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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脫力的筆鋒,宛如一位琴家失去時倒下的身軀。 遠山心口隱隱作痛,不能平靜如常的對師父說:這手稿已經結束了。 他年紀輕,拜入載寧本家也不過十六年光景。 但他能從這樣的手稿和師父小心翼翼收藏的樂譜之中,知曉曾經的往事。 師父心心念念的靜篤。 是一位中國的曠世奇才,他為載寧學派研究了《古事記》的樂章,成為了載寧大師此生無法忘記的摯友。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人。 也許是沉默寡言,對日本傳統音樂抱有尊敬的人。 也許是天資聰慧,能夠從文字寥寥的書冊里發現日本音樂魅力的人。 現在,面對眼前最后半份手稿,最后顫抖消失的文字,他終于認識了這位偉大的先生。 這就是靜篤。 這就是臨終之前忍著病痛,一字一字寫下遺音雅社最后的手稿,將腐朽身軀碾碎成墨跡的靜篤。 “……”旁邊低聲的呼吸,帶著急促的催促。 然而,遠山渾身顫抖,跪了許久才回應道:“師父,已經沒有了?!?/br> 他淚如雨下,終于明白了指法古老獨特的載寧學派,《黃泉》由何而來。 他也終于見到了一束微弱燭火,如何在遙遠中國的戰亂年代,燃燒掉全部靈魂,悄無聲息的熄滅。 和室之中沉默寂靜,載寧學派最后的秘密,在投影的照片之上昭然若揭。 寧明志蜷縮在輪椅里,眼睛不停轉動,再無人響應他的命令。 唯獨靜子擦掉眼淚,低身長跪于鐘應面前,輕聲說道:“鐘先生,我會盡快的整理出所有遺音雅社的手稿,學文的錄像,完整的送回清泠湖?!?/br> “謝謝?!辩姂獙τ谶@位純粹善良的女士,永遠保持著感激。 他站起來,走到了丑陋衰敗的寧明志身邊,聲音清晰的說道: “我要回去了?!?/br> 鐘應眼中的罪人,只剩下無法動彈的軀殼,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牢籠,尺寸絕佳。 “我希望你繼續這樣活著?!?/br> 鐘應忽然就看他順眼了,“因為比起死亡,你更應該好好享受一下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br> 既不會打擾遺音雅社眾人的死后安寧,也無法隨心所欲的茍活于世。 只能感受到靈魂困于軀殼,無人回應,無人幫助,完完全全的體驗病痛折磨,體驗一個活死人得不到解脫的反復煎熬。 鐘應再不看他一眼,心情愉快的走出和室,外界陽光明媚,視野開闊。 厲勁秋笑著跟上,“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現在?!?/br> 鐘應勾起笑意,腳步輕盈迅速,“拿上筑琴,我們立刻回去?!?/br> - 沉甸甸的琴箱,緊緊懷抱在鐘應身前。 離開載寧宅邸、登上回國飛機,一切都迅速又快樂。 鐘應和厲勁秋并肩而坐,飛機劃過蔚藍海洋云層,迅速的回到了祖國的領域。 厲勁秋迫不及待的走出機艙,伸展臂膀,暢快呼吸。 “還是我們自己的地方舒服,連空氣都清新了!” 可他的感慨沒能得到鐘應的隨聲附和。 他轉頭一看,卻見鐘應眨著眼睛,眼眶通紅,像是不能適應陽光燦爛的天氣。 “鐘應?你怎么了?” “我只是、只是……” 鐘應騰不出手擦眼淚,只能抬起手臂,用肩膀衣物蹭掉那些難以抑制的淚水,讓它們不要丟人的在金色陽光之下泛濫。 他想說,我只是為爺爺帶回了筑琴而高興。 只是因為完成沈先生的遺愿而激動。 但他說不出任何的話,懷抱著十三弦筑,雙腳在踏足熟悉的土地,就控制不住落淚。 連聲音都沙啞哽咽起來,輕輕啜泣。 那是他們從生至死一直渴望的相聚。 更是無數人耗費了一生沒能達成的心愿。 如今,他回來了,筑琴回來了。 遺音雅社也該回來了。 “你只是太高興了?!?/br> 厲勁秋沉默的等待,幫鐘應補充了沒能說完的話,看鐘應像個孩子似的肆意痛哭。 “我們都懂?!?/br> 他溫柔幫鐘應擦掉淚水,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紅,卻勾起了嘴角。 陽光之下的黑色琴箱,反射著暖洋洋的光,跨越了戰火,訴說著那段沉痛哀傷的光陰。 顛沛流離的樂器,在這一刻重新歸來,像是逝去的瑩瑩魂魄匯聚于海,成為了耀眼火炬,永世不熄。 第81章 鐘應壓抑的流淚, 克制了許久才忍住。 他抱著琴箱,和厲勁秋一路平安回到樊林,遠遠就能見到師父和絮姐的身影。 樊成云神色凝重, 一見鐘應平安無事,終于舒展開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他連連感慨,伸手抓住徒弟的衣袖, 仔細打量。 仿佛鐘應是去了什么龍潭虎xue, 總讓他擔心會受到傷害。 “你音訊全無, 我都聯系了大使館,讓他們幫忙盯住載寧家。要不是靜子每日給我發來你的消息, 說寧明志那家伙很喜歡你——” 說著,他五味陳雜的嘆息道,“幸好你平安無事的回來了?!?/br> 鐘應見師父的眼眶泛紅,怕是想起了爺爺在日本的舊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