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41節
書生楞了一下,隨即瞇起眼來,似乎在有意思索一番:“這般奇特的姓氏,我若是聽過或見過,當是不會忘記?!?/br> “那,是見過還是沒見過?” 書生搖了搖頭。 肖南回不死心:“那可有見過一名帶刀侍衛,姓丁,是雁翅營的中尉?!?/br> 這回書生似乎終于有些印象:“你說的是丁未翔丁中尉吧?他與丞相大人家的三少爺交好,倒是時常走動?!?/br> 肖南回聽了皺起眉頭。 這就奇怪了。丁未翔那廝向來是寸步不離他那主子的,怎可能只見過他一人?除非,眼前這人也沒全說實話。 肖南回猶疑的目光落在那書生身上,對方卻已經急匆匆退開來,拉著自己的小廝往外走去:“在下真的有急事,勞煩兄臺讓道?!?/br> 光天化日之下,肖南回總不能真攔著人不讓走,只得讓開路。 “給你添麻煩了?!?/br> 書生急匆匆走遠,伯勞后腳也趕了回來,見肖南回正一臉呆呆地望著路口的方向,公報私仇地踹了她一腳。 “看什么呢?還不快走?!?/br> 肖南回撣了撣身上的鞋印,面無表情地抓起伯勞,使勁抖三抖,確定這回身上再沒藏什么奇怪東西后,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 伯勞也趕緊騎馬跟上,馬蹄聲遠去,丞相府的后街再次安靜下來。 后街盡頭拐角處,方才急急走開的書生正停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前,仔細確認一番肖南回已經離開,這才上了馬車。 除了趕車的車夫,車廂里只坐著一個人,須發盡白,卻是老丞相柏兆予。 他見書生上車來并不驚訝。 “人走了?” “回老師,已經走了?!?/br> “都問了什么?” “問學生,府上是否有姓鐘離的門客?!?/br> “那你如何作答?” “我按老師交代的回過她了?!?/br> 老丞相意料之中地“嗯”了一聲,捻了捻胡子,似乎對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滿意。 “老師......”書生的表情有幾分猶豫。 “還有何事?” “昨天夜里丁中尉來過一趟?!?/br> “又來了?!”柏兆予長久以來保持良好的氣定神閑碎了一地。 書生估計是第一次見老丞相如此吹胡子瞪眼,一時有些懵然,只點了點頭。 “他來做什么?又來借老三的牌子?” “沒有?!睍D了頓,如實說道,“三少爺將牌子藏起來了,這回借的是二少爺的牌子?!?/br> 柏兆予使勁閉了閉眼:“還有么?” “......還借了府上一輛馬車?!?/br> 馬車里一陣令人絕望的沉默,書生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中,丞相年紀雖大,卻不是迂腐之輩,相反還十分睿智豁達,應當不是這等小氣之人,怎么會因為一輛馬車動這么大的氣? 不過好像丁中尉一來,丞相就有些一反常態。上次差不多是半個月前,丁中尉來還三少爺的腰牌,丞相嘴上沒說什么,等人一走便沖著三少爺發了脾氣。 三少爺最是儒雅知禮,那次卻忍不住回了嘴,父子二人不歡而散。 要說這三少爺也快到而立之年了,除了一兩個通房,正室之位竟然一直空懸,上次同丞相吵嘴還是因為娶妻的事呢。 等等,三少爺老大不小還未娶妻,而丁中尉一來老丞相便十分焦慮。難道說......? 書生腦海中徐徐展開一副不著邊際的遐想:丞相發脾氣會不會是因為,丁中尉看上三少爺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卻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昨天三少爺這次將牌子藏起來,就是委婉告訴丁中尉,自己身不由己無法回應這份情了。好一出棒打鴛鴦的苦情戲??! 方才那莽夫搞不好就是丁中尉自己派來的人,胡言亂語地打探虛實。如此說來,似乎連丞相方才那些荒謬的囑托也有了緣由,這就叫故布迷陣! 欸,可憐他的老師一把年紀,還要為了這種事cao心受累,也是令人唏噓。 當然,他如此聰慧猜透這一切也不能乘人之危,所謂看破而不說破才是上乘之道。 柏兆予終于睜開眼,全然不知身邊的書生正飄飄然地想著些什么,吩咐車夫道。 “張伯,出城去?!?/br> 車夫張伯應了一聲,馬車向著城門方向駛去。 書生小心看著丞相臉色,斟酌著問道:“老師咱們這是去哪里?不去書苑了嗎?” “去永業寺?!?/br> “去永業寺做什么?” “燒香拜佛?!崩县┫嗍箘彭樍隧樞乜诘臍?,似乎已經平靜下來,然而顫抖的胡子尖還是泄露了主人翻江倒海的心情。 書生連忙跟上一句:“是,學生到時候也會敬香三柱,祈求老師家宅平安?!?/br> 柏兆予奇怪地看他一眼:“與我家宅何干?” 書生茫然:“那老師是去求什么?” 老丞相嘆口氣,眉間是真實的憂愁:“求菩薩保佑我天成命數未盡,順便和一空法師討幾副安神香,不然未來一兩個月我都別想睡個安穩覺了?!?/br> 第46章 康王之死 康王別宮就在紀州彤城,如今已是盛夏時節,是彤城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接連幾個月的酷暑和干旱令彤城的水貴如油,城外的幾處村莊都要跋涉數里才能打到水。 這樣的地方對外來人很是警惕,加上康王遇刺一事,彤城實際上已形同無主之城,城中人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搬空了大半,若非天不落雨,通往彤城的官道上恐怕早已雜草叢生。 在這種人人自危的緊張氣氛下,鏢局的生意倒是好的不像話起來。城中的有錢人們紛紛掏銀子保命,舉家撤離彤城,運氣好的時候,鏢局一單普通的護送便能賺得百兩銀子。 肖南回瞅準這是個機會,想辦法在鏢局的護衛隊里尋了個差事,她和伯勞身手都好,混口飯吃不成問題,左右跟著在彤城外的官道走了幾趟,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萬事俱備,現在只差一個機會,一個進城的機會。 可現如今的彤城是出城容易進城難。 康王死后,其座下十萬大軍暫由紀州牧鹿松平掌管。鹿松平算得上是天成派往地方最年輕的州牧,年紀雖輕、野心卻不小,這點從他敢接紀州這塊燙手山芋便可知一二。 一月前刺殺發生后,彤城進入緊急戒備的狀態,想要入城除了要有文牒,還要證明確實落戶在彤城。鹿松平對外宣稱此舉是為防止碧疆細作再入城作亂,但也有流傳說州牧或許早已同白氏勾結,為了屏蔽天成朝廷的耳目才以此為障眼法。 奈何鏢局護衛的大都是從彤城逃出的人,趕在這節骨眼上還非要進城往虎狼窩里鉆的,怕是腦子摔壞了。肖南回不甘心苦等數日,就在快要放棄、準備夜爬城墻的時候,居然真的等到了一個要進城的人。 進城的活大家都不太愿意接,肖南回沒費什么功夫就攬下了這單生意。雇她的人姓賈,年紀輕輕、儀表堂堂,看著也不像腦子摔壞的人。肖南回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對方為何要進城,但都被沉默給堵了回來。 一來二去,她也不再好奇。只要能達到目的,這點過場戲也沒什么必要刨根問底。 賈公子辦事效率極高,從付了定金到啟程總共不過半日時間,肖南回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立在彤城的城門下了。 守城的士兵是平日的三倍之多,除了遞了銀子的賈公子,肖南回等人的隨身行李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并被勒令不得在城中滯留超過三日,在文牒上加蓋了入城日子的紅印后,才放人入了城。 人去樓空的彤城安靜得有幾分詭異,仍留在城中的人家大都也選擇關緊門窗、閉門不出。 空氣中都是死寂的味道,這種氛圍從一入紀州開始便蔓延在四周,越往西南越濃郁。 壓抑的情緒會相互傳染,肖南回覺得連向來聒噪的伯勞話也少了許多。賈公子顯然也不愿多做停留,將剩下的雇傭銀兩如數交給她后,自己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肖南回思索一番后,決定和伯勞分開行動。 “不行!” 肖南回才剛說到一半,便被對方冷酷打斷,頗有些忿忿:“我還沒說完,你急什么?” 伯勞慢條斯理地瞥她一眼:“你憋什么屁我能不知道?不就是想甩了我自己蹦跶去?出門前侯爺特意交代過我了,說要寸步不離地跟著你?!?/br> 這是又將肖準抬出來壓她了。 可她人手有限,恨不能一個人拆當兩個人用,伯勞這等機靈鬼放在她身邊除了吃就是睡,實在太浪費了。 在對付伯勞上,肖南回有多年心得。 “我已經聯系安道院的人了,他們會借一只夜梟給我們,你就留在彤城幫我盯著鹿松平,順便將我的消息傳回闕城就好?!?/br> 果然,一提到安道院,伯勞便似一只炸了毛的母雞一般狂躁起來。 “你聯系安道院做什么?我已經從那出來了,那的人我一個也不想見,那的鳥我見一只宰一只!” 話音未落,一只滾圓肥胖帶著麻點的夜貓子“咻”地一聲降落在伯勞的肩膀上,敏捷程度與其身形相去甚遠。 伯勞僵硬地轉過脖子,同那尖嘴圓眼的猛禽進行了一次充滿死亡意味的視線接觸。 肖南回手搭涼棚望望天:“誒呀,你們安道院的辦事效率真是高。不過也難怪,你師父這些日子正在晚城,離這里也不算太遠,說不準哪日心血來潮,便來彤城看看你?!?/br> 伯勞怎會聽不出這話里話外的威脅意味?夜梟是安道院特有的信鳥,可耐饑耐渴地日行百里,且兇悍無比外人難以靠近,一只夜梟便價值千金,是當今掌門謝黎的當家寶貝之一。她便是有能耐將這鳥宰了,謝老頭還不轉眼便提刀來見她? 橫豎這次肖南回是吃定她,不打算帶她去碧疆了。 但想到將軍臨行前認真交代的臉,伯勞還是垂死掙扎一番:“我便是同你一起行動,也是能傳遞消息的?!?/br> 肖南回涼涼看她一眼,沒好意思說出那句話:要是她倆都失手被人砍死了,到時候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思索片刻,她決定來點軟的:“聽說嶺西這邊要上貢的葡萄,因為康王的事被耽擱在彤城了?!?/br> 伯勞垂下眼,試圖掩飾自己的反應。 “今年說是個旱年,雨水不好,葡萄倒是比往年的要甜?!?/br> 肖南回覺得她都能聽見伯勞咽口水的聲音了。 入紀州后她們一直風餐露宿,伙食上甚是寡淡,伯勞最喜的新鮮瓜果已經斷了好久,她那張圓潤的大臉瞧著已經比在闕城的時候干巴了不少,像是個快要風干的柿餅子。 “侯爺、侯爺日后要是問起來......” 肖南回痛快接話道:“我就說,是我給你下了藥,將你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