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89節
雖然逢年過節的左右不過那些話,但還是祝大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第87章 傳說中的傳說 因為常年隨軍四處奔波,肖南回此生去過不少景色壯闊的地方。 肅北營多駐守北部邊疆,北境是蒼涼之地,有連綿的雪山和湛藍靜謐的湖泊,磅礴大氣的景色那里應有盡有,她看過沒有上百也有數十。 除了她還未曾見過的大海外,她認為不會再有什么景色能令她驚嘆了。 直到數月前她托孫太守的福,去到了那傳說中的別夢窟。 那一晚,她的注意力都在孫太守和潘媚兒身上,還有那即將嫁給豺狼的新娘田薇兒,對周圍的景致沒瞧上幾眼,但心中已留了極深的印象。 她記得那些巖壁上曼妙的赤色和紫色,層層疊疊交雜在一起,于天頂和地面蜿蜒流淌。那絕非人工痕跡可以雕琢渲染,而是經年累月的風沙沉積形成的。 能從太古到今日,獨此不朽由天成。 先人推崇渾然天成的景色、認為只有那是永恒的,她也是認同的。 可若這天造就的景致中,兼有一位出塵入世的天賦之人的雕琢,誰又敢說它必不如這大好河山呢? 傳說曾有一位瘋魔的畫匠,天生一雙能洞察世間美妙事物的眼睛,畫中男女癡嗔怒笑呼之欲出,只一背影回眸便能攝人心魄,各中山水更如渾然天成、觀之如乘舟車置身其中。然而他卻并不滿足于人間的美人美景,畢生心愿便是一睹天神的風采。 他向神靈情愿,只要能讓他瞧一瞧那九天之上的瓊樓玉宇、聽一聽那凡人寫不出的神魔故事,那他情愿獻出自己的半生光明。 終于,他的心愿被路過的神明聽見了,神明應許了他的愿望,帶他去神界住了三日三夜,隨后依照約定拿走了他那雙裝下人間至美之物的眼睛。 回到凡間的畫匠激動不已,他向每一個相逢的人訴說著他在神界的所見所聞,可沒有人愿意相信他荒誕的故事,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因為瞎了眼而成了個瘋子。 漸漸地,畫匠不再開口,他將畢生財富化作金子和寶石,帶著這筆財富消失在了荒無人煙的大漠之中。有人說,畫匠早就因為饑渴而死在黃沙之中,也有人說,他一入大漠便遭了馬匪人財兩空,更有人說,他早已到了他夢中的應許之地,并在那里用不會磨滅的金子、畫下了他在天上的所見所聞。 這個故事,是肖南回在姚易那堆雜物的小間、無意中從一本舊書上讀到的。 這些傳說大都虛無縹緲,連一處像樣的人名或地名也找不見,更遑論去細細考究。她倒也不是多喜歡這些鬼靈精怪的故事,只是讀來找些樂子。 可如今,她時常有這樣那樣的疑惑,又時常覺得:那些疑惑的答案或許就在那傳說之中,只是世人不愿相信、有意將它們當成個消遣罷了。 就拿當下來說,她便因著這傳說想通了一件事。 色丘的地貌十分特殊,特殊到她先前只在一處地方見到過類似的巖壁。那就是孫太守的別夢窟。 叫它孫太守的別夢窟其實是有些不妥的,畢竟他只是鳩占鵲巢,而別夢窟或許根本也不叫這個名字,只是他找了些文人酸詩、強加附會罷了。 可誰又能想到,這別夢窟就在這名叫色丘的古地呢? 肖南回帶著皇帝在小丘間小心移動著,那晚赴會時天色已暗,她只依稀記得那洞窟附近有一大片羊草,不知是否是那孫太守差人種的。 左右尋覓一番,還真教她找到了一處洞窟的入口。她以為自己找對了地方,興沖沖進去一看才發現,這根本不是那一晚她去過的那個別夢窟,只是個有一點相似的小窟。 左右總比沒處躲沒處藏的強些,她帶著皇帝向著洞窟深處走去。 沒有了燭火的映照,洞窟內顯得晦暗不明,只有些許從頭頂巖壁中露出的光線交織其中,照亮的也不過一方天地。再過一會,太陽光就要照不進來,這里將會變成一片黑暗。 除了要做些火把之類的東西來照明,當務之急仍然是水和食物。 孫太守夜宴數百人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她只要一抬頭就能見到當時坐在她前面那胖老爺和他頭上的幾根毛。 想到那一晚滿桌的佳肴美酒和空氣中的食物香氣,她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試一把。盡管距離別夢窟那一宴已經過去了三月有余,但她知道孫太守那烏龜王八守金山的特性,這地界肯定還有不少存貨。 她能感受到有微弱的氣流,這或許證明這些大大小小的洞窟天然相通。她方才進入的不是別夢窟,但或許離它也不遠。墻上這些高度相似的壁畫就是最好的證據。 振奮一番,她叮囑好皇帝不要亂走,便拎著平弦向著洞窟別處探去。 洞窟內將聲音聚攏,有時只是輕微的響動,便能在其中泛起不小的漣漪,而且經久不散、回音良久。她一路走得是戰戰兢兢,時常要停下來聽好一會動靜,才敢繼續向前走。 日頭西斜,洞窟內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她舍不得用那最后一點布條做個火把,只能摸黑往前走。終于,她到了一處開闊的大窟,四處巖壁上有些明顯人為打鑿過的痕跡,似乎是要用來做插火燭的凹槽,但還未來得及做好便放在那里了,似乎已經廢棄已久。 左翻翻右看看,她在角落處找到了幾個被沙土埋了一半的破木箱子。沒抱著太大希望,肖南回用槍頭撬開了幾個箱子板,定睛往里一瞧,整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滿滿一箱子,都是真金白銀。 她咽了咽口水,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姚易。他如果在這,說不定會將這洞窟都笑塌了去。 金銀雖是這世間真真的好東西,可眼下卻是吃也吃不得、喝也喝不得,恐怕還比不得一棵水靈靈的大白菜。 她不甘心,在此處做了標記,又向連通著的別處走去。 每到一個洞窟,她便開一個箱子查看一番,里面的東西都差不多,不是金銀珠寶、便是奇珍古玩。一個又一個洞窟,仿佛像是那孫太守填不滿的胃一般,大大小小塞滿了他囤積的寶物。那些東西在黃沙中閃著光,間接控訴著它們主人這些年的劣跡斑斑。 約莫走了十數個洞窟,她已頗有些疲勞,在盡頭的一處小廳內發現了一些碎裂的陶罐。此處可能是臨時用來儲藏食物的地方,規模不大、統共也沒幾樣東西。 她滿心期待地開了幾個還算完好的,里面只有些陳了的黍子和胡餅,她抓了幾粒放進嘴里嘗了嘗,覺得有些中毒的風險,又去拿那胡餅,可那幾個餅子只碰了一下便原地化成了灰。 這都怪宿巖的氣候,在又干又冷的冬季,任何食物都沒法在空氣中保存一個月以上。 干糧尚且如此,更莫說rou食之類易腐吃食。 她在最后一個罐子里發現了些風干的水果,看起來還算能入口,便也不再挑揀、一股腦全倒進布袋子里,撿了些原本要做工具的木棍子做柴,臨走又拎了角落里的一壇子果酒,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四周已經一片漆黑,她點了火把沿著來時的路摸索回去,發現那人就在黑暗中坐著,幾乎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樣子,一步也沒動過窩。 “你回來了?!?/br> 他站起身來,往旁邊讓了幾步。肖南回這才看見,先前地上的碎石塊被規整了起來,他是學著她先前的樣子,壘了個燒火的火塘。 她頗有些驚訝和稀奇,離近看了看,由衷夸贊道:“陛下的手藝還不錯啊?!?/br> 他施施然背過身去,表情甚是平靜:“還好?!?/br> 她沒再看他,飛快生起火來,又將布袋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將撿來的東西掏出來,臉上帶著幾分數如家珍的驕傲。 “這一串是彤城運來的葡萄,我當日是嘗過的,味道極好,如今雖然成了葡萄干但味道應該還是不差的。還有這蜜青瓜,外面的果rou雖然不能吃了,但里面的核可以烤熟了吃,和栗子差不多。還有這個......” 她滔滔不絕地地匯報著自己的戰果,那人就借著火光靜靜看著,絲毫沒有丁點不耐煩。 將最后一樣東西拿出來,她總結性地說道:“那老不死的孫太守是個只進不出的貔貅,屯了那么多金銀財寶,卻連塊完整的餅子都不啃老就給我們,實在是令人氣憤。不過雖說也沒什么太像樣的東西,吃個一兩日還是可以的。這些都是甜的,吃了讓人有力氣?!?/br> “肖卿甚是能干?!?/br> 她正抒發感慨,對這突如其來的夸贊有些不適應,想到先前自己也夸了對方,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讓她有些不自在起來,她臉一紅連忙打岔道:“水缸都干了,我只找到這個?!?/br> 她將別在腰間的酒罐子放在地上,又將找來的羊毛氈毯鋪在地上。 男人看了一眼酒罐,淡淡問道:“是酒嗎?” 肖南回點點頭,拿著順來的銀杯倒了兩杯,推給他一杯。 那人看著銀杯中那汪清澈的紫紅色,沒有動作:“孤不喝酒?!?/br> 她頓了頓,有些不解:“陛下是不喜喝酒還是不能喝酒?眼下除了酒,實在沒有可以解渴的東西了?!?/br> 他沒有馬上回答,似乎是在仔細思考這個簡單的問題,最后答道:“不能喝。至少現在不能?!?/br> 好吧,反正你奇奇怪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若是放在平時,她說不定會刨根問底地問上一問,但如今她實在沒有力氣開口。 肖南回嘆口氣,將對方那一杯倒進自己的杯子里一飲而盡。 被宿巖干燥空氣蒸騰數月過后的果酒,又酸又澀,透著一股奇怪的香味,喝起來并不爽口,反而有一種油一樣的掛嘴感。 “不好喝?” 她搖搖頭:“不好喝?!?/br> 照姚易那里的云葉鮮可差遠了。 想到姚易和云葉鮮,她便不可抑制地想起闕城、想起侯府、想起肖準。 嘆口氣,她又為自己滿上一杯。 然而酒不可貌相,這果子酒的滋味不咋地,后勁還有些上頭。 幾杯下了肚,她開始有些微醺,盤腿托腮看著四周巖壁上已經斑駁脫落的壁畫,只覺得那些飄忽破碎的人影,在篝火的映襯下仿佛活過來了一般。 “陛下瞧著,這墻上的畫畫得如何?” 夙未瞧她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向四周。 “如不可執,如將有聞。筆法洗練,功法自然?!?/br> 她胡亂點點頭,其實也沒太聽懂,只知道是夸贊的話,于是又歪著頭細細端詳起來。 先前在別夢窟的時候,她只匆匆瞥過這墻上的畫,彼時覺得那畫中人穿著怪異、還有些近乎赤身裸體,便道是些香艷的助興圖畫。如今細細看來,確實和那些粗俗市井的畫法不大一樣,倒是有些令人疑惑的內容在里面的。 就好比那左邊男子模樣人,騰云駕霧卻披散著頭發,雙目緊閉、好似半個瞎子。 “這墻上的壁畫,畫得都是些什么人物?為何瞧著這樣古怪?” “那不是人,是神?!蹦凶游龅穆曇粼谑邇软懫?,激蕩起低沉的回聲,“傳說上古的時候,神明會降臨在人間,有時還會借用凡人的軀殼,稱為降神。這副畫描繪的,便是風神臨世的時候?!?/br> 肖南回湊近了看著那畫,金子碾成的古老顏料雖然不會褪色,卻在經年累月的風沙中開始斑駁,原本鑲嵌的珍珠寶石也掉落大半,但即便如此也依舊可以看出落筆之人對筆下人物頗有深意的雕琢。 “可這畫上,似乎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神,一個睜著眼睛,一個卻閉著眼睛。一個踏著云彩,一個踏著火焰?!?/br> 男人慢慢合上眼:“因為傳說中,這風神最后成魔了?!?/br> 成魔了? 可若是成魔了,為何還要刻畫兩個形象出來呢?就像是做這畫的人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神還是魔一樣。 古時壁畫大多歌頌善良大義、批判邪惡墮落,像這般正邪對立、不偏不倚的描繪,是少之又少的。 頓了頓,她又有了別的疑問。 “陛下又是哪里聽來的這些鬼神傳說?” “從孤的母妃那里?!彼f這句話時,臉上顯出一種少有的寂寥神色。像是有些遙遠的回憶翻涌出來,侵染了他的情緒,“她常說,史學有時未必就是真實,而傳說有時未必就是虛妄?!?/br> 他從未說起先皇和她母妃的事情,事實上,就連史書上對他母妃的記載也只有寥寥數筆,只因世人都覺得,那女人是個瘋子。 她想起他曾經對她說,瘋的人不是他母妃,而是他。 雖然這話她到如今也沒大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即便如此,她仍憂心是自己無意中觸到了他的傷心事,于是故意岔開話題。 “陛下這火塘壘得甚好。我先前教過一個嶺西胖子做這事,他學了幾日仍只能擺出個東倒西歪的雞窩來?!?/br>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先不說夸贊一代帝王善于壘火塘是件多么荒唐的事,她一定是腦子進了沙子才會將他同伍小六那胖子相提并論。 然而還沒等她往回找補,那人已接了她的話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