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53節
他對這里的布局似乎很熟悉,遇到岔路幾乎毫不猶豫、便能擇路而行。 她有些好奇。 “陛下先前來過這里?” “沒有?!?/br> “那這路......怎么這樣熟悉?” “走過一遍,自然記得?!?/br> 走過一遍就能記得?肖南回有些咂舌,即使說這話的是眼前這人,也教她從心底又生出幾分不信來。 “這里的石墻石階都是一副模樣,院落規制也都一般大小,陛下又是如何分辨的?” “觀察?!彼D了頓,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即便是同一樣的事物,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它每日每夜、每時每刻、哪怕下一個瞬間,都是不同的?!?/br> 他這突然地一停,她便有些腳下慌亂。 已被水汽打濕的鞋底濕滑不堪、加上她那今夜不大中用的腿,竟讓向來下盤穩健的她一個踉蹌、栽在那人背上。 她的手下意識地一抓,正好抓在他的腰帶上。而還沒等她從這令人尷尬的姿勢上回過神,那人的聲音又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 “就拿肖參乘來說,今晚許是吃了半斤切餅、飲了二兩黃酒?!?/br> 意識到對方話里意味,肖南回老臉一紅,連忙捂著嘴直起身子來,對方卻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指了指正對的院子。 “到了?!?/br> 她顧不得多看上兩眼,連忙行了個禮。 “夜已深,臣就先退下了?!?/br> 說完,她不敢看那人臉色,火急火燎地快走幾步到那院門前用力一推。 欸?怎么推不動? 她離開的時候發覺那院墻太過濕滑、明明留了門的,難不成是哪個起夜的不長眼將這門又給鎖上了? 輸什么也不能輸氣勢。肖南回轉頭露出一個“盡在掌握”的微笑,隨即提起一口氣走到一旁,擼胳膊挽袖子準備開始爬墻。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要爬孤的墻頭么?” 肖南回的動作停住,渾身僵硬地收回已經抬到一半的腿。 咽了咽口水,她仔細瞅了瞅那院門和院墻。 這院子同她住的院子一模一樣,可墻上沒有她離開時做的標記。 這確實不是她的院子。 這當然不是她的院子,因為這是他住的地方。 原來皇帝住的院子從外面看也同其他院落沒有分別,如此這般,若是真有人想要行刺殺之舉,恐怕也不是易事。 只是......這么大個院子,里面究竟住了幾個人呢? 從前他住的地方只有丁未翔和單將飛,可如今這身邊多了一位美人相伴,不好說是不是會相伴長夜呢? 這問題一冒頭,瞬間便止不住地又生出好些問題來。 他們是睡在兩間屋子里還是一間屋子里呢?是睡在兩張床上還是一張床上呢?是會睡覺呢還是...... 肖南回打了個嗝。 消化不良的切餅混合著黃酒的味道沖出鼻腔,令她自己都嫌棄自己。 就這么一瞬間,她身上一直繃著的勁突然卸下來,大腿外側連著膝蓋一起不聽使喚地抖起來。 幾口黃酒再壓不住,那股子透骨的疼終于翻騰上來。 她疼得厲害,偏生還要忍著、做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她可不能讓那崔星遙隔著墻看了笑話,說她混過三個大營,卻是個連站都站不穩的軟腳蝦。 “陛下的院子里想必還有旁人等著。良辰美景在前,臣就不叨擾了......” “院中有何人?又有何良辰美景?” 這死皇帝明知故問,難道還要她厚著臉皮說出“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違心話? 吭哧了一會,還沒等她想好怎么接這令人難堪的話茬,對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墻都爬過了,現在想走,有些晚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偽)高能,說到做到。 第133章 溫存 雨安沒有風,風到了這里便平緩下來,化作一聲聲嘆息消散在雨霧之中。 沒有風,便送不走那些擠出雨水的云團。 細雨夾雜在霧氣在這里越積越多、越積越濃,直到將一切都吞沒在虛無之中。 自古以來,愛侍弄花草的人都愿意定居在雨安,無數奇珍異草的種子在這里落地生根,哪怕是最嬌弱的花朵、最細軟的蘭草,也能被這里的水土輕柔地對待。 晨起時,花客們會坐在院子里沏上一壺新茶,邊嗅茶香,邊聽霧氣凝結成的水珠低落葉尖的聲音。 若有一處院子當中沒有花朵,那一定不是雨安的院子。 可眼下這處院子,偏偏就是如此。 這里沒有一朵花、一棵樹、一座假山、一處造景,只有無處不在的石子和無邊無盡的竹海。 肖南回知道為什么。 石子細碎于足下,竹葉粗糙沙沙作響,便是再細小的動作、再輕微的一陣擾動,也難逃頂尖弓箭手的耳朵。 肖南回望著這光禿禿、空落落的院子,百思不得其解那傳說中的黑羽暗衛究竟都藏身在何處,此時此刻又是否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和皇帝,并打算這一夜就這么看下去。 她站在古舊石壁前,廊間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帶有曼陀羅枝蔓的珠簾上,毫無真實感。 她仍不能接受自己竟然真的進了這院子的事實。 她只記得他們兩個僵持在院門口,然后對方說了些什么夜已深,各院都有禁制,出來容易回去難之類的冠冕堂皇的話,她還沒來得及給出個有力駁斥的理由,便被對方牽著進了門。 她這雙手,可是能拽得動一頭犁地黃牛、兩匹好戰烈馬、三五穿甲勇士的手,就這么被他輕輕一牽,隨意帶去哪里都由不得她的樣子。 她不愿意承認自己的柔順,拼命說服自己,只是腿疼得厲害,不想再翻墻罷了。 可如今站在了他入寢的屋子前,她才覺得:她還是應該回去翻墻的。 “你還要在那里站多久?” 她懵懵登登地抬頭,正對上他有些不滿的眼神。 緊接著,手上傳來一股拉力。 就這么輕輕一拽,她往前跨了一步、邁進了那間屋子。 屋子里沒有人,既沒有丁未翔,也沒有崔星遙。 肖南回重重松了一口氣。 如今已是深春,晚間若是無風便連厚些的被子也蓋不住,可這間屋子卻有一絲陰氣,大抵是因為那石頭壘成的四壁吸收了太多無法消解的陰寒濕氣。 曼陀羅纏枝狀的宮燈光亮微弱而曖昧,像是龍宮里的夜明珠,只照亮了四角生著的銅絲炭盆,讓人有種這房間在黑暗中無限延伸變大的感覺。炭盆散發的熱度同四周濕冷的陰氣交替涌來,教人平白升起一種躁動不安來。 先前在外的一番走動,肖南回那雙薄底的軟鞋已經濕透了,身上的衣服也因為細雨而半潮半干。先前沒什么感覺,如今四周溫度升起來便覺得周身都濕膩難受起來,恨不能立刻脫個痛快。 她是如此想的,這屋子的主人也是如此想的。 她一個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經除了鞋靴、解了腰帶、寬了外裳、散了長發,一口氣吹熄了最大的兩盞宮燈。 肖南回大驚失色。 “陛、陛下......”她有些結巴地囁嚅著,“不是說好了,只是換雙靴子......” “什么靴子?” 對方失起憶來。 “就、就濕了的靴子?!?/br> “嗯?”他輕輕從鼻間哼出一個音,意味深長地將它拉長,“孤覺得,你似乎不只是濕了一雙靴子?!?/br>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無賴的意味? 濕了鞋還可以換一雙,濕了衣服難道要在這里換衣服不成嗎? 她的腳趾不自覺地蜷縮、在鞋底上抓出一灘水來,抬眼怯怯地望了望那道珠簾后的人影。 昏暗的光線下,那張平日里寡淡到毫無□□色彩的臉,突然便活色生香起來。他坐在那張過于寬敞的床榻前,慵懶地向她招了招手。 “近前來?!?/br> 肖南回沒動,口中卻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她覺得自己像是闖入了怪奇小說中的窮書生,如今正對著一只化了人形的什么精怪,內心經受著理智與欲望的天人交戰。 那“精怪”見她不為所動,突然便從床上站了起來向她走來。 這一下,才真教肖南回如臨大敵。 這是什么精怪,竟能修出半妖半仙的氣質來? 他除了冠、散了發,看起來比平日里還要年輕許多的樣子。他披著那件樸素到毫無裝飾的絲麻中衣,赤著腳向她走來,像是化作了深山云深處的采藥少年,平日里總帶著幾分久不見人的疏離和悠然,一聞人聲眼底便又透出些熾熱的光來。 墨玉珠簾被撩動,發出細碎的敲擊聲。 她挪著自己的腳后跟,想要遠離這令自己心搖搖如懸旌的人。 可還沒等她在地上踩出幾個后退的濕腳印來,他已經到了她面前。 “原來是不愿自己走過去么?” 什么?她不愿什么? 肖南回的思緒斷在這一刻,下一瞬他一手攬上她的腰窩、一手橫在她腿彎前,再往上一用力,她整個人便跌在他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