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64節
她剛剛“蹂躪”了皇帝的座椅,還將他的坐墊當被蓋...... “未翔,這俘虜莫非摔壞了腦袋?那還真是可惜,以為能有什么重要的信報呢,拖出去砍了吧?!?/br> 那張熟悉的臉張口說話了,聲音卻不是之前“鐘離竟”的那種清澈音色,而是低沉有幾分沙啞,和那天在泰和湯苑外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胳膊被人左右架起,那幾名士兵便要將她往外拖,肖南回連忙驚醒。 “等、等下!”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一時不知道該喊些什么。 鐘離竟是皇帝?他怎么能是皇帝呢?不對啊,她之前在霍州的時候一直同他在一起,也沒聽說過皇帝離開都城??? 然而丁未翔根本不想給她思考的時間,連聲催促那幾個士兵道:“等什么等?還不快快拖出去!” “我、我有話要說......” 肖南回奮力掙扎,又一個士兵箭步上前按住她的背。 那幾個人還真是瞧得起她,四個大漢幾乎是將她“連根拔起”,拔蘿卜一般將她往大帳外拖去。 “等下?!?/br> 座上帝王突然開口,士兵們的動作一停。便見原本坐在貂皮禪椅上的男人站起身來,端著個燭臺向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剛剛離得遠了些,這下倒是看清了?!?/br> 肖南回眼中簡直要泛出淚光。 陛下,是您金口玉言要臣去打入敵人內部的,現下您終于記起來了么? “這不是前幾日宿巖城告示上懸賞的女賊匪么?” 帝王的聲音悠悠傳來,肖南回的淚光便僵在那里。 丁未翔聞言,還湊上前煞有介事地借著燭光看了看肖南回的臉,就像當真沒見過一樣輕輕挑了挑眉:“還別說,陛下這么一說好像確是如此?!?/br> 他轉向那幾名士兵,沉聲吩咐道:“你們幾個去俘虜營傳個酷吏來,要會審女犯的??烊?!” “嗯?!被实鄄恢每煞竦睾吡艘缓?,又淡淡加上一句,“俘虜營離得有些遠,今日天色已晚,營禁想必也落了,明日再去尋人手吧。這里就交給未翔,你們先退下吧?!?/br> 那幾個士兵互相看了看,低頭領命,隨后十分識趣地躬身退出了大帳。 帳內安靜下來,一塊上好的絲帕落在她臉上,遮住了她的眼。 “面見圣顏,儀容不整,成何體統?!?/br> 肖南回吸了吸鼻子,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又急又委屈,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不是個輕易流眼淚的人,之前受過再重的傷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如今也不知是怎的了,興許是之前經歷了諸多磨難、這一刻覺得日日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到了盡頭,盡管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卻還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崩潰。 左右抹了兩下,她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突然生出些窘迫來。 這情緒結合了眼下的情景,直教她渾身不自在,思來索去好像還沒正式拜見,連忙就勢伏地行了個大禮。 “臣肖南回,參見陛下?!?/br> 大約過了五六個呼吸,那聲音才再次傳來。 “卿勞苦功高,怎可俯身于塵埃之中?快起身來?!?/br> 眼前這人說話的聲音和語氣都和鐘離竟截然不同,她心下打鼓、不敢掉以輕心,正要起身,卻見那人彎腰向那禪椅上看去。 皇帝伸出兩根手指,慢悠悠地從那黑的發亮的皮草上拈起一根長長的頭發,又輕輕一松手,那頭發便輕飄飄地落在肖南回的眼前。 “孤的椅子,睡得可還舒服嗎?” 肖南回渾身一抖,剛直起來的身子“撲通”一聲又趴回了地上。 “回陛下,臣不知......不知......” 不知道你就是皇帝??!要是知道你就是皇帝還用得著費這番功夫嗎?你是皇帝你不早說?!害得她在霍州嘔心瀝血地謀劃,還以為玉璽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等下,他是皇帝,那霍州之行期間宮中又是何人坐鎮?義父是否知道此事?如若不知,她如今知道了會不會連累他? 肖南回心中一陣嘀咕琢磨,面上神色變幻非常,自己卻渾然不覺。 丁未翔在一旁瞧著,實在瞧不下去,狠狠咳嗽一聲。 地上的人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臣、臣此次前來,是有要事稟報?!?/br> 皇帝換了個姿勢,懶懶擺擺手,丁未翔閃身出了大帳,片刻后大帳外連守夜士兵換崗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 肖南回意會,口不停歇地將夙平川遇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又結合在碧疆的所見所聞,分析了一番當下局勢。她本想將仆呼那與安律的事一同上報,但又覺得此事太過離奇,現下說出來有捕風捉影的嫌疑,于是暫且按下不表。 期間,她時不時地望一眼那人臉色,卻半點情緒痕跡也找不出。 小半個時辰過去,該說的都已說盡,空氣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 皇帝半闔著眼靜坐在那里,連衣服上的一個褶皺似乎都沒有動過,過了好一會,才慢悠悠吐出四個字。 “原來如此?!?/br> 原來如此?這就完了? 肖南回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順便為自己耗費的那些許口水感到不值。 “陛下,臣以為,此事非同小可......” “卿不遠萬里、風塵仆仆、著實辛苦,這便下去歇息吧?!?/br> 她對這場突然結束的談話感到十分不習慣,原地躊躇了片刻,那要人命的聲音便傳了來。 “怎么?是要歇在孤的坐榻之上嗎?” 嚇人。 太嚇人了。 肖南回節節敗退,幾乎是踉蹌著逃出了大帳。 第68章 名為尊者諱 天成治軍之法嚴厲,嚴禁流言碎語。 士卒間若亂議軍政之事,一旦發現便會被杖責后除去編制,此生不得再入行伍。 話雖如此,這人的心卻是管不住的。 最近,天沐河旁的天成軍營里,不少人的心里都在嘀咕那件事。 那天夜里黑羽營的前哨抓到一個南羌俘虜,還是個女人,身上居然帶著月前失蹤的左將軍的腰牌。 俘虜營嚴審這女犯一天一夜,卻什么也沒問出來,最后人經不住折磨咽氣了,草草埋了河道邊。 當然,被埋在河邊的并不是肖南回,此刻她正躺在自己的小帳子里百無聊賴地挖沙子。 那黑羽營不愧是跟著皇帝混出來的近衛,一個個干起活來心狠手辣、摧枯拉朽,也就花了個把炷香的時間,便將她的替身和后續的“死亡”安排了個明明白白。 她心知皇帝肯定動了心思開始布局,卻不得知其中細節,那晚面圣過后被塞在主帳旁邊不遠處的小帳子里,沒有圣上口諭不得外出。 在知道了皇帝是鐘離竟后,她一點也不擔心對方會在此事上吃虧,她的任務也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就是不知伯勞那邊是否順利,有沒有找到夙平川等人,夙平川那倔驢又是否會乖乖跟著去晚城。 不過若論身手,她對伯勞可是有十萬個放心。 這樣算來,要是能想辦法與肖準聯系一二,她此次西行就算得上十足的圓滿了。 正胡思亂想著,這帳子的正主便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帳外溫暖的陽光傾瀉了一瞬間,照亮了一個身材瘦高、眉眼細長的女子,手里還拎著一只大桶。 下一秒,那簾子便被毫不留情地放了下來,帳內恢復了一片陰冷。 肖南回已經換回天成男子的裝束,非常不雅觀地將自己裹得里三層外三層,但奈何某人摳門,連炭火也不肯燒上一塊,仍是凍得她鼻涕直流。 搓了搓爪子,她實在難掩不滿:“莫春花,你若是想凍死我便直說,我可以將這帳子上的氈毯撤了,給你省省力氣?!?/br> 那叫莫春花的女子冷哼一聲,將手中的桶放在地上。 “陛下說你是行伍出身,正經從過軍的,如今來看也不怎么樣嘛,從頭到腳嬌氣的很?!?/br> 肖南回被噎的一口氣堵在胸口。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她嬌氣。她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便是個不嬌氣的,也沒必要自己討罪受。何況你這帳子里是配了炭火的,為何不用?” “這炭火何其珍貴?上陣殺敵的用不上,你又憑什么用?” 得,這是嫌棄她好吃懶做了。 她是不知自己先前為了天成的這場仗吃了多少苦頭,如今倒是連塊炭也不配用了。 多說無益,她本來也不善與人計較,何況對方還是個比她小幾歲的丫頭。 左右聊下去給自己氣受,她決定換個話題。 “帶了什么來?” 莫春花沒說話,將那桶上的蓋子掀開來,一股熱氣騰騰的羊湯味撲面而來,肖南回咽了咽口水。 莫春花白了她一眼,從身上摸出兩塊冷掉的饃,熟練地掰碎進一旁的碗里。 她皮膚透著些天生的蜜色,那并非是這嶺西的風沙所致,而是南羌人特有的膚色。但她體態纖細、眉目娟秀,卻又不似南羌人的長相。 肖南回起先也有些疑惑,后來知道了她的身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莫春花是顏廣的女兒,但卻是個不能歸入族譜的妾生女,因此只能跟了生母的姓,名字起的也甚是隨便。其實若只是妾室所生倒也不至如此,但那妾室卻是個南羌女子,是早年顏廣駐守西部的時候收下的人,起先也只是當做粗使女婢,后來不知怎的就有了孩子。 莫春花倒是個性情豁達之人,秉承了南羌人特有的簡單直接,又挑了幾分她老爹身為天成人的傲氣,雖說身世破落的很,卻生生活出幾分“郡主”的味道。 她立志要幫她爹做事,跟著許多郎中巫醫學過手藝,想要日后在軍中某個職位,可以和父親一樣隨軍出征。當然,顏廣并不如此打算,他發愁的從來都只有女兒的婚事,此次讓她跟了來也是意外。 皇帝不知為何將自己身邊那金貴的瞿家醫者遣了走,荒蠻之地又去哪里再找個可靠的人來?雖然心中有所不愿,但顏廣最終還是將莫春花帶到了營中。 不過皇帝沒用上,倒是讓肖南回趕上了。 她低頭看了看大腿上包扎過的地方,覺得有點癢,可能是傷口開始愈合了。 她下意識要伸手去抓,才伸出一半便“啪”地一聲挨了一巴掌。 那始作俑者看都沒看她一眼,不慌不忙地繼續掰著手里的餅。 肖南回訕訕揉了揉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