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54節
清冷的味道,溫暖的身體。 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夜的雪迷殿。 他轉身,雕花宮燈映出的光影便在她頭頂旋轉、綻放,像是那一夜雪迷殿上盛開的蘭花。 她開始變得有些熟悉這個感覺。 熟悉之后,便又生出依戀來。 幾步之后,他便將她放在床上。 她還有些暈暈乎乎,可屁股一挨到床瞬間便清醒了幾分,顧不得姿勢難看,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就要翻下床去。 見她一副“壯士斷腕、烈女投江”的架勢,床上的男子沒有阻攔,只伸出兩根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了她后腰草草系著的結扣。 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響,肖南回只覺得腰間一松,隨即那件濕噠噠地外衣便不受控制地墜落在地上,只剩兩根搖搖欲墜的系帶還在幫她維持著最后一件里衣。 “你是想就這么出去,賭一賭這三更半夜是否會有人起夜撞見什么奇怪的景象。還是乖乖回到這張床上,讓孤看一看你的腿?!?/br> 論手法之不要臉,她向來是比不過這人的。 她的兩只爪子和一條腿已經踏在了地上,只還有半條腿還搭在床上,只憑多年鍛煉的一副好身體在地面和床榻間維持著這詭異的平衡。她感覺自己好像一只踩球踩歪了的石獅子,姿態不雅、又動彈不得。 終于,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腰,大發慈悲地將她撈回了床上。 她不敢抬頭看他,只搜腸刮肚地想著于方寸之地制敵卻不傷敵的方法??蛇€沒等她擺出什么高明的陣法來,對方的聲音便悠悠響起。 “肖卿再動,孤便當你是在學那春宮本上欲拒還迎的小把戲?!?/br> 說話間,他的手已握住了她的小腿。 她本能地掙了兩下,對方指下微微用力,她便疼地渾身一抖。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腿上別著一股勁,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同他對峙著,也不知是在堅持些什么。 他終究還是不忍心,松了力道。 “這么個疼法,光喝酒可是不管用的?!?/br> 腿上的壓迫感一離開,肖南回便半張身子都癱軟下來。 那人似乎暫且饒過了她,拿過一旁的紫陶手爐,將上面一直溫著的瓷缽扭開,用指腹暈開一團瑩白的藥膏。 她趁著這空檔喘口氣、終于緩過神來,突然覺得有些丟臉。 她以為自己一路上掩藏地還不錯,騙得過敵人也騙得過自己人。至少宗顥沒有察覺,肖準也沒有察覺。 “陛下是怎么知道......” 她話說了一半,便被腿上傳來的感覺打斷了。 他的手方才離開暖爐,帶著些燙人的溫度,沾了藥膏貼在她腳踝的皮膚上,有種熨帖的舒服。 “郝白醫術是不錯的,但到底還是年輕些,只知醫癥,不知醫人。伏骨針用的出神入化,卻連一劑驅寒固本的藥都沒給你用過?!?/br> 伏骨針? 肖南回愕然。他怎么會知道郝白醫她腿的事?其中細節甚至比她還清楚? 眼前浮現出當日那赤腳郎中一副受盡委屈、有苦說不出的樣子,她突然明白過來。 難道說...... “當時郝白會出現在碧疆,是你的意思?” “孤去了也沒用,不如讓他走一趟?!彼氲痛沟拿佳劢阱氤?,倒是一片坦然,“伏骨針性寒,多多少少也會加劇骨痛。但不用伏骨針,你這腿八成是會廢了?!?/br> 在霍州的時候,她記得郝白是如何處置那偷走伏骨針的家賊的。那般珍貴的東西,他竟舍得用在自己身上,想來也是迫于某人的yin威。 比起不能走、不能跑、不能跳,她突然覺得這種痛沒那么難以忍受了。 “反正下雨天才會疼,倒也不算太壞?!?/br> 她咧嘴笑了笑,對面人的表情卻淡了下去。 “你倒是能忍。孤廢了你的手臂,你也是這樣忍過來的嗎” 肖南回的笑僵在臉上,視線也不自覺地挪開。 她不知對方好端端地為何突然提起之前的糟心事,又進而發現不過短短數月,她竟然已經將那件事帶來的疼痛淡忘了。 她不該這樣的。她不能這樣。 “靴子的事確實只是借口,不過是想讓你睡得踏實些罷了?!?/br> 雙腿上的隱痛因那份溫熱而漸漸平緩,肖南回的心跳也隨之慢了下來,眼眶卻不由自主地酸澀起來。 過往無數個歲歲年年、傷痛折磨、寒冷侵襲的深夜里,她也不是沒有幻想過擁有一寸可以依偎的溫存。 但她從來也只是想想罷了。 不要奢求太多,是她快樂的法則。一旦打破這個法則,她便會墜入渴求而不得的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宗顥的話就在耳邊回響。 可她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此刻已在深淵。 不敢讓眼前的人察覺自己的情緒,她強忍了一會鼻酸,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隨即,她縮了縮身子,整個人便靠在了他懷里。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輕輕撫在她的背上。 “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br> 輕輕合上眼的那一刻,她忍了很久的淚,還是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這章為什么字數這么少?而且邏輯狗屁不通? 第134章 夜話 自古文人墨客都喜歡描繪時間流逝的聲音,草枯榮、月盈缺、雁字南去、大江東流。 這些詞句,肖南回以前從未放在心上過。 但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那些柔軟細膩的詞句是那樣的生動與貼切。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窗外的月光已從清輝轉為余暈,她一直睜著眼、幾乎一動未動。 她側臥在織有滿地云紋的偌大床榻上,視線的近處是他微微起伏的胸口,遠處是邊際模糊的黑暗。耳邊是他清淺的呼吸,夾雜著房間中炭盆燃燒的嗶啵聲,反而將夜襯托得很靜、很長。 如果時間的流逝真的有聲響,那一定便是如此了。 壓在身下的手臂有些酸麻,她也不敢動。她束發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散了的發尾同那人散落枕邊的青絲糾纏在一起,有種分也分不開、理也理不清的感覺。 皮膚上傳來的熱度有種令人心安的力量,隨著腿上的疼痛感漸漸退去,從闕城出發后的疲憊感又涌上來。 但她卻根本睡不著。 她不困。她不想閉上眼睛。她不愿意浪費躺在他身邊的一時一刻。哪怕一個瞬間,也不想錯過。 可惜他睡覺的樣子實在太過端正,常人即便是清醒著也很難維持這個姿勢這么久。 怎么會有人連睡覺都是一副挑不出錯來的樣子? 肖南回瞇起眼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終于在他的額角發現了一根偷跑出來的發絲。 悄悄騰出一只手來,她的手指蠢蠢欲動地靠近,方才要碰到那根頭發的時候,那人卻突然開了口。 “不睡么?” 她嚇了一跳,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將手抽了回來,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將手藏到腦袋下面。 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醒的,甚至不確定方才他是不是睡著了。 忐忑觀察了一會,她還是老實答道。 “睡不著?!?/br> 他似乎在黑暗中笑了笑,聲音很輕。 “兩個時辰過后,想睡便沒那么容易了?!?/br> 兩個時辰后,天一亮,天子囿開,春獵便要正式開始了。而依照皇家制度,春獵一旦開始,便要持續兩天一夜,負責圍獵的騶虞會徹夜驅趕囿中獵物,并于次日太陽下山前清點各方所獲,勝者可得帝王親賞,光是賞金便是實打實的金子。 欸,多好的賺錢機會,她此時本應該好好養精蓄銳、明天多獵幾只獐子,而不是在這里耽于美色、虛耗時光。 她擠出一個笑,笑中有幾分勉強。 “沒事,我不困?!?/br> “是么?”那人語氣似乎有些真實的疑惑,隨即又沉吟一番,“肖卿精力如此旺盛,只是睡覺確實有些可惜?!?/br> 嗯? 肖南回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奇怪的畫面,她一邊暗罵姚易那色胚從小便給她些春宮□□荼毒她的思想,一邊拼命回想白日里許束那張欠揍的臉和他那匹非常能拉屎的馬。 終于,她狂跳的心平復了下來,就差念上一句佛號來終結雜念。 那人見她許久沒有回話,又開口問道。 “怎么,不愿同孤秉燭夜談么?” 原來......只是聊天。 肖南回尷尬地往被子里縮了縮。 他撐起一條胳膊、手指輕輕支在額角,半垂下眼簾看著她。 “還是......你是想做點別的?” 不!當然不是! 她瞬間陷入一種慌不擇路的狀態,眼神瞥過落在那人手腕上的東西,終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飛快開口道。 “那個、陛下手上的佛珠是何來歷?” 她太著急了,以至于語氣急促而奔放,哪里像是在同皇帝講話? 她還叫他陛下,但他們之間的君臣之禮早就被丟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