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65節
原是她在郝白那小白臉那里囂張慣了,如今報應來了,竟讓她趕上個脾氣不好的,活脫脫一個小杜鵑,便是伯勞在這里,恐怕也不是對手。 除去脾氣不好、又不肯給她添炭火外,莫春花對她還是不錯的。 肖南回眼巴巴地看著對方將guntang的羊湯澆在盛了干饃的碗里,原本是最沒滋味的干糧,如今竟有種比肩山珍海味的架勢。 就沖這做飯的手藝,她什么都能忍。 “你與皇帝之前見過?” 莫春花突然開口,肖南回嘴里塞了東西,只哼唧一聲。 哼哼,何止見過。 “陛下雖然話不太多,但性子最是寬容大氣,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他這幾日不讓你出去,看起來似乎有些計較?!?/br> 她、她之前都做了什么...... 她和皇帝搶過客房,說他是雞鳴狗盜之徒,動過將他拉皮條到妓院去的想法,還徒手撕過他的衣服,當著他本人的面說他眼神不大好...... 肖南回悲憤地舀起一塊大餅,又往嘴里塞了一勺。 “瞧你這樣子,看來是沒少做虧心事?!?/br> 這她就不愛聽了,她提著腦袋為皇帝做事,怎倒是成她的不是了? “我瞧你年紀尚輕,不與你計較。我先前與他相識的時候,他根本沒說自己是皇帝?!?/br> 當然,莫春花壓根不信,看她的眼神像看個傻子。 “你咋不說皇帝是你拜把子兄弟呢?” 肖南回只覺得無力:“是真的!他同他那面癱侍衛合起伙來騙我,還說自己復姓鐘離。我就知道,這天底下哪有人會姓那么個姓......” “肖大人?!蹦夯ㄊ炀毜貙⑼肟晔盏揭贿?,“我且問你,烜遠王尊姓為何?” 她不情愿地吐出一個字:“夙?!?/br> “那我天成皇族尊姓為何?” “......夙?!?/br> 這些她當然知道,可是...... “那你還說什么蠢話?” 蠢話?哪里蠢? 她決心扳回一局:“你聰明,你倒是說說看,皇帝叫什么名字?” 莫春花果然梗?。骸拔?、我為何要告訴你?” “我算是看出來了,合著你也不知道啊?!?/br> 莫春花被踩中痛處,秀眉擰成倒八字,就要顯出南羌人的本色:“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名為尊者諱,你懂個屁?!?/br> 肖南回嘖嘖嘴:“還名為尊者諱呢?你這丫頭年紀不大,掉書袋的架勢可比肩那城北書苑的教書先生了?!?/br> 莫春花瞪她一眼,“呼啦”一下站起身來,直奔她的床榻而去,抱起上面的被子毯子使勁一卷。 她臉色不妙,喃喃開口:“我不過頂你兩句,你便要收了我的被子凍死我嗎?” 莫春花不言語,又大跨步走到墻角,直奔她私藏在破氈毯下的幾個硬餅子。 這回她可坐不住了。 那可是她費了好大功夫才省下來的餅子??!沒事做的時候拿起來啃兩口也是好的。 肖南回一個飛撲就掛在了莫春花身上,卻也不敢真的傷了她,只能掰著她的手指“搶救”自己最后的一點物資。 就在此時,帳子入口閃進一個人。 “莫姑娘,可收拾妥當了?陛下已下令即刻拔營,還請不要誤了時辰?!?/br> 肖南回正熊抱在莫春花身上,聞聲回頭,正對上丁未翔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是什么眼神?定是和他那主子學的這陰陽怪氣的神態,真叫人心煩。 她鼻孔出氣冷哼一聲作為回應。 拔營就拔營,也不提前和她知會一聲,害得她還以為...... 等下。 “你、你方才在我帳外站了多久?” 丁未翔懶懶看她一眼:“沒多久?!?/br> 這話聽著只讓人更著急:“沒多久是多久?!” 她方才那一通關于皇帝的編排,他究竟聽沒聽到?聽到了多少? 丁未翔不再理她,轉身便往帳外而去。 肖南回急了眼,從莫春花身上跳下來一個疾走便撩開簾子,奔出帳外。 久違的自由空氣涌入她的鼻子,她還沒來得及吸上幾口,一口漆黑的破麻布袋子便劈頭蓋臉地落下,將她扣了個嚴嚴實實。 她下意識一個肘擊,反手去制對方的關節,卻被一招比她熟練百倍的大擒拿鎖住了胳膊肘。 “丁未翔!有本事你別蒙我的臉,咱們堂堂正正比上一場......” 嘴上這樣說著,她的另一只手迅速摸向一直束在后背的平弦。 然而某人顯然十分了解她的套路,她的手還沒摸到就覺得后背一空。 “你再叫,我就只能將你敲暈了?!?/br> 肖南回瞬間蔫了下來。 她知道對方說到做到,而她確實不想再挨拳頭了。 丁未翔不再說話,她聽到莫春花低聲與人交談的聲音漸漸遠去,隨后她被人拉上一輛車。 車子在營地中穿梭,四周充斥著車馬移動和盔甲摩擦的聲音,卻鮮有人聲,這也足見黑羽營軍紀之嚴。 雖然目不能視,但她的感覺還是十分靈敏。在之后大半天的時間里,她先后換了三四輛車,其中有拉運軍械的車,也有物資軍糧的車,想必是不想讓人看到她的存在。 最后一次換車時,她一直被縛的手才被解開,四周空氣明顯安靜下來,溫度也高了不少,這是良好的密閉空間才能有的氛圍。 這是一輛馬車。 轉念她便想到,行軍途中還能坐在馬車里的人,掰著手指頭可能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肖南回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她能聽到車廂里另一人的呼吸聲,但卻無人說話。 她像只呆鵝一樣待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又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便將剛剛得了自由的雙手慢慢抬起,先摘了套在頭上的布袋子。 此時已是深夜,車廂內光線柔和,除了角落里炭盆中的一點紅光,只有一盞燭火,她的眼睛幾乎是一瞬間就適應了過來,視線落在不遠處坐在軟塌上的男人身上。 他不再著那清冷的月白色,換了件漆黑的裘衣,晦暗不明間,他仿佛與身下那張黑色獸皮融為了一體,卻襯得那張臉玉色冷然。 皇帝沒有看她,面前的小案上是堆積如山的簡章,他一卷卷地看著、手上做著批復,面上半點神情也無。 這情景,倒是讓她莫名想起離開霍州的時候、與他同乘一車的那段時日。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正尋思著是否應該出聲說點什么,對方倒是先開口了。 “與孤同乘一車,你可介意?” 你塞都把我塞進來了,還假惺惺地問什么呢? 努力按下翻白眼的沖動,她低頭慫道:“與陛下同乘,是臣的榮幸?!?/br> 她實在不擅長說這些違心的鬼話,語氣間的生硬聽起來像另一個人的聲音。 “肖南回?!?/br> 被點名了。 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她的背下意識地緊貼了身后的車廂板。 “臣在?!?/br> 皇帝漆黑的眼鎖在她臉上:“可有問題要問?” 問題?當然有問題! 關于大騙子“鐘離竟”的問題她有差不多一牛車那么多,但......誰敢問啊。 “陛下......陛下為何要親征?”她憋了許久,憋出一個她自己都覺得十分傻的問題。 “王土待還,孤親自拿回,有何不妥?” “不不不,臣的意思是,戰場刀劍無眼,陛下萬金之軀,還是要多保重才是......”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天命有所不受。若天有不測風云,任它降大任于旁人便可,何須多煩擾?” 肖南回驚呆了。 她還是頭一回知道,當皇帝的還可以說出:天要我死,那我就去死,皇位誰愛坐誰坐的這種話。 也許是她見識短淺,這輩子也只見過這一個皇帝,不知道其他皇帝是否也像眼前這個,這般......這般放浪形骸之外。 不過轉念一想,這人是出了名的不露聲色,他若是說些違心話,以她這點功力也壓根看不出來。 成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唄。 “是臣多慮了?!?/br> 車廂里一陣沉默。 過了半刻,皇帝又開始沒話找話。 “這幾日與顏將軍的女兒相處如何?” 就湊合唄,還能死是怎么著。 “臣與莫姑娘相處甚好,她對臣照顧有加......” “也罷,她畢竟與你不熟識不知你身份,年紀又小些,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無妨,之后孤會另行安排?!?/br> 等等,她沒說莫春花壞話???怎么就要另行安排了?安排她去哪?再去當jian細? 肖南回有些崩潰:“這個......其實也不必......” 皇帝卻似乎還有半句未說完:“若非莫春花,孤還不知原來你對孤的名諱如此感興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