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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明公門生,師恩如山,學生定生死以報,此為私;”林玉嶙喝道,“我乃大朔臣子,刑部尚書,是非黑白,我必要斷個明白,此為公!” 薄將山心里說不出的悲涼,閉目良久,緩緩才道: “要救這些文人,我確實有辦法?!?/br> “步令公,擅長翻案,洗雪冤情?!北⑸降吐暤?,“若是此案讓她重審,定會沉冤昭雪,你可明白?” 林玉嶙愣了愣,他不是沒想過步練師,可是: “圣意已決,金口玉言,怕是難以令皇上重審此案……” 薄將山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望著林玉嶙: “——林尚書,這就看你的本事了?!?/br> · · 林玉嶙渾身一震,臉色慘白。 他僵立良久,緩緩下拜: “……多謝相國,指點下官?!?/br> · · 林玉嶙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夫君!”林夫人抱著兒子,笑盈盈地迎上來,“慎兒,叫一聲,快,叫一聲!” 小男孩張開口,奶聲奶氣地:“耶耶!” “哎,不是‘耶耶’,是‘爹爹’?!绷址蛉肃凉值?,“娘親不是教過你了嗎?” 林玉嶙臉色發白,看著笑鬧的母子倆,突然潸然淚下。 林夫人大驚失色:“夫君,夫君,這是怎么了?” 林玉嶙抱著自己的妻子和稚兒,堂堂尚書,一朝權臣,嚎啕大哭,形如孩提。 慎兒,慎兒,慎兒…… 他為官本分,勤勤懇懇,靠的就是一個“慎”字。 ……但是單單一個“慎”字,誰也救不了?。。?! 林夫人泣道:“夫君這是怎么了?” “……”林玉嶙輕聲道,“云娘,‘東門黃犬,固以長悲;南陽白衣,何可復得’!” 他慢慢地轉過身去,向著自己書房走去。 林夫人揚聲喚道:“夫君!” 林玉嶙一震。 林夫人急急道:“云娘知道,這上京哪里是好地方,夫君平日有多憤懣,妾身都看在眼里!這官我們不當了,大不了,我們走,大不了我們回虔州老家去!” “有多清苦,妾身都吃得,慎兒都吃得!” 林玉嶙發起抖來,卻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 · ……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 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 …… · · 長樂十五年,刑部尚書林玉嶙,自縊于太微城天一殿。 他穿著雪白襕衫,以血而書: “變白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 沒有舞弊、沒有舞弊、沒有舞弊! 此案有奇冤??! 懇請皇上,收回圣意,重審此案?。?! · · 人誰不善始,尠能克厥終。 休哉世上士,萬載垂清風! · · 【注】 *1:“變白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出自屈原《九歌·少司命》。 *2:“東門黃犬,固以長悲;南陽白衣,何可復得”出自徐陵《梁貞陽侯重與王太尉書》。 *3:“黃金錯刀白玉裝……南山曉雪玉嶙峋”出自陸游《金錯刀行》。 *4:“人誰不善始。尠能克厥終。休哉世上士。萬載垂清風?!背鲎匀罴对亼咽耸住?。 第41章 三殿下 微臣不是 薄將山沒有欺騙林玉嶙。 也許是因為林玉嶙死得太干脆、太忠烈、太高潔, 以至于他闖進了多少小人的夢中,白衣血書的君子浮在他們床頭,冷冷地看著他們所剩無幾的良心。 周泰不會做噩夢。 他坐在龍椅之上, 以手撐額,神色冰冷。他并不年輕,眉眼滄桑, 鬢角沾霜,好一張被歲月打磨出的面孔,呈出一股老邁又內斂的英俊來。 他的眼神幽幽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似乎看見了一眾舊人的音容笑貌。 有愛他的, 有恨他的;有幫過他的,有害過他的;有身首異處的,有不知所蹤的…… 這些舊人、舊事、舊夢的中間,靜靜地站立著一位白衣夫子。 長身玉立, 風華翩然, 一雙冷眼凜冽如星, 漠然地逼視著龍椅上的周泰。 周泰靜靜地看著步九巒: “老師,朕殺了這么多人, 你恨不恨朕?” 步九巒沒答。 他只是一個舊影,一個幻象, 一個天子的秘密,又怎么會說話呢? 周泰被激怒了, 霍然起身, 沉聲咆哮“步九巒,來殺朕?。?!” “你不是劍術卓絕?你不是專斬不平?朕昏庸無能,朕殘暴酷虐,來殺朕, 來殺朕——?。?!” 空闊的紫宸殿里,回蕩著帝王瘋狂的吼叫: “步九巒,你殺了自己,到底算什么本事?。?!” 靜、靜、靜。 沒有人回答他。 周泰胸膛起伏,氣鳴自促,雙眼赤紅,堂堂大朔王朝的天子,狼狽得像是被人丟棄的稚兒: “……老師,你怎么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沒人可以回答他,紫宸殿靜得像是一座巨墳。 一道聲音幽幽的,細細的,顫顫的:“……皇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