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53節
襄陽守城的將領名喚王長壽,也是周國皇帝的信臣,此前并未有什么能展示軍事能力的大戰,也許是個可以攻破的角度。只是襄陽的難點在于,這本就是易守難攻之處,當初周國皇帝在襄陽時,又加筑了許多防御工事,從前線傳回來的戰報看,情況也不容樂觀——短時間內恐怕難有突破。 周國那個年輕的女皇帝,為何如此沉得住氣?她養出的二十萬戰馬何在?她又在密謀著什么? 拓跋弘毅不喜歡對手太穩健,這意味著對方不會犯錯誤,也就意味著這場戰場會越拖越久。 而如果這場戰爭拉長…… 拓跋弘毅目光挪向殿門外,卻見宦官又在門外小心探頭,不悅道:“何事?” 宦官入內,小心道:“是賀蘭貴妃宮中來人,說是貴妃今日身體不適,怕是不能前去哭靈……” 拓跋弘毅下顎繃緊,獨孤氏故去不久,他心中愧疚又沉痛,此時見賀蘭氏試探,火氣有了出口,冷聲道:“命人抬了她去?!?/br> 那宦官嚇了一跳,覷著皇帝面色,不敢多言,只能下去傳話。 貴妃賀蘭氏這次還真不是裝病,她是真的病了。 皇后病故之前,她曾與眾妃嬪前去探望。 皇后最后單獨留她說話。 那番話叫她心驚rou跳,雖然理智知道皇后恨她,可是細想不無道理,竟成一塊心病。 皇后說皇帝從前待她,正如現下對賀蘭氏一樣恩寵有加??墒仟毠虏刻珡姶罅?,她的父兄都是朝中重臣,手下又有部族精兵,所以皇帝便不再親近她。賀蘭氏之所以能做貴妃,正是因為有她這個獨孤氏出身的皇后在。一旦皇后走了,賀蘭氏便會是下一個她。 賀蘭氏的父兄的確已在朝中顯耀,部族亦有精兵,膝下還有大皇子。如果這條路能走上去,自然是榮耀無比??墒腔实壅凳⒛?,后宮還有妃嬪無數,十幾年之后,甚至只是幾年之后,便不知有多少變數。 賀蘭氏雖然入宮晚,但也聽說過皇帝當初與皇后情深義重的故事,眼看著皇后如今下場,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皇后一死,賀蘭氏便也病倒了。 只是她從前屢次裝病,這次雖是真的,拓跋弘毅卻也不會相信了。 賀蘭氏給宮人強行架起來,往皇后棺木前哭靈,病中虛弱,心中惶恐——皇后臨死前所說的話,果真開始應驗了嗎? 第234章 梁國后宮,自獨孤皇后病逝后,便陷入了一種死寂。 因為戰事,皇帝拓跋弘毅鮮少往后宮中來。 貴妃賀蘭氏等過了一個冬天,終究沒能等到皇帝兌現當初的承諾——當初因為獨孤病重,延后了大皇子封儲之事。 如今呢?好似全然沒了這回事兒。 上次皇帝拓跋弘毅久違到后宮中來,貴妃賀蘭氏問了一句。 皇帝是怎么說的?他說如今只這一個兒子,封不封儲君又有什么差別? 賀蘭氏卻不能這么想,因為眼看著去歲秋日懷孕的那幾名新宮人的肚子已經大起來了。 為了皇后病重不封儲君的皇帝,卻在同一時間讓數名宮人有孕,細想不是很諷刺嗎? 賀蘭氏對鏡梳妝,把一雙娥眉染得越來越黑。 侍立在一旁的,乃是近幾年頗得她信重的戚公公。 賀蘭氏畫完眉毛,又畫紅唇,心緒不佳,拋下胭脂,薄怒道:“這胭脂不好,你之前送上來的那種胭脂呢?” 戚公公賠笑道:“娘娘息怒。因兩國戰事,商隊難行,原本那種胭脂一時送不上來。奴下去再想辦法?!?/br> “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呢?”賀蘭氏幽幽一嘆,也沒了心情化妝,便命宮人去探看大皇子今日做了什么,她自己坐在窗下,看著漸沉的夕陽,卻不知今夜皇帝宿在何處。 拓跋弘毅這會兒還真沒心思往后宮來,日夜都在前朝。 周國比想象中難打很多,甚至幾度重挫梁國的重騎兵。 周國有一支蠻族隊伍,士卒驍勇自然不用提,關鍵是他們用一種藤甲盾牌,有熟練的方陣,能成排滾到梁國重騎兵的馬前,藤甲盾牌擋住箭矢,而長刀斬馬蹄,不等馬上騎兵反應過來,又已經擦地滾走。這樣訓練有素,顯然是周國針對梁國的重騎兵想出的破解之法。 梁國沒有防備,吃了大虧,第一次遭遇便折損重騎兵五千。 五千! 看到這個數字,拓跋弘毅心都在滴血。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培養一個重騎兵的花費,背后要數以千百計的百姓供養。 如今一次戰役,便填進去五千,甲胄成了周國士卒的戰利品;健壯高大的戰馬或殘或死,成了周國士卒的腹中rou。 這等蠻族藤甲兵,可謂??肆簢仳T兵。 而上庸郡與襄陽兩處,也是血戰不只,梁國兵馬不斷犧牲于此,兩城卻固若金湯,絲毫沒有被拔掉的跡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兩處重鎮拿不下來,便無法借水路南下。 最關鍵的是,周國皇帝實在是太沉穩了,不急不躁,仿佛有無窮的耐心跟他周旋下去,絲毫不擔心糧草或后續兵馬的問題。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因為梁國兵馬乃是南下作戰,后勤補給線更長,戰爭越持久,對梁國便越是不利。而在梁國內部,因為各大部族還未完全融合,只有當梁國對外節節勝利的時候,國內才能穩定;一旦對外戰爭遇挫,國內說不定就會走向分崩離析。 得想辦法讓周國皇帝犯錯誤才行。 當對手急躁的時候,才會露出破綻。如果對方不急躁,那就讓她急躁。 永平四年春,周國與梁國的戰爭陷入了僵持階段,此時一則出人意料的消息從梁國傳來。 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命使臣兩名,帶著綾羅綢緞,前往建業,送出了他的旨意,竟是向周國皇帝求娶,要穆明珠給他做新的皇后,嫁入梁國。 文書送到穆明珠案上來,她只是付之一笑。 拓跋弘毅大約以為他很聰明,想了這么一個妙招來羞辱她。 但在穆明珠看來,這卻意味著拓跋弘毅比她先著急了。 消息傳開來,不但穆明珠身邊的女官如穆雪衣、櫻紅等人憤憤不平,就是朝中的大臣也頗有認為周國受到了羞辱的。 小郡主牛乃棠特意尋來,道:“陛下,我聽說梁國皇帝想娶你?” 穆明珠道:“是有這么回事兒。朕正準備給他回信呢?!?/br> 牛乃棠來了興趣,問道:“你還要給他回信?你不生氣嗎?” 穆明珠道:“有什么好生氣的?當初匈奴單于還要求娶呂后呢?!?/br> “那呂后怎么說?” “你呀!多讀點書吧!”穆明珠雖然無奈,還是簡單解釋了兩句,道:“當時漢朝初年,民生凋敝,呂后便謙辭推拒,避免戰爭,后來才有文景之治嘛?!?/br> “那陛下你也要謙辭推拒嗎?”牛乃棠眨著眼睛,又問了一遍,道:“你真的不生氣嗎?”她跟朝中那些大臣不一樣,比起實際的利益來,總是更關心身邊人的情緒。 穆明珠教導她,道:“朕有什么好生氣的?梁國皇帝搞這么一出,正是想要朕生氣呢?,F在就好比兩個人下棋,到了關鍵的時候,一方若是心緒激動,自然就落了下乘?!?/br> 牛乃棠若有所思。 穆明珠便命穆雪衣入內,口授旨意,道:“給那梁國皇帝回信,就說朕乃大周天子,神佛庇佑,若追到太祖之時,更是富有天下。若要朕嫁到梁國去,于理不合。但朕看那梁國皇帝正值盛年,既然已經自薦枕席,也可憐他的心意,便令他入贅大周,前來建業?!?/br> 她一面說著,穆雪衣一面寫下來、修飾文詞。 一時穆明珠住口,穆雪衣也停筆,果然得了一篇好文章。 牛乃棠聽得瞠目結舌,回過神來興奮笑道:“還可以這樣?這不得把那梁國皇帝氣死?” 穆明珠莞爾,道:“真能氣死就好了。他能在梁國坐穩皇位,卻也不是個簡單人物?!?/br> 穆雪衣持了旨意下去。 牛乃棠捧腮聽了穆明珠的話,歪頭想了一想,忽然道:“表姐,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梁國皇帝交手好幾次,既然認為對方是旗鼓相當的對手,那梁國皇帝也應該知道這封文書不能激怒你——可他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呢?他是一國皇帝,應該沒有那么無聊。所以會不會他真正想要激怒的人,并不是陛下您呢?”她時常跟在穆明珠身邊,因為晉泉領著蠻族藤甲兵在前線,也很關心兩國的交戰詳情,對上庸郡與襄陽的焦灼現狀頗為了解。 她歪頭看著穆明珠,雙眸明亮,道:“會不會他想要激怒的人,乃是上庸郡的左將軍???” 牛乃棠在別的事情可能還不是很敏銳,但對于男女之間暗潮涌動的曖昧情愫,卻是很擅長捕捉的。 在穆明珠登基的第一年,牛乃棠就已經發現左將軍齊云對皇帝的在意,那絕對不可能是偽裝的。牛乃棠是小殿少有的客人,有時候留在小殿用膳的時候,雖然左將軍不在席間,但她偶爾看到左將軍與皇帝的談話動作眼神,可是絲毫騙不了人的。 如今左將軍齊云領兵在上庸郡守城,心愛的人卻被敵人求娶,難道不會怒發沖冠嗎? 穆明珠還真沒想到這一點,聞言微微一愣,低頭看見牛乃棠一臉八卦的神情,沒好氣一笑,戳著她腦門,道:“整個大周屬你最聰明!” 牛乃棠笑嘻嘻道:“我猜對了吧?” 穆明珠沒有跟她展開討論這個問題,幾句話搪塞過去。 待到牛乃棠離開之后,穆明珠卻陷入了思考,沉吟片刻,拖過一頁紙來,開始給齊云寫信。 不管梁國皇帝求娶的用意,究竟是激怒穆明珠,還是激怒齊云,在他做出這件事情的時候,一種沒有料想到的影響正在發生。 拓跋弘毅的求娶文書與派出的使臣隊伍,不但周國人盡皆知,梁國亦是。 貴妃賀蘭氏坐在妝鏡前,得知消息后,這些年來積攢珍愛的青瓷擺件已經砸了個精光,現下卻只是坐著發呆。 她不能去找皇帝,因為皇帝不可能為她改變已經決定的事情。 這一點,賀蘭氏早已深知。 她以為自己的敵人,會是宮中那幾個有孕的新人,卻萬萬沒有想到敵人根本不在梁國后宮。 如果皇帝有了新的皇后——哪怕不是周國那個女皇帝,她這個貴妃要如何自處? 當初皇帝推著她上前,賀蘭一族早已得罪死了獨孤一族。 現下獨孤氏雖死,她的父兄卻還在朝中。 如果她這個貴妃恩寵不再,她的父兄會面臨什么? 如果有了新皇后,她的兒子——曾被議論立儲的皇長子,又會面臨什么? 賀蘭氏愣愣望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子,忽然感到渾身發冷。 “娘娘?!逼莨⌒谋荛_青瓷碎片走過來,他被宮人請來安撫貴妃的情緒,“您瞧,您喜歡的那等胭脂來了?!?/br> 賀蘭氏無心在意什么胭脂,轉眸看向戚公公,這是近年來她在宮中最親的人。 她輕聲道:“我該怎么做?” 戚公公并沒有裝傻,低聲而懇切道:“您不能這樣,傳到陛下耳中不好聽?!?/br> 賀蘭氏道:“皇帝要有新皇后了?!?/br> 戚公公低聲道:“周國皇帝不會答應的?!?/br> “周國皇帝不答應,可若是再有下一個人呢?” 戚公公望著貴妃賀蘭氏,輕聲道:“奴明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