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27節
眼瞅著她端著一盤象牙眼一樣的金黃色佳肴要進甲字號齊楚閣, 對面的乙字號食客不干了:“小娘子,明明是我們先到的?!?/br> 曼娘一愣,這食客先來后到的次序她卻不清楚,莫非弄錯了? 忙喚李山過來問個清楚。 李山還沒過來,曼娘便自己先去問,甲字號齊楚閣的食客一聽就不干了:“這是我們的菜,誰叫也不去!” 一位食客指著最正中一位爺:“知道那是誰嗎?那是成國公三少爺!” 又囂張指著另一位:“知道這位嗎?這位的親娘是泓瑤帝姬!” 好吧皇親貴胄,確實得罪不得,李山正好來聽見,便去乙字號齊楚閣賠笑道:“諸位可否請個方便?的確是對面先來的,而且對方是成國公家三少……” 沒想到這邊永世侯世子周岑一聽就笑了:“成國公家三少?笑死了,寶樹上回來我四哥還是被兄弟們硬拉著來的,之后說什么再也不來了,糊弄誰呢?” 他越想越生氣:“哼,還有人打著我兄弟的旗號在外頭坑蒙撞騙,我去會會他!” 于是不顧阻攔,氣勢洶洶沖到甲字號齊楚閣,一腳踹開大門:“哪個孫子自稱‘成國公家三少’?快出來,爺爺饒你不死!” 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謝寶樹正與泓瑤帝姬的兒子陳雪所坐在其中,目瞪口呆瞧著自己的好兄弟。 “四……四哥,小六,你們怎的這兒?”周岑驚愕出聲。 宋簡議則跟在后頭沖了進來:“四哥,你不是瞧不上這家酒樓么?嫌棄它‘魔音灌耳’、‘滿大街宣揚有失體統’么?” 這…… 謝寶樹痛苦地皺起眉頭:“實在是太魔性,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聽見那句恒家酒樓的肚包rou最好吃,一到飯點控制不住就往這家酒樓走?!?/br> 罷了罷了,“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吃吧?”陳雪所樂呵呵提議。 一場爭執消弭于無形,曼娘松口氣,放下網油奪真雞便出去。 陳雪所吸了吸鼻子:“適才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br> “雞味你沒聞過?”謝寶樹適才在兄弟們面前小小的失了面子,便拿小六出氣。 陳雪所沉下嘴角,可很快又想起另一遭高興的事:“前幾天我在街上碰見了三哥!” “什么?三哥回來了?” “今天我就讓小廝去牧家下帖子!” “三哥如今可與咱們不同,是身上有大差事的!” 紈绔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痛快,謝寶樹趁亂夾起一塊網油奪真雞。 豬網油如一張漁網細細包裹住雞塊。 油炸后外頭的豬油被榨得融化,內里的筋絡卻還是頑強地守護住雞rou。此刻金燦燦的雞塊外頭淺褐色的網油,一看就不會難吃。 咬上一口,“咔嚓咔嚓”,細細碎碎的豬網油碎在嘴里,酥皮下頭是豐腴的肥香。 而雞rou本身被切塊油炸后呈現金粉色,最中央的咸蛋黃切片鑲嵌成一個圓,看著就像象牙眼一樣又大又圓。 吃起來則層次豐富,雞rou的細嫩,咸蛋黃的咸香,無不鮮香撩人。 咸蛋黃沙沙的口感配上油炸后酥脆的外皮,兩種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口感奇異地搭配起來,越吃越滿足。 宋簡議說了一半,忽得發現:“四哥,你偷吃!” “誰偷吃了?我明著吃!”謝寶樹一臉義正言辭。 打打鬧鬧間吃完一盤網油奪真雞,不過還好他們分別叫了兩份,第二份又做好了,曼娘端了進來。 這回陳雪所不再遲疑:“這味道我想起來了,那天三哥買了瓶燒傷膏,小二拿出膏藥讓我挑,正是這個味!” “怎的這家酒樓這般邪乎?”宋簡議也想起一遭邪門的事,“上回我不是瞧那貔貅眼熟么?回家后才想起那還真與我家一尊貔貅一模一樣,我特意去庫房翻過賬冊,上次三哥獲封冠軍侯的時候我爹差人送過去的賀禮正是此物?!?/br> 周岑邊啃一只五香鴛鴦腿翅一邊不以為然:“你倆別神神叨叨了!送三哥的貔貅在這酒樓里,三哥買的燒傷膏在這酒樓里,你們對三哥真是思之如狂讓人感動!” “不對??!”陳雪所摸著圓乎乎的下巴,“怎么都與三哥有關呢?” 謝寶樹是個行動派,當即扯起嗓子喊店小二,等小二進門后,他頂著一幫兄弟們熱切的目光,說: “再加一份網油奪真雞?!?/br> 失望的紈绔們起哄不已,謝寶樹這才看似閑閑問道:“你們店里那些貔貅是哪里買的???我也想買一件?!?/br> 小二喜氣洋洋:“那我可不知在何處買的,是我家少東家的朋友送的開張賀禮?!?/br> “少東家?”謝寶樹敏銳抓住重點。 小二點點頭:“對啊,適才進來端菜那位就是我們少東家?!?/br> “女……女的?”謝寶樹磕磕巴巴了起來。 等小二出去以后,幾兄弟一下子嘩然。 冠軍侯那是什么人?跟他們一邊大的年紀,但是為人處事圓滑冷酷,而且他十四歲就可以獨自一人前往青州與千萬人中殺出來,這樣的少年英雄,今兒忽然能與個女的扯上關系???? “小時候三哥就跟我們一起長大,只不過后來忽然就跟我們不怎么往來了,他怎么像是會與人有私情?” “唉,話說回來,莫非是我們想多了?一切不過是巧合而已?!标愌┧€有些不信。 “我聽說這家店的少東家手腕非常了得,那個讓說書先生滿大街說書的法子不是說是他們少東家想的嗎?”謝寶樹一拍大腿,“別的不說,單是她這少東家能想出魔音貫耳這么一出,我就佩服她?!?/br> 曼娘第三次進來端菜時就覺齊楚閣兒里的氛圍不對。 她一推開門,幾位食客便安安靜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發出聲響。 她納悶,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卻立刻有個食客上前殷勤接過盤子:“怎么敢勞動您……不,我來!” 曼娘疑惑,除了網油奪真雞還有一份棖醋蚶,她笑道:“這份棖醋蚶是我送給諸位的,也算是為適才忘記上菜次序而致歉?!?/br> 美人一笑,灼灼芙蕖。 離她近的陳雪所臉都紅了,支支吾吾起來:“謝,謝過……” 眼看他要壞事,謝寶樹忙推搡他一把,笑道:“謝過少東家。在酒樓里爭執是我們不對,謝過您不趕之恩?!?/br> 曼娘有些稀里糊涂出了齊楚閣兒,小心喚過李山,低聲問:“那幾位客人喝了多少酒?” 等曼娘出去以后,這幫紈绔就炸了天:天啊,這么美,看來是真的! 謝寶樹有些耿耿于懷:“天哪!三哥那樣的英雄人物怎么結識了‘魔音貫耳’這樣的女子!” 周岑有些遺憾:“我娘還動了將我個堂妹說給三哥的心思。我瞅著他也有心上人了,回頭趕緊讓我娘收手?!?/br> 謝寶樹又趕緊夾一筷子棖醋蚶,蚶子白灼過后,放在棖橙和白醋與茱萸浸泡過的湯汁里,又辣又酸爽! 周岑完全沒發現他在偷吃,還在感慨:“唉,說來我堂妹婚事也坎坷!前兩年要說給永嘉侯世子,但是那個世子游證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永嘉侯對外說是去外面游歷,我看呀是去外面鬼混!” 對這樁公案宋簡議則是清清楚楚:“都已經好兩年了也沒見著他蹤影?!?/br> “嗨!這就一言難盡了!聽說那個侯府家里是繼母當家,繼母當家你懂得……”謝寶樹邊吃著棖醋蚶吐著蚶殼邊高談闊論,“大家面上親親熱熱一家人,誰知道關上門怎么琢磨呢!那個游證多半是上外頭野去了,說不定遇上什么美人從此不打算回京呢!” 第二十七章 蒜燒鯧魚(一更) 那位失蹤了的永嘉侯府的世子游證此時正在浦江的恒家酒樓里幫忙。 他自從上次在夜里瞧見了曼娘沖著那位金尊玉貴的公子哥笑過之后, 心里就如被刀刺痛一樣,再也生不出任何去尋找曼娘的勇氣。 只不過夢卻放不過他。 這些天他常常夢見與曼娘和離后, 自己或是因著后宅無人管理而嘆氣, 或是因著支銀的事情為難, 夢中他心里翻來覆去都在后悔,為何讓曼娘走了。 等醒來又忍不住回想起當初所見那一幕, 反復掂量。 這樣晝夜煎熬他瘦得兩頰突出,偶然遇到從前米鋪的舊伙計, 對方驚詫:“殷晗昱, 你怎的瘦成了這樣?莫非是因著大娘子去了臨安?” 如當頭棒喝, 殷晗昱才忽得醒悟:原來他這是心悅上了大娘子。 他遙望著臨安的方向:不知道大娘子如今在作甚? * 臨安城內。 “哎呀, 娘來了!”曼娘迎上去, 從轎子里扶出恒夫人,“我娘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就不能來了?”恒夫人錯愕看了她一眼, “你這孩子大過年的在家待了兩天就火急火燎又跑來臨安了,我不跟著來臨安, 怎么知道你在干嘛?” 曼娘笑嘻嘻:“我這回不是來臨安做生意嘛!” “家里又不是缺你吃缺你喝,你一個女孩家跑這么遠……”恒夫人絮絮叨叨走進酒樓, 嘮嘮叨叨不停。 她的陪房錢嬤嬤小聲與曼娘講:“老爺又走了, 夫人坐在家里渾身不自在就來尋大娘子了!” 曼娘神色一沉,是哩, 自打哥哥在北疆經商失蹤后恒老爺便沒停了找尋兒子的腳步。 一開始是幾乎整年在北疆尋找,如今已經變成了每年春上必去一回, 已經不像是尋人,倒像是一種渺茫的自我安慰。 前世父母每年都未停止過尋找大哥,可惜直到他們去世那一年都未尋到蹤影…… “怎的你們就住在酒樓里?”院內恒夫人正皺著眉頭。曼娘忙收回回憶,跟著恒夫人進去。 當初把酒樓建成相交的兩層兩座, 一面下風向做廚房,空著一面便建成了一棟二層小樓,曼娘和婢女并女賬房住在二樓,酒樓里的伙計則住在一層,為的就是做飯方便。 恒夫人左看右看覺得不妥:“你一個女孩家怎么隨便就住在這里?好歹也是恒家大娘子?!彼先思以较朐缴鷼?。 當即就去街市上先找了個中人,讓他在酒樓附近尋摸房子。 臨安城里因著房價太貴,租房大為興盛,連宰相都要租房住。有些祖居臨安城的居民,單是靠著這賃房錢就能大賺一筆。 因著得來太容易,還被人稱作“癡錢”2,意思是癡呆都能賺到的錢。 很快被恒夫人尋摸到,原來恒家酒樓背后這條巷子里有一戶人家的房子正在出租。 這戶人家是一個沒落了的宗室子弟。 本朝綿延至今,一開始尊貴的宗室子弟因著繁衍生息也逐漸沒落,只不過有個趙姓的國姓,論起門第財富有些連富庶員外都比不得。 這戶趙姓宗室應當也是如此,將祖上留下來的院子隔開兩半,自己家里住西邊,將東邊一面拿出來租賃。 恒夫人拉著曼娘來瞧房子,她倒很滿意,大宋規定“庶人舍屋,許五架,門一間兩廈而已”1,而這戶人家因著是宗室的便利不用受那些拘束,因而房屋修得高房大舍,天花板上覆櫬著考究繁復的斗八,氣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