” 侯夫人百口莫辯,腦海中一片亂麻:賭博、而后賭輸、遇見那女子,所有的事情在腦海里流轉…… 對!一定是那女子干的! 她眸中忽然現出一絲清明,指著對面的女子竭斯底里控訴:“太后娘娘,是她!是她設局陷害我!” 那女子無奈起身:“太后娘娘明察,這侯府的秘密我個外人又豈會知道?” 成國公夫人則對侯夫人道:“這女子是永壽郡主之女,金尊玉貴,平日里深入簡出,熱愛金石,又豈會著意陷害你?” 一聽是永壽郡主之女,皇親國戚,諸人了然,自然不敢多問。 侯夫人猶不放棄,大喊大叫道:“是她,就是她,是她騙我來這戲臺子!” “行了!”太后沉聲道,“這事就此定論。這永嘉侯爺也是該清理門戶了?!闭f罷便厭惡地一拂袖,轉身就走。 成國公夫人和謝后兩人忙上前殷勤小意服侍。 成國公大兒媳婦則落后幾步,走到侯夫人身邊低聲道:“還請夫人起身歸家?!?/br> 說罷也不等她答話,就示意幾個婆子幾乎是鉗制般將她們主仆二人扶了起來。 “你!”侯夫人敢怒卻不敢言。 后面的貴婦們瞧著她的眼睛充滿了不屑、鄙夷、不解、憐憫。 誰都知道在當朝太后前面鬧出這么一出,只怕從此以后社交場上便再也見不著這位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