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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監柔聲打斷他:“相國大人,這朝堂,病了呀?!?/br> 薄將山一窒。 “——‘變白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泵貢O低聲嘆道,“相國大人,這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呀。我們這些人,讀了一輩子的圣賢書,難道連黃口小兒都明白的道理,都還不明白么?” 薄將山心神震動,急急忙道:“夫子所言極是,但切不可以卵擊石……” 秘書監突然道:“相國大人,你聽說過我的少年蠢事吧?” 薄將山愣了愣,不明白為什么突然說起往事;但這位秘書監,當年也是名滿京城的才女。 她也年輕過,明媚過,放肆過。 “我當時自己寫了封婚書,大咧咧地拿去步府,說要嫁給步相?!泵貢O抬起渾濁老眼,深井一般窅黑的眼睛里,呈出華彩靈動的光芒,“——哪有姑娘自己給自己提親的?但是這步相,不嫌我沒皮沒臉,反而好言相勸,說我這等才學,嫁給他不是可惜了?” 薄將山突然想起,這位秘書監可是大朔開國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女狀元,不由得端出幾分恭敬來:“步相慧眼識人?!?/br> “我中榜那日,步相送來一幅字……那字可真俊啊,我一記就是一輩子?!?/br> 秘書監抬起眼睛。她不年輕了,雞皮鶴發,垂垂老矣,滿臉都是歲月的痕跡,卻迸發出不可思議的美麗來: “——‘志當存高遠,敢為天下先’?!?/br> · · “守正一道,若是有人流血,那就從我老婆子開始殺吧?!?/br> 秘書監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知自己這般龍鐘老態,那黃泉碧落之下,步相還愿意娶她么? · · 這群文人的骨頭太硬了,上位者紛紛開始恐慌。 調查結果一出,北方世族震怒,以太乙李氏、關西張氏為首,折子向暴雨一樣地潑向大明宮: 陋卷! 我北方何其廣闊,人才何其之多!那大漠,那草原,那長城,何處疆土,何處邊關,流的不是我們北人的血! 這群文人,蠅營狗茍!特意以陋卷進呈,斷我上萬學子之路,豈不是要寒我數十萬邊關將士的心! 言辭鋒利,咄咄逼來,一字一句,都是激烈的明示: 北方亂,天下亂! 南方不失,北方安定,大朔尚可統一! ——皇上,這碗水,你可要端平了??! 朗朗青天,烈烈白日,這大明宮數千的飛檐之上,回蕩著一聲蒼老而疲憊的嘆息。 周泰揉著眉心,緩慢地,緩慢地,緩慢地,把一封折子扔下去: “……可以開始了?!?/br> · · 龍顏震怒,朝野大嘩。這道旨意從紫宸殿掠出,閃電般地經過三省,如同一道迅猛的雷殛,劈在了上京城上: 主考官言正,副考官戚岱,心懷謀逆,皆系叛黨! 戚岱已然杖斃,尚不殃及天海戚氏;但言正還活著,在獄中頑冥不化,當處以車裂之刑! 尚書省左仆射薄將山犯有不察之罪,但念在他調查文書之中,著力舉薦數位北方學子,責令在家閉門思過,罰俸祿一年。 秘書省大監明玲包庇言正,心懷偏私,同為叛黨,與言正同罪,處以車裂之刑! 而其余參與重審之事的大儒—— 斬! 此次春榜,高中狀元、榜眼、探花者—— 斬??! 北方無話可說,只能作罷;南方人人自危,惶恐難言。 上京呈出詭異的安靜來,腥風血雨里,好一番祥和太平。 · · 林玉嶙哆嗦道:“……刑部,刑部,當真要殺這么多人?” 薄將山面色漠然道:“這刑部每年殺的人,不也是很多么?” “可是,可是,”林玉嶙擦汗道,“相國大人,這些都是忠君愛國之士??!” “忠不忠,賢不賢,”薄將山一拂茶盞,吹開茶沫,“那是皇上定的,不是我們定的?!?/br> 林玉嶙霍然起身,厲聲喝道:“薄止——?。?!” 薄將山四平八穩,抬起眼睛,冷冷地看著他。 林玉嶙被這氣場壓得一窒,隨即又害怕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相國,下官愚鈍,翻遍孔孟,只知狗頭鍘斬的是妖邪之人,斷斷沒有戕害忠良的道理!下官……下官斬過令公,上天有眼,令其復生,卻沒有降罪林某,那已是大大的仁慈!” 林玉嶙一想到秘書省大監明玲的教誨,不由得悲從中來,悲聲泣道: “……下官不能再錯了啊……” 薄將山沉默地喝茶。 林玉嶙的額頭死死地貼在地面上:“求相國指點?。?!” 薄將山突然覺得好笑,這種王朝,這種君王,這種朝堂,居然有這么多不畏生死之人,有這么多清正不阿之人,有這么多為民請命之人。 步薇容,怎么就是有這么多的好人,跟你一樣的蠢? 他深深地嘆息: “林大人這名字,倒是起得極好?!?/br> 林玉嶙瞳孔一縮,他明白得很,薄將山還愿意說話,說明此事定有轉機!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北⑸降曇鞯?,放下茶盞,“林尚書,你真的要救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