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83節
他正說著,一張紙遞到了他面前。 熟悉的字條,熟悉的紅印。 掌柜的驚愕抬頭,待看清雨中的三個人之后,臉上的表情更加變幻莫測了。 “天字號房,勞煩掌柜的帶路?!?/br> 眼見那掌柜的哆哆嗦嗦移開腳步、屁都沒敢放一個,肖南回這叫一個解氣啊。 什么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可算是領會了。 一跨進那客棧搖搖欲墜的大門,她便不自覺地用余光瞥了眼四周。 屋內仍是那破爛的五六張桌子,桌子前后左右仍是擠滿了人。 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在安靜地喝湯吃餅,沒有一個人抬頭看一看他們這三個搶了上房的住客,更沒人因此露出艷羨的目光。 肖南回有些悻悻,正要收回視線,可下一瞬又突然頓住。 離她左前方最近的一桌坐著個牧民打扮的漢子,一只胳膊搭在桌上,將將露出個側臉來,莫名地有些眼熟。 然而不論她如何回想,死活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里見過這樣一號人物。 身后丁未翔已同那掌柜的拿了鑰匙、準備上樓去,她站了一會還是跟了過去。 經過那漢子身邊時,她心中突地一動,鬼使神差地摸出一枚銅板丟在地上。 “這位兄臺,你的東西落下了?!?/br> 那大漢身影一頓,下意識便低頭去看。 這一看令他完全露了正臉,而就這短短一瞬間,已經足夠肖南回想起她究竟在何處見過此人了。 “你是......” 她話還沒說完,前方的丁未翔已然察覺到了什么。 一陣白光在狹小的客棧內亮起,數十把兇器頃刻間出鞘。 而比所有刀客動作更快的,是那客棧掌柜肥膩的身體。不知何時,他已經麻溜鉆到了桌子下面。 “小的只是個生意人,各位大爺......” 肖南回惡向膽邊生,朝那露在外面的半個屁股狠狠踢了一腳。 “閉嘴?!?/br> 第150章 北方氏族 記憶的生成過程是很奇怪的。 有時候你同一席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茶喝酒上七八回,也不見得能在大街上認出其中一兩個人來。 可你若是被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追殺過一回,他便是化成灰你也認得。 即使當時的情形是四下皆黑、而你又疲于奔命。 肖南回的記憶就是這么被喚醒的。 在穆爾赫的時候,她曾與伯勞夜探鄒府,入府后卻遇府中護衛追殺,費了幾番周折才躲過一劫。當時那帶頭的侍衛很是盡心盡責,狂追了她三四道門、五六座院子。 而彼時她怎么也沒想到,一年多之后,她竟會在大沨渡一家破舊客棧中與他再次相遇。 那牧民打扮的大漢顯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何處露出了馬腳,而與他一起埋伏在此的其他人更是不知。 他們之所以會拔刀,只是因為那正準備上樓的青衣刀客拔了刀而已。 而事實上,丁未翔也只是拔了刀而已。如果他想動手,或許眼下根本不會有這番對峙的場面。 而他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動手,想來也是判斷過:這些聚集在客棧中的人里,并沒有真正的高手。 想到這,肖南回的身形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 她直直對上那大漢,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是鄒府的人?為何會在這里?其他人呢?” 那大漢沒料到自己底細竟被當場拆穿,面上是一番表情,到了嘴里卻又是另一番話了。 “你在說甚?聽不明白?!?/br> 肖南回笑了。 看來這鄒家平日沒少做些殺人越貨的勾當,這護衛頭頭顯然先前不知追殺過多少人了,早已不記得她這樣一號“小賊”。 然而還沒等她上前一步去自報家門,一旁一直沉默的男子便開口了。 “既然是在待客,主人何故還不現身?” 嗯?這話不像是說給眼前這些人聽的,所以果然是有人一早便料到他們會來,甚至知道這間客棧是某人常用的落腳點,所以提前占了這里守株待兔。 客棧內靜悄悄的,一陣穿堂風刮過,掀翻了那扇破門板。 門板吱嘎吱嘎地在脆弱的門樞上晃動著,冷風夾雜著細雨灰塵一股腦地灌進來,將所有人都吹得睜不開眼。 可眼下這光景,誰又敢真的把眼睛閉上呢?于是乎所有人又不得不盡力睜大眼睛,生怕一個眨眼,便失了先下手為強的機會。 當然,這些人中并不包括他。 他自始至終都背對著門站著,等了一會似乎是沒有得到回應,便作勢踏上通往二樓的第一級臺階。 就在他將將邁出那一步的時候,“砰”地一聲,那間熟悉的天字一號房房門被人推開,走出一個面容白皙的少年來。 那少年分明是赤州人的樣貌,秀氣中略帶一絲陰郁,身上穿著的衣裳卻很是艷麗詭譎。頭頂氈帽,腳蹬長靴,裙裾上五顏六色的絳染點綴著獸牙,腰間系的是一條蛇皮軟鞭,鞭梢一抹殷紅,透著一股毒辣,和它主人的樣貌氣質相差甚遠。 少年居高臨下,細細打量了一番客棧中的三個不速之客,好一番思辨考量,最終將目光落在了舉著刀的丁未翔身上。 “你就是阿婆讓我等的......那個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肖南回緩慢地看向丁未翔,丁未翔此時的模樣確實是這在場所有人中最有氣勢的,手里的刀也是在場所有刀劍中最亮眼的。 可憐那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侍衛,緩慢看向自己的主人,只可惜他的主人并無開口解除誤會的意思,于是他只得繼續硬著頭皮裝下去。 “不知小郎君在等何人?” 少年手一撐,從那二層樓的闌干處直接翻身而下,一雙皮靴踏在桌板上,震得那酒壺碗筷乒乓作響。 肖南回挑眉。 好一身破爛的輕功。 “你問小爺,小爺便要回答你嗎?” 噗嗤。 她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被嘲笑的小爺瞬間怒不可遏。 “有甚好笑?!” 肖南回收斂笑容,故作嚴肅的表情看起來更加欠揍。 “不答便不答,誰稀罕知道?” 她身旁的男子面上清淡如水,說出的話卻是火上澆油。 “既然閣下不知在等何人,不如在此想想清楚,我們幾個另尋別處落腳便是?!?/br> 言畢,三人默契轉身,鳥都不鳥那天子房的客人,直奔門外而去。 “大、大膽!我話還沒說完,你們要去哪......” 聽得背后一陣風聲,肖南回下意識往旁邊一閃,一記血紅色的鞭擊閃電般炸響在她耳側,離她的臉不到一寸,離他的后頸不到半尺。 就這一瞬間,她注意到那條軟鞭的鞭梢并非一水的紅色,而是由許多細小密集的古怪文字所覆蓋,遠看才好似連成一片。 這兵器有什么古怪她不得而知,她只道自己皮糙rou厚,挨上一下或許不會怎么樣,可若是打在那人身上...... 得寸進尺,約莫如此。 不等丁未翔發難,她已經一把抓住那鞭梢,再一用力,那少年便被拉到近前來。 對方顯然有些吃驚,但更多地是一種被踩中痛腳的惱羞成怒。 “你放手!” 她冷笑一聲,握著鞭子的手更用力了。 身旁的男子輕聲道。 “無妨,放手吧?!?/br> 她這才放手,那少年較著勁的身體瞬間接連后退幾步,一個踉蹌坐在一名大漢身上。 沒什么比自己的主子不堪一擊、又當著敵人的面出糗更能令人覺得羞恥的事了。 肖南回覺得現在整個客棧里最尷尬的人就要數那一屋子擺著拔刀造型的大漢們了。 他們的刀還沒有收起來,眼睛一時間也不知該看哪里,只能惡狠狠地盯著客棧的地板和那桌子底下的掌柜。 少年這回是真的生氣了,渾身上下的獸牙都氣得抖了起來。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肖南回掏掏耳朵,還未來得及嘲上兩句,身后突然響起那人的聲音。 “知道?!?/br> 整間客棧唯一沒有佩戴兵器的那個人徑直走向少年。 他的腳步很輕、動作很慢,說話時的姿態很柔和,但你若對上他的眼睛,便能知曉那是一雙幽深似淵、寒如遠星的眼睛。 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是不需要兵器的。 “天色已晚,多耽擱一刻便多一分困乏,不如早早上路。還是說你沈家已經破落至此,連艘船都沒有備下?” 沈家? 肖南回愣住。 眼前這上躥下跳、嘰嘰歪歪的毛頭小子,竟是霍州沈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