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71節
夢里從未出現過繼母私自挪用名章的事情,以繼母的秉性定然也做了。 只不過沒有暴露,那是不是說明,曼娘在私下里早就處理好了這件事? 倘若曼娘如今嫁給了自己,以她的能力和胸襟,一定會將侯夫人所做之事努力彌補,并且遮掩過去。 那樣的話,永嘉侯府一定也不會降為永嘉伯府,他如今也不會被家中之事拖累吧? 那么在夢里,他又為何不珍惜曼娘最終逼得曼娘離自己而去了呢? 游征的心里,忽然閃過一絲劇痛。 他的走神被太子看在眼里,更加勃然大怒,隨后拂袖而去。 小廝一臉擔憂:“世子,我們可要追上太子?” 游征搖搖頭:“不用?!彼睦飳μ拥闹艺\也有了一絲改變。 曼娘絲毫不知游征的轉變,她此時正在城外一艘畫舫上。 畫舫是謝寶樹尋來的,除了她們幾個再無旁人,曼娘便想設宴請幾人答謝。 金桔掀開食盒一碟碟往桌上擺去,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謝寶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卻在看到那一桌子桂花糯米藕、糖醋藕圓、焦炸藕盒后一楞:“怎的一桌子都是藕?” “昨兒個遇上個白發的漁婆子劃著船賣藕,曼娘見她可憐便包下了那一船藕?!?nbsp;白歌闌連筷子都不拿便急著抓起一個焦炸藕盒送進嘴里,“這幾天還有的吃藕呢!” 金黃色的藕盒咬開后里頭rou餡爆滿,rou汁豐盈,咔嚓咔嚓的咬合聲惹得謝寶樹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他不甘示弱也吃上一口。 曼娘則斟滿酒謝過諸人:“多謝各位助我一臂之力?!?/br> 白歌闌不以為然擺擺手:“都是姐妹說這些便生分了,你有這客氣的份倒不如熱一壺黃酒。船家這酒不如黃酒渾厚?!?/br> 曼娘抿嘴一笑,往船艙后去熱酒。 黃酒端上來,白歌闌和石榴幾個嘻嘻哈哈喝起酒來,謝寶樹則要了一碗白飯,興致勃勃就著米飯吃糖醋藕圓。 糯軟的粉藕剁開活上rou餡再下鍋油炸,最后糖醋汁收汁。 上面淋淋漓漓掛著橙紅色的糖醋汁水,吃進嘴里,嘿,又酸又甜! 酸得讓人滿口生津,甜得讓人欲罷不能。 嘴里的口水不自覺便分泌出來,咬上一口丸子,rou丸彈牙,rou餡則細膩綿長,真是下飯神物。 咬開一半放在米飯上,再用筷子尖將白米粒撥拉上去,再“嗷嗚”一口張大嘴連米飯帶藕圓一起放進嘴里。 真是分外滿足! 白歌闌喝一口酒,就一塊桂花糯米藕。 蓮藕中被塞進糯米加紅棗紅糖燉煮成暗紅色。 切開橫截面,便能看到孔洞狀的蓮藕內里夾雜的粘厚的糯米。 咬上一口,甜滋滋,軟糯糯。 似乎是醉臥江南水鄉,畫舫里軟聲細語的小jiejie伸出一截蓮藕似雪白的小臂給你進酒。 嗚——甜甜的,軟軟的。 白歌闌醉眼朦朧大手一揮:“去,請詹春畫舫彈琵琶最好的幾位小娘子在船頭奏曲!” 玉暖小娘子年紀尚小不能喝酒,梧桐和海棠兩個女賬房先拍手叫好起來。 待到歌姬過來,船頭叮叮當當奏起曲來,煞是熱鬧。 曼娘見酒壺快空,就笑著說要去打酒,而后叫船夫悄悄駛一艘小船送她去打酒。 她上船后卻囑咐小船往碼頭上開。 待到碼頭后她掀開船上窗簾,好整以暇瞧著碼頭上。 岸上正是哭哭啼啼的侯夫人。她釵環盡卸,全身脂粉全無,一身的粗布衣裳。 卸下往日里的華貴裝扮,瞧著也不過像個平民婆子,是以過往的路人無一人注意到她。 她身邊跟著石婆子,除此之外便是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顯然那便是關押她的人。 按道理說被休妻也無妨,大可帶著自己的嫁妝好好過逍遙日子。 可惜這侯夫人是高攀進的侯府,并無多少嫁妝,娘家見她遭殃便忙不迭地宣布不認這個外嫁女,是以才這么落魄。 最后還是一兒一女求了侯爺,在外頭的一座山莊里給她尋了個去處。 原來前世讓她受盡委屈惹得她與游征爭吵無數的婦人這般好對付么? 曼娘默然。 誰知這時候侯夫人卻瞧見了曼娘,她低呼一聲,指著曼娘不敢置信。 曼娘收回思緒,沖她一笑:“不錯,正是我設的局?!?/br> “你個狼崽子!”侯夫人聞言按捺不住心里的憤怒,就要沖過來,卻被兩個婆子死死扯住。 曼娘冷冷道:“倘若我不是狼崽子只是個普通女子,如今只怕已經被你設計害得聲名狼藉不得不嫁給游征,婚后受盡你磋磨而后被迫拿出嫁妝填補你虧空了吧?” 侯夫人一楞,她當初的確是這么盤算的。 曼娘一臉了然,世間有一等人,你處處忍讓,她非但不覺你體貼,反而覺你軟弱更欺,待你更加變本加厲的嚴苛。 那幾個婆子可不耐煩等侯夫人,她們將侯夫人鉗制著上了一艘船:“石氏,快走!” 侯夫人,不,如今已經是石氏,她滿眼憤恨想再看曼娘一眼,卻只看到落下來的青布窗簾。 ** 曼娘買來酒后,畫舫上仍舊熱熱鬧鬧,見她拿酒進來亦是絲毫不驚,一個兩個拍手笑著叫她過來聽曲,居然沒人注意到她出去了這么久。 曼娘心緒不寧,笑道:“我去后廚給你們熱酒?!北戕D身往后廚去。 誰知到了船艙后頭,見灶間坐著個人,那不是牧傾酒? 見她進來,牧傾酒仰頭一笑,少年銳利眉眼璀璨如星。 兩人自打那尷尬的提親過后還未正式見過面,是以空氣中有一瞬的凝滯。 還是牧傾酒先起身接過她手里的黃酒:“我今日巡邏路過此地,見是寶樹家的畫舫便一時好奇上來瞧瞧?!?/br> 他打量了手中的黃酒,略皺眉頭:“光是喝酒卻有些傷胃,不弱做一道羹墊墊肚子?!?/br> 曼娘正要做菜,牧傾酒卻笑道:“我來,我從前學會一道莼菜響螺薈,今日正好請你指點指點?!?/br> 他挽起衣袖露出古銅色臂膀,做起菜來亦是有章有法,居然不多時便將響螺切成薄片,薈入莼菜湯里。 灶火上砂鍋燃起雪白水霧,曼娘也在旁將黃酒燒開。 小小的灶臺間有一絲的暖意。灶間不大,兩人活動間難免撞碰上對方,笨手笨腳相互道歉,卻忍不住齊齊笑出聲,正好將原先的尷尬氛圍消散。 此時船外已經華燈初上。 岸邊的商鋪酒樓紛紛點起燈盞,河里游船畫舫也亮起燈盞,還有女子在湖邊放蓮燈,炊煙裊裊,家里大人呼喊孩童吃飯的呼喊、街邊小販的叫賣,此起彼伏,將個臨安城映照得如人間天堂一般。 牧傾酒不知哪里尋了個小案幾,將莼菜響螺薈連砂鍋端上桌,又給曼娘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曼娘也將黃酒盛了兩杯放在案幾上。 兩人相對而坐,映襯著外頭的燈光,倒有些今夕何夕的感覺。 曼娘動起筷子嘗一口,響螺片脆脆爽爽,莼菜清清淡淡,倒是倒下酒的好菜。 她本來無甚胃口,也忍不住贊了一聲:“好菜?!?/br> 牧傾酒似乎也頗為滿意,眉眼間流露出少年人才有的得意:“那你便多吃些?!?/br> 他前些日子吃了這道莼菜響螺薈當時便覺驚為天人,因而特意請教了做菜的廚子學會這道菜,為的就是哪天能做給曼娘吃。 曼娘今日自打目送侯夫人離去后心里便始終郁郁,她喝了幾口湯,神色始終寡歡。 牧傾酒便問她:“可是有什么心事?” “有么?”曼娘驚覺。 牧傾酒淡淡笑道:“你若是不高興,那小指便會不自覺地敲擊桌面,如今已經敲擊了許久了?!?/br> 曼娘臉頰一紅,忙將小指縮了回來。 她想了想,便問牧傾酒:“倘若你得到情報有人要害你,于是你先下手為強鉗制住了他,那么會心生愧疚么?” 牧傾酒嘿嘿一笑:“克敵先機,算不得上是陰損手段。只能說我贏得堂堂正正?!?/br> “可是,倘若你只是夢見她要害你,此時并未發生呢?” 牧傾酒一楞。 第六十四章 臨安美食錄 “我第一次上戰場尚存隱忍之心不敢動手, 可我身邊的兄弟們一個個被敵軍箭矢所傷甚至同袍斃命,那時候我才如夢初醒?!?/br> 牧傾酒伶仃的聲音輕輕響起,如大相國寺檐角鐵馬, 清脆入魂, “以你的為人倘若夢見此人加害與你,那定然是這人真的做了什么才能叫你入夢心驚?!?/br> 曼娘她沒想到牧傾酒居然這么說。 她眼睫微閃, 好半響才想到一個形容:心偏得這么厲害。 就像從前浦江縣城一位老嫗,她孫子打了旁人, 她還振振有詞:“你家孩兒總歸是該打, 不然我孫子怎的不去打旁人?” 幫親不幫理, 蠻不講理, 是非不分。 萬千軍中殺出來的冠軍侯自然不會有這般昏聵。 唯一的解釋便是, 他偏心曼娘。 非親非故,為何偏心? 一想到這里, 曼娘才忽然驚覺自己想得有些遠了,她臉瞬時起了紅暈, 將話岔開:“且去外頭瞧瞧他們如何?!?/br> 牧傾酒見曼娘神色已經轉為平靜便知她心結已開,便笑道:“軍中還有事, 我便不去瞧他們了?!?/br> 說罷起身拱手道別, 待到畫舫靠近岸邊時才利落地縱身一躍,隱沒在黑暗中。 白歌闌見曼娘許久不來, 終于搖搖晃晃過來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