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42節
英勇威猛的安道院第一殺手伯勞,最終屈服于一只胖鳥和一串葡萄之下。 從彤城往西,官道也大都淹沒在廣袤無邊的戈壁之中,肖南回不忍吉祥跟著受苦,便一同托付給了伯勞,啰啰嗦嗦地交代再三,便開始分頭行動了。 彤城夏日的白晝似乎格外的長,酉時剛過天地間還一片明亮。 康王別宮就在彤城深處,康王生性散漫、任性妄為,尤其喜愛花草蟲鳥,因為生母乃是煙雨之都晚城出身,繼了諸侯之位后便傾了重金挪栽花草,將別宮打造成一座典型的園林景致,當中雕梁畫棟、曲水流觴、樣樣都有。 或許這在別處并算不得大手筆,但在缺水的紀州嶺西確實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肖南回借著夕陽趴在墻頭觀賞的時候,心里對這康王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她也心知天成如今這位皇帝的手腕,在這樣強勢的君主手下,太有野心的藩王是活不了太久的。 只是謹小慎微的后果便是不作為,而有時候不作為就是最大的昏庸。 戌時過半,天地間尚余最后一點光亮。守衛了一天的士兵們將崗位交給守夜的隊伍,疲憊地從別宮的側門離開。 肖南回還是沒有動,她等的人還沒離開。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天色徹底暗下來,一道著官服的黑色身影終于從正殿走出,與守夜親衛低聲交代一番后,便匆匆離開了。 這鹿松平當真囂張,康王尸骨還沒冷透,他已經打著駐守勘察的名號大搖大擺住進別宮了。如今的別宮瞧不見康王禁衛,卻大都是著綠衣的鹿松平親衛。 不過眼下他卻在別宮待不住了,肖南回勾起嘴角。 為了將這山中老虎調開,她交代伯勞去搞了點動靜出來,如今看來是起作用了。 肖南回脫了鞋靴從墻頭一躍而下,盡量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溜著墻根向別宮的深處摸索而去。 往日精心打理的花草失了照拂,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有了枯萎凋敝之象,整個別宮透著一股死氣。 上次在霍州夜探鄒府的不愉快還歷歷在目,肖南回如今已經有了些許心理陰影,可還是要硬著頭皮做事情。 探明白氏的情況聽起來簡單,實則難于登天。碧疆局勢混亂,若無一點半點入手的地方,便是耗上個一兩年也未必能摸到些真實有用的信息。 康王之死十足地蹊蹺,要說這其中沒有白氏摻和其中,她是不信的??砂资弦膊簧?,彤城畢竟還是天成地界,必然不會明目張膽地行事,但若仔細調查一番,抓住一兩個尾巴應該也是有可能的。 她要求不高,只要有跡可循,不愁摸不到白氏的大本營。 眼下最關鍵的,是要找個當事人了解一下情況。 然而刺殺當日當值的宮女內侍大都已經被處死,只有幾個情況特殊地被留了下來。其中一個便是康王最寵愛的侍妾蘭氏的胞弟。 這蘭氏仗著自己得寵時的風光,硬是將弟弟塞進宮里來當差,做個三五年也熬到了副總管的位置,只可惜還沒滋潤幾天,便趕上了康王出事。 事發后,鹿松平的人接管了宮中事宜,查處當日伺候內外的奴才時,這蘭氏不知使了和等手段,竟將自己這弟弟保了下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倒霉的蘭副總管挨了三十杖后被關了束心閣,暫時無人問津。 肖南回卻覺得,此人若是那日當值,定是知道些什么。 她費了一番功夫才打探到這個消息,如今便趁著夜色向束心閣摸去。 束心閣本是用做懲戒犯錯宮女的地方,底層不設樓梯只有一處可以開合的吊梯,關人的房間都在閣樓頂層,雖說只有三層高,但對于自小生長在別宮的女婢們來說,已經是不可能逃脫的高度了。 當然,肖南回不屬于這種情況。 托在霍州攀爬憑霄塔的福,她手腳并用地爬到三層氣窗的位置時,也不過花了半盞茶的時間。 狹小的氣窗周圍釘了些木板,肖南回四處看了看并未見人影,便一腳將木板踹開,欺身進了閣樓里。 黑暗中,只得一雙圓睜驚恐的眼死死盯著她。 他似乎是想叫喚,但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說話,一張嘴只有嘶啞的氣聲傳出。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后,他終于吐出半句話:“你是來殺我的么?” 肖南回四處看看,找了處平地盤腿而坐:“這要取決于你一會的表現了?!?/br> 又是一陣沉默,半晌才傳來回音。 “你要問什么?” “康王被刺的那天,你是否在殿上當值?” 隔著黑暗晦澀的空間,肖南回明顯感覺到那個角落的人影瑟縮了一下。 “我、我什么都沒看見?!?/br> 肖南回皺了皺眉:“我還沒問,你急什么?那日參加宴席的賓客都有何人?” “好多人......” “廢話,我問你都有誰?” 肖南回覺得對方可能精神上受了點刺激,答起話來顛三倒四。 不過當奴才久了,匯報細節早就是本能,蘭副總管報起人名來比酒樓里那些個報菜名的小廝還利落。 肖南回安靜聽了一會,突然打斷道:“等等,雜役使阿匡等十六人,這個阿匡是誰?為什么一個雜役使能上殿?還有怎么會有人姓阿?” “阿匡是宮中的老人了,本名拗口的很,康王便賜了個名叫阿匡,他雖是雜役使,但卻深得康王寵信,只要宮中有宴席,他便會負責其中的一兩個節目。他有些江湖野路子,總能從四處找來些新奇玩意邀功?!?/br> 肖南回終于聽出點苗頭:“民間藝人的話,身份應該核查得十分嚴格,你剛剛卻沒報他們具體名字,這等疏忽鹿松平都不管的嗎?” 蘭副總管近乎報復性地笑了笑:“康王不喜歡他,州牧大人又如何?還不是連一個小小雜役使都不如?!彼S即想到什么,笑又消失了,“他倒是撿條命,臨到跟前了愣是沒進殿?!?/br> “等下?!毙つ匣厣裆蛔?,整個人往前傾了傾,“你說那天鹿松平其實也在別宮中?” “沒錯。那日康王宴賓客原本并未邀請他,可不知怎的,他卻不請自來。我聽得殿外內侍報得他名字,半晌卻不見人進來,以為出了岔子正要出去瞧瞧,殿上就......就......” 他聲音突然梗住,枯瘦臉上的那雙眼睛睜得更大了,戴著鐐銬的手顫抖著扶住腦袋。 肖南回這才注意到,他右手的兩根手指不見了。 傷處看起來已經萎縮發黑,像是被人切斷的樣子。 不知為何,肖南回瞧著那傷處,竟然覺得有些眼熟。 她正要開口再追問清楚,冷不丁四周一暗,一個影子浮現在她背后的窗口,擋住了半扇月光。 肖南回只覺背后冷汗涔涔冒出。 吐納若無,行止無聲。好一個內家高手。 “何人如此雅興,非要等到這月黑風高時來和蘭大人敘舊???” 肖南回側過半邊臉向身后望去,來人背光而立,面目一團漆黑。 但她認識那道聲音。 一個時辰前她親耳聽到這人交代手下說要離宮去。 那是紀州牧鹿松平的聲音。 第47章 雪迷蘭棹 面對鹿松平的發問,肖南回壓根就沒打算搭理。 在這種明顯不懷好意的對決前,誰還費口舌聊兩句不成?笑話! 她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猛地向著蓬頭垢面的蘭副總管沖了過去。 姓蘭的倒霉蛋嚇得不輕,以為對方這是死之前要拉個墊背的,忙不迭地往旁邊躲,奈何腳鏈笨重,他基本只在原地蠕動了一下。 下一秒,一陣風擦著他身邊而過,一聲重響過后,他身邊的地板開了個洞,那扇原本用來傳遞吃食時才會開合的木板如今被人整塊踢掉了。 肖南回從束心閣底部鉆出,試圖借著月色略微分辨一下方向,然而那鹿松平壓根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幾乎是前后腳便殺了上來。 肖南回回身踹飛一塊木板,腿下用了十分的力氣。 一道針尖似的銀光閃過,那木板悄無聲息地化作兩半跌落在地,她抬頭望去,便見一道鋒芒直沖著她的眼睛而來。 疾如流光,有破空之聲。 肖南回不敢怠慢,然身形已退無可退,遂用盡全力扭轉肩頸。 一道寒涼擦著她的下頜、耳畔、發間而過。 她看清了,那是一把長而窄的劍,不似君子那般正氣,反倒帶著幾分陰柔,和它的主人相得益彰。 這讓肖南回想起嶺東一段古老的傳說:說是天神降臨人間時,曾點化幾種生靈開化頓悟,這其中便有蛇類。 鹿松平手中的劍就好似一條蛇。 一條成了精的銀蛇。 它一擊未中,飛快撤回,再次游走而出時便換了行進的方向。 肖南回無心戀戰,一心想著溜之大吉,只守不攻,把手邊能撿到的一切東西都朝對方扔過去,逮到空隙便想拉開距離。 那銀蛇似乎著了惱,突然彎折,劍鋒回轉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狠狠咬向肖南回。 如此窄的劍,竟還是一把軟劍。 肖南回暗罵一聲,直覺自己要掛彩。 這一招本是致命招,誰知使劍的人卻故意卸了幾分力道,讓那劍鋒刺出的方向歪了歪,力道緩了緩。于是本該皮開rou綻的精妙招式,最后變成了破人衣裳的無賴打法。 肖南回低頭看看自己被割破的腰間衣料,知道對方恃才傲物,有點貓捉老鼠的心態,心下反而放寬了些。 鹿松平若是抱著殺死她的心態對戰,她便是拼盡全力可能也只有五成機會活命。但若對方不拿出十分力氣來對付她,那便是全然不同的局面了。 一個喘息的功夫,鹿松平的劍又以刁鉆的角度向她的后肩襲來。 這一回,肖南回沒有閃躲。 銀蛇一般的劍芒眨眼便欺身跟前,肖南回反手摸向后背,將一直束在后背的布包運力抽出。 鏘。 精鋼相碰,火花四濺。 肖南回手握住平弦,不給鹿松平反應的機會,一招湖底撈月將對方的劍猛地震開,自己借著反向的力量飛向屋頂,一個翻身便拉開了距離。 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 現如今她亮出了兵器,雖說也令鹿松平險不到哪里去,但讓自己脫身倒是足夠了。 她不做多想,轉身便逃。 幾丈遠開外,鹿松平眼中的驚訝逐漸轉變為一種被挑釁過后的求勝心。他像一只被兔子踢了下巴的豺狼,以更快的速度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