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58節
就像那只麂一樣。 她要追嗎? 腳下有片刻的猶豫,就在她要舉步向前的時候,一道尖利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肖南回!” 她猛地回過神來,轉頭一看,一個矮胖敦實的身影就立在她身后不遠處的一截斷木上,那截斷木因為受到重壓的緣故,正發出一陣低沉的□□。 竟是多日不見的伯勞。 她有些氣急敗壞,臉色也顯得不如前陣子油潤了。 “叫了你三聲,你才回過頭來。中邪了么?” 什么?她方才叫了她三聲嗎? 肖南回有些恍惚,但已調轉腳步走向對方。 “你怎么在這?之前死哪去了?我以為你不想跟過來了呢?!?/br> 伯勞的臉色滯了滯,少見地沒有立刻反擊。 “說來話長。我們先離開這里?!?/br> 肖南回皺眉。 “離開這?離開這去哪?” 她還惦記著那只麂,總想著若能換上一筆賞金,日后在皇帝面前腰桿子也能硬氣幾分。雖然那賞金也是他的銀子。 可下一秒,她看清伯勞拿出的那樣東西后,便再不做此想了。 那是一串銹跡斑斑的鐵鎖匙,正在伯勞短胖的指尖沙啞作響。 “雨安舊城,肖家故居?!?/br> ****** ****** ****** 一線天深處,昏暗不見天光之地。 那金麂在黑暗中四處嗅著,于亂石間小心踱著步子。 突然,一只枯瘦干癟的手憑空從黑暗中伸出來,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 金麂拼命掙扎著,哀嚎嘶鳴聲從口中溢出,它的四蹄徒勞地揮舞著,兩眼突出,許久瞳孔漸漸渙散,四肢也僵硬下來。 那只枯瘦的手終于慢慢松開,隨后在那美麗的金色皮毛上摸了摸。 “真是可惜,逃了一只?!?/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除夕,每年歲末的時候總有萬千感慨,最終又歸于寥寥數語。 庚子不是太平年,但也總有令人欣喜的回憶。 望諸君今夜好夢,夢里都是花好月圓,夢醒后迎接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新紀年。 新春快樂。 第136章 腥風未散 雨安舊城,始建于涅泫古國時期,舊稱晦木,以產出扶褉時的褉木而得名。 扶褉,扶乩也。 扶,架也;乩,謂卜以問疑。 上古扶乩,需卜者舍身以為鸞生,邀所求之神降臨其身,以身布法,明通天機。及至天成,少有人通曉其妙意,唯古書記載寥寥、戲說紛紜,概稱之為:降神。 褉木,多用桃桑。 桃驅邪袚祟,桑引路鬼神。一正一反,一陽一陰,缺一不可。 而昔日古國,無不尚巫蠱卜筮之術。是以曾經的晦木古城,桃林遍野、桑結連城。鼎盛時,涅泫皇室親引其獨立成郡,城中戶籍千金難求,人人道“晦木藏金”,可謂風光一時。 然而約莫百年前,天象大變,北方格勒特高原溫度驟降,每年從南海而來的溫熱之氣無法橫渡雨安北側的山脈,便聚集在這一片群山環抱的平原之中。曾經溫暖干燥的晦木開始陰雨連綿,雨水在土壤中積蓄不散,最怕水澇的桃樹開始爛根枯死。 短短三年時間,漫山成片的桃林紛紛死去化作枯枝,遠遠望去好似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桃樹死去,桑樹卻活了下來,時間久了,便有術士進言稱:晦木陰盛陽衰,城中風水早已失衡,需將桑木盡數伐去,方得安定。 當權者一聲令下,全城桑樹一夜間被連根拔起、焚燒殆盡。 晦木古城的陰陽平衡了,但“晦木藏金”的輝煌已成歷史,再也無人提起。 那些死去的桃林、烈火中化作灰燼的桑樹,最終成為深厚的黑色淤泥,成為如今雨安城的肥料,滋養著一批又一批花草樹木在其上繁衍生息。 阿嚏。 肖南回重重打了一個噴嚏。 春季的雨安對她來說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不知名的花香,驅也驅不散、躲也躲不開。 伯勞也不喜歡這種味道。她只喜歡聞丁禹街上新恒記燒鵝的味道。 吉祥的蹄子踩過枯枝與苔蘚交錯的地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整座雨安舊城在她們腳下□□。 她們的腳下曾是這座城池中最為繁華的中央大街。 然而如今,整個雨安已被茂盛植吞噬,文明的痕跡已經為自然所湮沒。 夜色中,廢棄無人居住的屋舍被鉆出的樹木貫穿,碗口粗的藤蔓從窗欄門板后鉆出,鮮花們爭相在每一個縫隙中開放,等待著新一年將種子再次占領這片沒有人煙的土壤。 肖南回收回目光,看向與她同乘一騎、坐在馬屁股上的伯勞。 “你從什么時候跟過來的?” 伯勞哼了哼,在馬屁股上換了個姿勢。 “從你離開闕城的那一刻?!?/br> 想到自己昨夜在那迷宮般的別苑里轉圈圈,肖南回皺起眉來。 “羽林別苑出去容易進去難,你是怎么混進去的?” 伯勞又哼了哼,頭上梳的光滑的髻子跳出幾根驕傲的毛來。 “瞧不起我?我好歹也是江湖榜上有名的刀客,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混什么江湖?!?/br> 肖南回斜她一眼,不緊不慢道。 “既然一早便想來,為何不一起出發、非要費這一番周折?” 這一句,確實是問到了點子上。 伯勞搔了搔腦袋,神色有幾分不自然。 “你們的車隊里有我不想見的人?!?/br> 肖南回想了想,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你是說宗先生?” 伯勞臉色一僵,隨即故作鎮定道。 “他是安道院的人,你也知道,我討厭那個地方,便是謝老頭我也躲了好幾年了?!?/br> 這回答乍聽之下沒什么問題。 可即便遲鈍如肖南回,只要一回想起來那日在烜遠王府后院時這大頭娃娃的臉色,便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你躲謝黎的時候,可沒將我一人扔在原地、自己逃命去過?!?/br> 先前犯慫的歷史被揪出,伯勞有些惱羞成怒。 “誰逃命去了?!我那是權宜之計!”但她自知理虧,連忙又找補幾句,“下次不會了!下次不會了還不成嗎?!” 肖南回偷笑,倒也并不想將她逼得太難看,于是話題一轉,落在別的事情上。 “你手上的鑰匙是誰給你的?” 她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她默認那鑰匙應當是江湖中的什么人、用非常手段拿到手的。畢竟她已將肖府上下都翻了個遍,再沒有她遺落的角落了。 說到這個,伯勞的臉上瞬間顯出幾分難以掩飾的得色。 “你們離開后,我又去了趟昱坤街?!?/br> 肖南回一愣,隨即一臉不信:“昱坤街我可去了不下十趟,就連廚房里的磨盤都教我翻過了,你又是從哪里找到的鑰匙?” “舊府的一間廂房??赡苣阕鲑\心虛,不如我踏實認真。那一十四把銅鑰匙,你真的都一一試過了?” 肖南回有些迷茫了。 當真是她遺漏了?她還記得自己埋頭書信與灰塵的海洋、一張一張篩選信息的光景,或許是她太過專注于那封來自黑木郡的書信,遺漏了這把鑰匙。 然而,她還是有些疑惑的地方。 “你當時又是如何確定這就是雨安肖家別館的鑰匙呢?” 伯勞奇怪地看她一眼。 “自然是因為,裝它的盒子上寫著呢呀?!?/br> 肖南回還想再追問什么,伯勞卻已翻身下馬。 “到了?!?/br> 肖南回勒馬向前一看,一扇被風雨侵蝕的黑色府門就正對著街口。 府門對大街,這風水可是不太好啊。 將吉祥栓好,肖南回跟著伯勞走近那扇大門,已經生了銅綠的鑄鎖幾乎快和門釘融為一體,再有些年月恐怕就連鎖芯都要銹死,巨大的封條已有些破碎,卻依然堅固地吸附在那些黑色的木頭上。 伯勞口中所說是否靠譜,就看那串鑰匙是否能夠打開這道鎖了。 不過...... 她轉頭看了看這肖家別館的院墻。 “這墻也不算高,為何不直接翻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