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50節
伺候的宮人已經見慣不怪,都屏息凝氣,等著皇帝走進去。 拓跋弘毅走上去,輕撫賀蘭氏的脊背,果然從鏡中看到她一張淚面。 這淚面也當真美麗。 他便問道:“大兒如何了?” 賀蘭氏一扭身子,不愿給他撫碰,冷聲道:“陛下倒是還惦記著大兒?真要是出了事兒,陛下這會子才回來,怕是見不上了?!?/br> 拓跋弘毅面色微沉,縱然是前朝,也無人敢這樣同他說話。 賀蘭氏年方十九,天真尊貴,卻是個從不看人眼色的,斜眼看他,道:“陛下是哪里絆住了,這會兒才來?” 拓跋弘毅知道跟她掰扯不清,便問左右宮人,道:“貴妃這是怎么了?何事引得貴妃哭泣?” 早有侍女道:“回陛下,下午貴妃娘娘帶著大皇子在湖邊玩耍,誰知躥出來一只貓,抓傷了大皇子的臉頰,險些便傷到眼睛,嚇得大皇子摔倒在地,差點落在湖中?!?/br> 拓跋弘毅道:“宮中哪里來的貓?” 侍女道:“是新人帶進來的?!?/br> “新人?哪里來的新人?” 賀蘭氏盯著他,至此哼了一聲,道:“陛下裝什么傻呢?皇后那兩個表妹,若不是陛下點頭,豈能入得宮來?” 拓跋弘毅這才知道癥結所在,賀蘭氏一貫是愛拈酸吃醋的。 皇帝獨孤氏與他成親近十載,未曾有孕。如今她要送娘家的表妹來,也是盼著有個一男半女。 拓跋弘毅犯不著為這事兒反駁皇后,畢竟后宮女子能否有孕,歸根結底還要看他。 正因為他扶持賀蘭部,在前朝打壓獨孤部,在后宮才愈發要對獨孤氏懷柔。 這里面的邏輯很繞,解釋給賀蘭氏聽,只是白費力氣。 拓跋弘毅索性便也不解釋了,只命宮人抱了大皇子來,卻見小孩臉上的確有給貓抓出來的紅痕,便下令將那惹事的貓殺了,又逗著大皇子玩鬧了片刻。 賀蘭氏看著玩鬧的父子兩人,面上的淚痕干了。 宮中再進新人,她當然是嫉妒的。來的人是皇后的表妹,她在嫉妒之外,隱隱又有一絲懼怕。 她原本是天真,可是有了孩子之后,想的便多了。 如今她跟皇后已是水火不容,眼下無礙是因為圣意在身,可是這所謂的圣意,不過只在皇帝轉念之間。 有朝一日,若是她失了上意,還有誰能從皇后手中庇護她?乃至于在前朝為她出頭的父親兄長們,又豈能逃過獨孤部的清算? 賀蘭氏望著抱子玩鬧的皇帝,無比清楚認識到,她在一條只能前進不能后退的道路上。 一旦跌下來,便是粉身碎骨。 第230章 拓跋弘毅并沒有留下來,他沒有興趣去哄一個冷臉相待的后妃,哪怕她是如此年輕美麗。 他是皇帝,借口政務繁忙,誰又敢說什么? 貴妃賀蘭氏也不能留他,只是送他走了,歸來獨自懨懨。 大皇子已經給乳 娘帶去睡下。 闔宮寂寂,侍女們知道貴妃今日心情不好,更不敢湊上來。 賀蘭氏獨自在妝鏡前坐著,懶得動手梳妝,見左右不敢上前,冷聲道:“長了眼睛都是瞎的?” 侍女只好小心上前侍奉,同時命人去請一位年輕的宦官戚公公。 戚公公乃是漢人,生得清秀,但這并不重要,關鍵是他認識宮中采買的人,總能從外面搗騰來新鮮的玩意兒又或是新鮮的故事。 每當賀蘭貴妃不悅的時候,請戚公公來救火,已經成了眾宮人的共識。 這次戚公公也不負眾望,托了一只顏色好似朗朗碧空的青瓷瓶來,巴掌大小,玲瓏可愛。 賀蘭氏一見便愛上了,收了懨懨之色,笑問道:“這又是從哪里弄來的好東西?”又道:“上次你送來的那盒胭脂顏色好,以后按月送過來,銀子少不了你的?!?/br> 戚公公笑道:“只要娘娘喜歡,便是奴的心意。一盒胭脂值得什么?奴豈敢收娘娘的銀子?!庇值溃骸斑@是來往的客商從周國運來的青瓷,您瞧這紋樣,這冰裂……”他能說會道,穿插著典故,把這青瓷瓶吹得天上僅有、地上絕無,又胡謅說用這等青瓷瓶裝了泉水,每日用來凈面,可以延年益壽、青春永駐。 賀蘭氏被他逗得展了顏,笑道:“我瞧著你比采買上的人機靈多了。等哪里陛下來的時候,我跟陛下說一聲,把你調到采買上,以后我用你也方便?!?/br> 戚公公卻是笑道:“娘娘美意,本不該辭。不過奴本就是為了償報娘娘的恩情,些微小物、輕來輕去,也不引人注意。若是奴到了采買上,怕是要招許多人的口舌?!?/br> 賀蘭氏自己是記不清了,不過這戚公公一直說當初他剛進宮,外面家人重病,等錢請醫,他窮困無法,恰逢她普賞眾人,竟是救了他的急。賀蘭氏當初剛入宮的時候,為了跟皇后別苗頭,事事都要壓過皇后,連賞賜也不落于人后,賞出去的銀錢大把,其中興許就有這戚公公。 此時聽了戚公公的話,賀蘭氏想了一想,只能輕輕一嘆。這人說的沒錯,私下送幾件東西不算什么;可若是真把這人送到采買上,然后這人又跟她獻殷勤,到時候皇后那邊定然要抓住不放的。 “罷了。既然你自己沒有這份心,我又cao什么閑心?”賀蘭氏沒有堅持,把玩著那青瓷瓶,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道:“困了?!?/br> 戚公公忙道:“奴退下?!?/br> “不必?!辟R蘭氏環顧太過高闊以至于顯得空曠的宮殿,望向窗外濃重的夜色一瞬,轉而看向面前的宦官,道:“撿外面的趣事,再講一則來?!?/br> 她起身走到美人榻上,半坐半躺下來。 戚公公不敢推辭,便選了一則孝女救父的故事道來。 在他的講述聲中,不知不覺中,貴妃睡去了。 戚公公這才悄然退下。 他與采買上的人,混住在同一處宮室,回去后便對采買上的人道:“上回的胭脂,貴妃說好。以后按月送進來?!?/br> 那人應了,翌日持腰牌出宮,至國都最繁華的大街上,尋了一家掛著“孟”字標記的商鋪走進去,里面皆是胭脂水粉、綾羅綢緞。 對接的酒樓中,一位素衣錦服的郎君坐在窗邊,看著那宮人入了商鋪,淡淡勾唇,在剛剛寫完的密信下方,畫了一只咬餌的魚。 他墨筆揮動,腕間的碧玉佛珠映日生輝。 與此同時,大周皇宮內,穆明珠卻是在“舌戰群雄”。 稅政改革的事情,在田賦一塊基本是達成一致了,就連世家大族也只是私下不滿、不曾鬧出事來。 但是柳耀在推行的鹽鐵官營,山河湖澤重歸朝廷等改革,卻是進進退退,雖然也勉強展開了,但地方上世家的反對是很強烈堅定的。 最終楊太尉楊敦禮為首,領了幾大世家的家主,入宮陛見,幾乎是要重現當初的桑弘羊與儒生之爭。 穆明珠早已有所準備,對楊太尉道:“你們說的很有道理,但都沒說到正題上。不用說什么漢武帝窮兵黷武來嚇唬朕,你們所擔心的,無非便是這稅政改革的界限到哪里。朕可以明白告訴你們,朕所作的種種改革,是為了幫助大周更好地準備未來梁國的侵犯之戰。朕清楚看到這個邊界在哪里——一旦越界,你們幾大世家完全可以聯合起來,帶兵諫言?!?/br> 楊太尉一震,忙道:“臣不敢?!?/br> “怎么不敢?”穆明珠把話說透,道:“如果朕過了線,那民心必然站在你們這一邊,你們怕什么?該兵諫便兵諫?!彼掍h一轉,目光犀利,掃過眾家主,道:“可是你們現下捫心自問,民心如今在你們那邊嗎?如今越線的人,是朕而不是世家嗎?” 楊太尉低頭不能言,眾家主也都目光閃爍。 “所以說,想清楚這一點,才不會糊涂地陷入到道理之爭中?!蹦旅髦榈暤溃骸岸愓母镆皇?,不必再議?!?/br> 眾家主無話可說,次第退下。 “太尉留步?!蹦旅髦閱咀×藯疃囟Y。 楊太尉這兩年畫風大變,自從宮變之后,他便謹慎保守了許多,后來楊菁未婚產女,又是與韓清暗結珠胎,楊太尉更是一度告了病休。穆明珠當時沒有拿掉他,而是給他保留了官職,算是很給他面子了。當然,她不可能鏟除世家,這在她有生之年都很難實現,那么便要學會與世家合作。如果說蕭氏是世家中的親皇派,謝氏是世家中的倒皇派,那么楊太尉所代表的便是世家中更廣大的中間派。不管做什么事情,想要做成,都應該拉攏中間派。 “楊瑤如今也兩歲了,”穆明珠說的乃是楊菁的女兒,“楊菁幾時能出府做事?” 楊太尉一愣,道:“這……” 穆明珠道:“韓清雖然出身不及你們家,但之前拼死去東揚州,也足見真情。當然,”她看著楊太尉的面色,又道:“朕也不是要插手你們的家事。只是告訴你一聲,別耽擱了你女兒?!?/br> 楊菁其實是很孝順的,不管是當初在雍州與父親往來通信,還是后來遵從家族的意思嫁給了三皇子周眈。 因為她跟韓清的事情,楊太尉自覺沒臉見人,楊菁更是鮮少現身于人前,只為了減少家族門庭的風言風語。 楊太尉沉聲道:“小女尋常,往后的人生在閨閣之間,并不在朝堂之上?!?/br> 穆明珠也不惱,淡淡一笑,道:“你這話說來自己也不信吧?不要她在朝堂之上,當初卻要她在后宮之中?朕看你啊,是心太大,給你女兒當初看上了‘準皇后’的位子,如今哪里看得上朕朝中的官職?” “臣不敢?!?/br> “你下去好好想想?!蹦旅髦槠胶偷溃骸半藿袢崭嬖V你的,都是肺腑之言。莫要為你一時迷障,誤了你女兒。要楊菁關起門來在府中,你自己便不覺得可惜嗎?”她點到為止,又道:“好了,你下去吧?!?/br> 楊太尉低頭站在原處,卻沒有動。 “怎么?”穆明珠再度看向他。 楊太尉抬頭,慢慢道:“陛下既然對老臣講了肺腑之言,老臣亦有一番肺腑之言告訴陛下?!?/br> “請講?!蹦旅髦閿R下手中朱筆。 楊太尉沉聲道:“國無儲君,則人心浮動。梁國與我大周,遲早有一場大戰。如今梁國皇帝有皇后貴妃,亦有長子。大周呢?” 穆明珠愣住,沒想到第一個把后宮之事挑明的,竟然是楊太尉。 楊太尉又道:“陛下還年輕,新政也順利,大約還感受不到。然而一旦兩國交戰,形勢危急之時,甚至有需要陛下往前線督戰之時,屆時儲君留守建業,安定人心,意義重大?!彼笆值溃骸俺颊埍菹略缢甲铀弥?,以定萬全之策?!?/br> 穆明珠沒想到這都能上升高度。 她壓著不耐煩的心情,做了皇帝,私事也變成了公事。 楊太尉的意思很好理解,大概也是時下許多人的想法,如果她這個皇帝離開建業,那么宮中總還要有個儲君,哪怕只是個襁褓中的孩子,那也是眾臣的希望。 一旦她有什么閃失,現在這些支持她的臣子們,還能聚攏在儲君身邊,與冒出來的各方勢力斗爭。 儲君對大臣們很重要,因為這是他們給自己上的保險。 但這對她這個皇帝沒什么好處,其中道理是顯而易見的。 穆明珠審量著楊太尉,看他究竟是深思熟慮,還是對今日她提及楊菁之事的反擊。 “依楊太尉之見,儲君之父應該是誰呢?”穆明珠半是玩笑道:“此事重大,不如楊太尉寫個條陳上來?!?/br> 第231章 冬去春來又一年。 永平三年,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得到了一個讓他坐立難安的消息,周國皇帝使人在黨項為之養馬,已得精良戰馬十五萬匹。 梁國對周國最大的優勢,便是騎兵。