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84節
那燕紫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錯愕,進而又迅速恢復了倨傲之色。 “是又如何?就算你識得此劍,也休想借此誆騙迷惑我。家主命我取你性命,你大可奮力抗之,但我絕不會失手?!?/br> 聽聞兩人對話的肖南回,卻因這一句話而漸漸靜了下來。 她今日不是代表哪個宗師門派前來比武的,榮耀、體面、輸贏對于她來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生死罷了。 如今前也是死,退也是死。 那便,挑一個爽快一點的死法? 又或者...... 她的目光落在一片霧氣茫茫的萬丈深淵。 看不見下面的好處就是:有時你會生出一種,這里并沒有那么高的錯覺。 她微微側身,與身后的夙未貼的更近。 “陛下可信臣?”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再高聲一點,這寥寥幾個字當中的情緒就要藏不住。 過了片刻,夙未都沒有回應。 燕紫的玩味的聲音中帶了笑意:“不僅懦弱,而且愚蠢?!?/br> 肖南回沒有回應,似乎她根本就不在意對方言語之中的輕蔑。 下一秒,她感覺到有人輕輕握住了她正微微顫抖的手。 那只手依舊有些涼,然而此刻卻比任何鏗鏘豪言、沸騰熱血都能安撫她的不安、點燃她的斗志。 她承諾過:要帶他活著離開這里,她不能食言。 腰間的細線微微抖動,這是山谷間的風吹動飛梭鏈帶來的牽扯。 就要起風了,這漫天不見邊際的霧,該散了。 她沖那手持利劍、武功蓋世的劍客咧嘴一笑。 這一回,她笑得分外舒坦。 “燕先生想不到的事,還會有很多?!?/br> 語畢,她一把攬住身邊人的腰,決絕轉身從斷崖處一躍而下。 她知道那人的劍有多快,所以她不能有任何遲疑。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聽到而后傳來破空而至的風聲。 她用平弦回手去擋,那劍氣卻一分為二,一支落在槍尖上,震得她虎口發麻。而另一支...... 只聽“啪”地一聲。 夙未腰間的飛梭鏈應聲而斷。 緊繃的金石繩索向上彈起,在她臉頰上抽出一道血痕,隨即失去勁力,像一根綿軟的頭發輕飄飄地落向深淵之中。 兩人的重量轉瞬間都落在肖南回腰間最后一根鎖鏈上,那可斷金石的細線發出可怕的“咯咯”聲,像是有人咬緊牙關、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 劍氣再次從背后襲來,這一回她無暇去躲閃回擊,只牢牢將那人護在身前,仗著身上的光要甲,生生受了這一擊。 再多堅持一會,就一會。 肖南回在心底默念。 五、四、三...... 短短七個數的時間,她卻覺得仿佛過了半生一般的長。 終于,她看到了對岸那粗糙的巖壁。 然而抵達彼岸前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腰間先前巨大的牽扯力倏地一輕。 欸,她就知道會這樣。 就不能讓她多飛一會嗎?!就一會而已。 失去牽引的身體在半空中開始下落,肖南回借著飛梭鏈帶來的最后一點力道,將手中的平弦奮力刺出。 這一招,她先前在離開霍州時的那處吊橋處用過。 只是那次只有她一人的重量,北方巖壁質地也更緊密,不比宿巖一帶都是疏松的砂巖。 然而,她沒有時間去權衡這一切變化可能帶來的后果,她甚至沒有機會開口向身邊的男人解釋:這一回,他倆都活下來的幾率或許只有三成。 就這樣吧。 將一切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一擊。 躍起的一瞬間,她聽到那人在耳畔低沉而堅定的聲音。 “孤信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動爻是周易中的一種算法,有興趣的可以去查查看。此處只是拿來用做劍名。 第84章 君臣之情 宿巖的風中,時常有種焦糊的味道。當地人稱之為:“石頭的味道”。 肖南回倒是覺得,那是陽光炙烤大地的味道。 長達十數年離開宿巖的日子也沒能將這種味道從她的記憶深處抹去,當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她幾乎是一瞬間就被這熟悉的味道拉進回憶之中。 迎面的冷風涌入鼻腔深處,她卻在其中嗅到了別的味道。 那是一種夾雜著水汽的土腥味。 像是盛夏時節暴雨將至前夜里的氣味。 當然,這只是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一個念頭。她此刻無暇分辨這其中真正的意義,因為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底筆直向前的銀光上。 平弦在空氣中發出一陣低吟,沾染鮮血的槍頭泛著冷光,刺破這重重迷霧,在下一秒牢牢扎進巖壁之中,槍體與石塊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兩個人的體重加重了慣性作用,她的身體狠狠撞上巖壁,夙未在她懷中一震,她能感受到他的重量透過胸甲壓迫在她的肋骨上,胸腔的擠壓令她猛地咳出聲來。 四周的風更大了,霧氣正迅速退散開來。 很快,她和她的陛下將會成為這光禿禿巖壁上的兩個靶子,便是隨便一個二流弓箭手,也能一箭將他們射個透心涼。 眼下兩根飛梭鏈全部斷掉,她手邊沒有任何可以攀爬受力的物件,好在此處離崖頂不過丈余,只要過了這最后一關,他們就暫時安全了。 深深吸一口氣,肖南回用腳在巖壁上摸索可以落腳的受力點,隨后對懷里的男子說道:“陛下,您要踩著臣的肩膀,才能上去?!?/br> 夙未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言,沉默地抓住平弦,借著她托在腰間的力量,用力向上攀去。 就這一瞬間的發力,兩人面前的崖壁發出一聲脆響,一道裂痕從平弦刺入的地方炸裂開來,疏松的石塊咕嚕嚕地滾下萬丈深淵之下,像是在提醒他們某一種結局。 時間不多了,她不能猶豫。 肖南回將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肩上,拼盡全力將身邊的人舉了上去。 而與此同時,她腳下的石塊轟然剝落,她整個人掛在平弦上,懸在了半空中。 生死一線間,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慢了,耳邊隱隱有呼嘯聲從遠處傳來,刺激著她的五感。 有什么聲音夾在在其中,急切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她緩緩抬起頭,向上望去。 還在不斷滾落的碎石中,有一只手就懸在她頭頂。 一只纖瘦、白皙,骨節分明的手,那手的手腕上還戴著一串成色甚好的佛珠,簡直就像是佛祖的手一般。 今日是怎的了,怎么總有種前塵往事、歷歷在目的感覺? “肖南回!快把手給我!“ 那人的聲音刺破四周轟隆的巨響,直鉆進她的耳鼓之中。 生的渴望令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去握住那希望,可理智卻令她停住了動作。 她身上還穿著厚重的鎧甲,即便沒有這些,對于一個不習武的人來說,她也太重了。 如果他不能將她拉上去,她很可能會將他從崖壁上拖下來。 他是她身為一名天成將領的意義,她不能違背自己的職責。 肖南回怔怔地看著那人的臉,突然覺得:如果死前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是這張向來沒什么表情的面孔,突然變得疾言厲色、情緒失控,倒也是件十分難得的事。 此時此刻,他也確實是那個表情的。 咔。 最后一點支撐碎裂,肖南回感覺手中的平弦一歪,隨即從巖壁中脫出。她的身體像一塊沉重的石碑,慢慢向后仰去,即將在漫長的下落之后,摔得粉身碎骨。 然后,她翻轉的視野在下一秒停住了。 一股力量拉住了平弦,阻止了她的下墜。 肖南回順著平弦向上看去,那只手正牢牢地攥著平弦的槍頭,鋒利的槍尖將他的手割傷,鮮血匯成幾道血線,順著槍桿上的花紋向下蔓延。 “陛下......” 她下意識便想放手,然而那人像是能讀懂她所思所想一般,厲聲喝道。 “你若此刻放手,便是欺君抗旨之罪?!?/br> 他又加了一只手,她能看到那雙手在顫抖,有什么溫熱的東西滴在了她的臉上。 “甲衣!脫掉你的甲衣!” 她回過神來,用另一只手反手去解甲衣上的鎖扣。 光要營最為引以為豪的便是這光要甲,可這甲衣穿戴起來卻甚是復雜,鎖子扣幾乎不可能單手從外解開。 然而不幸中的萬幸是:方才燕紫的劍氣從背后襲來,她的甲衣已經從背后被剖成兩半,當下已有幾分搖搖欲墜。 手腕翻轉狠狠一樣用力,整片胸甲應聲而落,隨后是腰甲、兩塊護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